李萧儒愁眉深锁。凭他的能力,个人逃难并无多大的问题,但是孙锦云和牛大磊的手下便绝无侥幸了,他不能舍他们而去。对面,蒙面人也在思索,忽然朝李萧儒走过来,微微点头道:“李兄弟,咱们谈谈。”改口说话,一派和气。
李萧儒望望牛大磊,抬起头,步出人群,与蒙面人面对面站定。蒙面人呼出一口气,说:“看样子,霍雄要赶尽杀绝,李兄弟不觉得我们应该同心合力吗?”李萧儒先不回答,转言道:“听他的口气,仿佛主要为着蒙古人奸细而来。我李萧儒虽然不才,绝不至于与蒙古奸细为伍。”蒙面人冷笑说:“奸细?你敢肯定谁是奸细,不定是你,不定是我,不定是刘元庄,不定本来就是霍雄信口开河扰人心智的伎俩,他好趁机图谋不轨。眼下情况非比寻常,你姓李的武艺高强,自不怕丧命,但其他的人呢?你忍心让他们赴死?”李萧儒沉默了。这话说中了心坎。
“那么,依你之意该当如何?”为顾全大局,李萧儒不得不小心应付。蒙面人定睛注视周围,沉声道:“我们必须想法子救了大家,可是?”李萧儒心中思虑飞转,口中不置是否,“如果这里面有蒙古奸细,请原谅我不能与你们同进退,我只负责救我们的人。”这话无疑表明了立场,可以想见他对蒙面人的来历不无怀疑。
“可以。”蒙面人爽快地答应,“我救我的,你救你的。但是那是稍后的事了。”“稍后?”李萧儒不解,“那么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蒙面人眼望夜空,声音坚定而深沉,“突围,就我们两个人,凭我们的绝世身手,要联手突围应该不难。”
是的,以李萧儒和蒙面人两人的身手,要想突围并不是不可能。李萧儒低头想了一下,说:“不错,现在正是深夜,入庄行凶对他们不利,他们在天亮以前不会狠下杀手。为今之计,我们两人只有利用这半夜时间‘围魏救赵’,突围而去直捣霍雄的老宅,谅他不得不撤回主力。”蒙面人不禁为双方的默契哈哈一笑:“咱们两人突围出去,当然若能直捣皇宫那会更好,但是皇宫虽然名将已出征沙场,毕竟根基稳固,咱们纵有绝世身手也讨不了好,转而攻向霍雄家宅引回他的主力,再分头杀回来援救庄中弟兄,名行其事就是了。”
双方说定,突围之后各救各的,虽然目的和作法相同,但也就无所谓联手一气同流合污之嫌。牛大磊和孙锦云犹豫了,只担心李萧儒能否平安突围而去?正在忐忑不安之际,李萧儒和蒙面人身形一展,飘身行动了。
罗心隐身于刘元庄远处,目见霍雄率众而来她的心里先就沉了三分,再看到庄园周围剑手林立弓队如仪,好一派迫人阵式,她的心又沉下去几分,直彷徨得不知所措,冷汗从脸上冒出,苦于无法援救,急道:“怎么孙大哥还没有来?本来应该是捕快过来围剿田鹰的,怎么换了霍雄出面?难道孙大哥出了意外?”小天早已听到他的话,哪能回答?忽然“哎呀”一声,罗心闻声回头,只见身前不远站立了两个高大的汉子,月光下那两个人鼻高嘴阔,不是多唏尔的那两个手下是谁?
