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吗?舞天翼,你不是都忘了吗?哈哈哈……忘得好呀,忘得好!”
独倚窗前,抬头是寂寞的天,白色的云,舞天翼漠视着如颜歇斯底里的狂吼,听着那一声声“嘶嘶……”的撕裂声,他知道自己的画都已成了碎片。撕吧,撕吧,就算你把画中的人都撕裂,那又如何!他抬头仰望天,只见天空中的云都化成了雾的眼泪,弥漫,弥漫……
阳光很淡,很淡,透过浓浓的雾气,依然有光线,藏在淡如薄翼的光芒下的是一张温柔的笑脸,仿佛看到梨花树上的叶子张开了它的手掌,轻轻地托起了那美丽的容颜,看着那幸福的容颜,他微笑,紧紧地握起了自己冰凉的双手,突然觉得它们渐渐有了温度。
“你要去哪儿?”看着翼转身要出门,如颜抢上前一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准备船,回南礼。”
“回南礼?和平统一的会议还没开完,你回什么南礼呀?”女人的喊声震天。
“不用再商讨了。”男人淡淡一笑,不露痕迹地推开了女人抓着他的手,轻声道:“我无条件归顺北格,去告诉你王兄派公使到南礼来接手吧。”
“无条件归顺……接受统一!”如颜的身子晃了晃,眯起了眼睛,她怒道:“这么说,舞天翼,你是为了她,为了那个贱人,你情愿无条件放弃王位!”女人的嘴角一扯,禁不住苦笑出声:“舞天翼,你这个骗子,……你根本就没有失忆!”
“够了!”
一贯温柔的翼突然厉喝了一声,声音也忽地沉了下来道:“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不过,我很快就不再是南帝,你也不需要再当什么德安贵妃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还你自由,只要是我能够办到的,你提出的任何条件,我都会答应!”
“自由!”
如颜冷笑一声,铮铮指向翼的眉心,眸子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她的手指轻颤:“舞天翼,我不会走的。我要留下来,留下来让你心痛,让你生不如死……!”
翼静静地看着她,他再没说一句话,等如颜说够了,翼无言地轻叹一声,一转身推开门出去了。
野狼风合上手中的统一宣言,殿外秋风正起。他面无表情地抬睫看着坐在他对面神清骨秀,仪态自然的男人。半晌,他淡淡地问道:“为什么没有任何条件?”
平静的男人轻笑:“需要理由吗?”
野狼风凝视了他一会儿,树枝上的残叶被风簌簌吹落,他侧目看了看窗外的一棵老柏树,忍不住又想起了落心在水师营的大树下曾提出用天下换自由的建议。如果自己接受了这个宣言岂不是就此欠下舞天翼一个天大的人情,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和平统一的初衷。
莫非这舞天翼也想用江山换美人,哼,只可惜他没这个实力,就他的那些豆腐兵,怎能抵挡住我北格的雄狮!想到这儿,野狼风忍不住又抬睫,深深地看进舞天翼的眼睛,竟是无欲亦无求。
野狼风的心微微一颤,突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让他娶如颜,当南帝时的情景,本以为他会心怀感激,谁知他送给自己的就是这无欲亦无求的眼神。还记得他当时跟自己提条件来着:强迫自己发毒誓要一辈子对落心好!当时他的肺管子都快被气炸了,却敌不过他的坚持,那个誓他可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发的!
我就不信他没有条件,野狼风这样想。
“南帝,既然咱们面对面了,真人面前不讲假话,有什么条件就直截了当地讲出来吧!”
“条件?”翼轻笑,“我已看过北格王的和平统一草案,既然北格王真心把我南礼人民一视同仁,身为南帝,我的责任也算是尽到了,再无其他条件。如果北格王没有什么意见,就请尽快派公使到南礼来办理交接手续,我明天就会乘船离开这里回南礼。”
“舞天翼!”野狼风实在是摸不清他的想法了,大叫了一声后他低眉沉吟片刻,才又道:“至于具体的细节,如何交接,容本王再想想。”
“好吧。”翼起身,笑道:“那我就先回南礼了,等你想好了通知我一声就行了。”
当当当,敲门声响过,小明子的话传了进来:“大王,给娘娘的药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该误时辰了。”
“知道了!”野狼风答应了一句,眼睛紧紧地盯着翼,沉思片刻,他道:“落心由于失血过多,身体一直不太好,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落心?”翼的身子晃了晃,藏在衣袖中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眼中却是一片迷茫,待情绪稳定下来,他慢慢问道:“落心是谁?”