正在这时,庄中李萧儒和蒙面人同时突围,罗心只骇得心惊肉跳,偏偏自己又身临大难,耳听小天大叫了一声:“原来你们还没有死!”她就感到头上一痛,好像被重物击中,继而神智开始迷糊,朦朦胧胧中瞧见小天悲呼着斜斜向前摔去,身子一侧翻滚向斜坡……之后她整个人都昏迷过去,什么事也看不到了。
这是个很可怕的地方,这里阴风阵阵。罗心感觉自己像是进了鬼狱。她看见对面走过来两个人,不由惊喜地道:“干爹干娘,女儿来看你们了!”那两个人影走近了,不正是她的义父义母吗?他们对着她微笑,招手,却不走过来,她又叫了一声,他们还是不回话,向远处招招手,远处又从容踱出来两个人……啊,那是身为平顺王爷的爹爹!爹爹一只手搀着郭老爷爷的胳膊,正慢慢地走过来!罗心心里一阵激动,想冲上去抱住亲人,忽然之间,身前的人个个都变了,爹爹变成了那个恶心的皇上,郭老爷爷变成了霍雄,义父义母变成了夏旷添老将军和夏光……夏旷添桀桀地怪笑,笑得她毛骨悚然,她骇然失声,惊出一身冷汗……
冷汗透体,罗心醒来了,原来刚刚只不过是一个梦。她苍白失色的脸惊悸犹存,发觉自己躺身在夏将军府她的寝室的床上。现在是白天中午,夏光坐在床沿以手支颐打着盹。她低呼出声,夏光睁开眼,由不住喜道:“呀,罗姑娘你醒过来了!”罗心抓住他的衣服急问:“我怎么会回来了?刘元庄怎么样了?李大哥怎么样了?还有小天,小天……啊,他被打落斜坡,被那两个该死的蒙古人打落斜坡了!”罗心边说一边落泪,夏光不知如何相对,愣住了。
好一会罗心才缓和情绪。夏光唤来侍女,好好为罗心送来点心,才问:“罗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一离家就是三四天,教为兄好担心!”罗心不答反问:“我怎么回来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夏光眸光闪烁,低低地道:“你……我看你几天不回,以为你出事了,心里真是很担忧,已经派出所有的人去寻找你的消息,昨晚上,有人看见你被两个高大的人藏在城郊刘元庄附近的一个小山洞里,然后两人便朝刘元庄去了。我得到消息,马上去救了你回来,就是这么回事。”说得简单又合情合理,罗心不言语了。
罗心担心李萧儒跟小天、孙锦云,又问:“你们……可知刘元庄出了大事?结果怎么样了,可有死伤?”
夏光神情认真地说:“详细内情我不清楚,但大体传闻还是听到了:昨晚上李萧儒伙同牛大磊去寻田鹰问罪,后来霍雄率众过去围剿,李萧儒和一个蒙面人突围而出,又去焚烧霍雄的家宅,霍雄只得领引锦衣卫返来回攻……大概只死了几个小喽啰,这回霍雄可说讨不了好去。”说到“李萧儒”三个字,他不由得悄然察看罗心的脸色,见她一副为君担忧的模样,心里不禁感到气馁。
“哦,原来这样。”罗心稍稍定下心,又问:“还有一个小孩子呢,大约十来岁,束着冲天马尾的,有没有他的下落?”夏光沉吟道:“好像有人见过,他被李萧儒救了去,听说头部受到撞击,伤得不轻,不过李萧儒宁愿倾全力以内力救助他,他当然没有大碍了。只是奇怪,李萧儒怎么会这么在乎他?——咦,你也认识他吗?”他的目光瞥向罗心,问道。
罗心摇摇头,说:“不认识,我只见过他一两面,谈不上认识的。”不知怎的,她忽然有了一种隐隐约约的觉悟,觉得不应该什么事都说得太明白。夏光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该存有这种见外的思想的,但是她就是想这样。她更有一种想要离开夏府的冲动。“我这是怎么了?难道,这只是一种本能?”她想,为自己的可笑的想法感到不解。
“噢!”夏光点点头,“你这一出去,真的让我们大家一阵好找!”像是要为自己释疑似的,又说:“昨日里,我派庄丁到城郊去探听你的消息,真是无巧不巧,救了你,并且也打听了刘元庄的事,这才会这么详细地告知你,否则还真不知怎么来回答你呢!你看你,一醒过来就问东问西,先吃点东西吧。”
罗心感激地说:“谢谢你,夏公子。你救了我两次,真是对我太好了,我……真有点过意不去。”这是真话,面对夏光的真心,罗心当然不能以身报恩,只有在心里暗暗感激了。
夏光微微一笑,“罗姑娘别说客气的话——我叫你罗妹可以吗?以后大家一家人,这样称呼方便些。”
他没有问罗心为何走离夏府的,这表示他有容人的雅量,并不十分限制别人的自由,虽则这“自由”关系到他夏家的前途。罗心很是感动,说:“嗯,我就叫你夏大哥。”说着话,罗心已经吃下了一碗莲子羹,摇摇手示意侍女不要再添了。侍女依言退去。
夏光像是很高兴,说:“这很好,罗妹,我们就以兄妹相称。呃,你只吃了一碗,不再多吃一碗吗?”罗心道:“不了,我已经很饱了。”眼下虽然脱离凶险,但是自己孑然一身,李大哥又佳人在伴,她不能再去打扰,每一思及,芳心郁郁,哪有心情吃东西?