“你真不记得她了?”野狼风看着舞天翼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
“听名字是个女的!”翼平淡如水,又道:“看北格王一脸担心的样子,莫非是大王的嫔妃?”
“是我的王后。”野狼风再次抬睫,不知为什么,他忍不住补充了一句道:“我会好好爱护她,用我的生命去爱护她!”
“那太好了!”翼的身子又晃了晃,依然平淡如水,笑道:“我祝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到老,如果北格王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
站在回廊口的野狼风傻傻地看着默默转身,悄然离去的舞天翼,夕阳的余辉下,翼的背影竟是如此寂寥!让男人忍不住暗问自己:他真得记不起来了吗?
如果是真记不起来了,他应该高兴,应该庆幸,应该欢呼不是吗?可为什么,为什么,心里的感觉却是酸酸的!
缓步而行的舞天翼,知道自己又要无眠向晓了,脸上却是淡淡的笑,为什么北格行宫的路会这么长,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头一般,翼慢慢地走着,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脚上如灌了铅般沉重。终于又坐到马车里,舞天翼才发现自己的四肢竟是如此无力,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喃喃自语:“要幸福啊!要珍重啊!心儿!”
“落心,醒醒,该吃药了!”昏昏沉沉中,落心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她用力睁开眼睛,“好”她有些费力地答了一声。
一双大手把她抱了起来,野狼风开始给她灌药,药的苦味让落心眉头微皱,想要拒绝这根本就没用又难喝的汤药,落心无力地抬起头,却见男人的脸很模糊根本就看不清,没办法,她只好冲他笑笑。从那天一病倒,落心就没有康复,御医说她是因为失血过多造成的,只要好好补血,不会有大碍。
放下手中的药碗,野狼风低头看着脸色异常苍白的女人,心中隐隐的痛。御医明明说,只要把血补好了就没事儿了,怎么会这样儿?莫非真是因为那个男人?野狼风不敢想也不想想了,感觉出落心的手寒冷如冰,他叹了口气,赶紧脱鞋上床,把自己的衣服都脱光,把她拉到怀里希望给她一些温暖。
落心感觉到丝丝的暖意从男人的身体上传了过来,本想谢谢他,不知为什么,不可控制的倦意又袭了过来,好累呀!落心觉得很累很累,什么爱恨情仇,什么尘缘挚爱,她都顾不过来了,睡觉,现在她唯一想要做得事就是睡觉。
这男人的胸膛好温暖呀!落心舒服的扭了扭身子,想让自己多吸收些热量。很快,她又进入了梦乡,那里是个安静的地方,什么都没有,舒服又自在,原来空洞也是一种境界,一个可以让人休息的境界。
夜幕慢慢的降临,野狼风呆呆地坐在床上,一手抱着一直处于昏睡中的女人,一手轻拂着她的发丝。他眯起了那双好看的眼睛,完美的弧线象两弯新月,他凝神观望着,侧耳倾听着窗外蒙蒙无边的如烟秋雨。虽然秋雨很轻,他却感觉到凉气夹杂在雨丝中,是一种纤细的凄冷之美。不着一物的身体被偶尔吹进的秋风吹透,那凄清的感觉拨响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
他应该高兴不是吗?那个男人全面无条件投降了,他不费一兵一卒就这么简单地统一了冥野大陆。不用一刀一枪就赶跑了自己的情敌,他得到了他曾企盼的一切,可是为什么他一点儿都不高兴呢?