夏光见她颦眉蹙额,叹道:“罗妹,为兄知道你的心意。可是现在李萧儒与孙锦云恩爱非常,你想他也没有用。昨儿晚发生了那事,这阵子京城全面戒严,料想他们暂时会躲于外地隐休去了,丝毫也不会管你的死活,你这是何苦呢?”
罗心惨然说:“夏大哥你不要说了,让我静一静可以吗?”
夏光很听话地退出室外。越想静心的人越不能静心。罗心真是感到活着是多么的累。光阴荏苒,又过了数日,派去天山的人已经回来,果然不负众望,带回来几片珍贵异常的千年何首乌肉。张秋衡秘密进府,在夏光的引领下,以千年何首乌作为药引子,又配合其他的名贵中药,将罗心体内的‘百日断魂毒’逼出体外。罗心彻底病愈,夏府每个人都很高兴,夏光还为此派了家丁送信到前线去告知父亲,好让他老人家也高兴一番。罗心又激动又感慨。
趁夏光不在,张秋衡转告罗心,说“七叶紫仙草”自平顺王爷府上遭难,就已被张大娘秘密移往他处熬炼,过几日便可炼制完成,有起死回生的奇效,问罗心该如何处置。罗心想起李萧儒和平顺王爷,爹爹已死,李大哥也已伤愈,遂惨然一笑道:“现在要这仙药也没有用处了,张御医你看着办吧,有人用得着此药,本着医者父母心,就送给别人用吧。”在她眼中,这武林中人人必争的灵丹妙药,居然成了无用的东西。张御医摇摇头,说:“不成,这是平顺王爷最后一次进宫谒圣之前留下的珍物,说什么也要给小姐您服用的,小姐现在虽然身体已经安康,但这毕竟是王爷临终前的遗命,还是小姐您自己留着吧。”罗心默然不语,想起爹爹,悲从中来,泪水便在眸中打转了。
张御医像是有所顾忌,治愈了罗心的毒伤,就急急离去。也难怪,如今罗心的身份特殊,他肯前来相见并为她驱毒,这已是十分难得的了。罗心让夏光亲自送他出府,夏光回来时,说:“这个张御医,为人真是不错。”
“是的。”罗心感慨地说:“就像夏大哥你还有夏伯父,还有廖尚勇廖大哥、孙庆飞孙大哥,他们都对我很好。”
夏光凝望罗心娇美的面容,痴痴地想道:“罗妹自从病体痊愈,却更变得迷人了。”心里感觉一阵激荡,不由得脱口道:“罗妹,你生得好美!”
罗心吃惊地瞪大眼睛,抬起头,正色说:“夏大哥你说笑了。我生得怎么样已不再重要,我的心已死了。”
“不!”夏光阻止她说下去:“罗妹你还很年轻,还有很长的未来……不瞒你说,我始终是……是喜欢你的,你不给我一个机会吗?罗妹,我说的是真的!”夏光鼓起勇气,连月来郁积的心结,在话头一启开就如开闸之水,想马上倾泄而出。
罗心故意不当一回事地轻笑,说:“喜欢?哥哥跟妹妹之间,亲情上的喜欢是很正常的呀!夏大哥你说得太多了,我这个做妹妹的,不是每天都留在你身边么?”
“这不同的,罗妹,你在装懵!”夏光还想再说,被罗心嗔怒的眼光阻住了,才想起自己今天有点失态,在佳人面前失了风度实在不应该,不禁苦笑道:“罗妹,为兄一时情急口不择言,你莫要见怪。”
罗心抬目望向窗外的苍穹,白云悠悠,像是一首诗,宁静温婉而浪漫,可是她的人生不会再像一首诗了。她喃喃地道:“是的,你说得太多了,我们只是兄妹,小妹很感激夏大哥的关心,却始终不懂夏大哥的心意呢!夏大哥请回吧,起风了,天凉了。”——她的心也凉了,但是她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