野狼风无眠向晓,太阳还未出来,窗外已是狂风不断,绵绵的秋雨也变成了暴雨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男人睁着眼看着依然睡得像头小猪似的落心,一张纯静无邪的容颜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男人轻轻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卧室。
“风雨这么大,我们这是去哪儿?”揪紧裹在身上的锦被,躺在暖和的马车里,依然觉得疲惫不堪,也没有那里不舒服,就是累。男人一直沉默不语,落心忍不住问他。
“还觉得冷吗?”没有回答她,野狼风转到了她的身边不动声色地伸手握住她胳膊,没有看落心,慢慢地说道:“舞天翼今天回南礼,我带你去码头跟他告个别!”
“回……回南礼?”落心惊讶地看着野狼风,男人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和平统一的会议不需要继续了,”男人停住,吐了口气,才又继续道:“他无条件归顺北格。”
“无……无条件归顺北格!”听了野狼风的话,落心只觉天旋地转,本已虚弱的身体好象被人抽走了最后一口气,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落心虚弱的闭上眼,大脑中是一片空白,这些日子,她一直卧床不起根本就无暇去做什么。谁知哥哥已经为她做好了安排,这辈子就算她化成灰也没法报答哥哥的深情厚谊了。
“落心,他已经不记得你了,所以……”男人才开口,突然无语凝噎,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记得了!落心苦笑,好吧,既然哥哥执意如此,自己就假装不知道,成全了哥哥的这份心意,可是以后的人生,她要如何面对呢?
“落心,既然他已经不记得你了,你就不要下车了,外面的风雨很大,你在车里跟他道个别就好了!”
“好吧。”
西瑞码头的一个角落里,落心悄悄地掀开车帘的一角儿,顿时狂风暴雨就顺着帘缝儿贯了进来。
“来,落心,用这个挡挡雨。”也不知野狼风从哪儿找来个斗笠,他坐到落心的身后,把斗笠戴到了她的头上。落心怔了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想不到他居然提前作了准备。
南礼的豪华大船足有三层楼高,人来人往,搬运工们忙着往上运东西,想要看到哥哥又是谈何容易。落心望眼欲穿地寻找着哥哥的身影,雨实在是太大了,斗笠根本就不管用,她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发丝儿紧紧地贴在脸上,水珠不停地从她的颊上无声地滑到了脖子上……
这一次野狼风没有阻止她,只是悄无声息地帮落心擦她脸上不停流下来的雨水。
“嚓嚓嚓……”大船上的锣鼓长鸣后,开始缓缓地驶出了港口,落心紧紧地攥着车架,死死地盯大船,哥哥就这样不告而别了!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她!
船开始掉头,落心绝望地看着船离她远去,突然船顶的观景台上,出现了一位神清骨秀的白衣男子,只见他直直地站着,忘了雨打风吹,他向着口岸的方向遥望,遥望。
是哥哥,哥哥!落心也忘了自己有病在身,迅速从马车里跳了出来向着口岸的边缘跑去。
“落心!”野狼风叹了口气,举着伞追了过来,怕她作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一伸手把落心禁锢在怀中后道:“落心,给你哥哥吹段笛子,算是为他送行吧!”
落心不敢置信地转头,只见野狼风撑着伞站在自己的身后,目光直直地看着哥哥的方向,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脸上居然有种怅然若失的神色。
“嚓嚓嚓……”大船上的锣鼓又叫了起来,落心来不及多想,赶快转过头从袖口中掏出小玉笛,悠悠地吹了起来:哥哥,就让这笛声替落心道声珍重给你吧。
悠远的笛声穿过雨雾,带着她心中的情谊,飞离落心的唇,不一刻,船顶上迎风淋雨而立的白衣男人突然探出了头,痴痴地顺着笛声看了过来。四目交汇的那一霎,舞天翼所有的坚持和伪装都崩溃了,他猛地转回头,一任泪水狂流:“心儿,你要珍重呀!”他在心中默念。
看着船越行越远,落心的手不停地颤抖,虚弱地连拿笛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她的胸中语万千,道不尽地声声珍重堵在她的喉头,一着急,突然她冲着哥哥大声地唱了起来:“
相见难,别亦难,怎诉这胸中语万千。我柔情万种,他去志更坚,只怨今生无缘。
道不尽声声珍重,默默地祝福平安。
人间事常难遂人愿,且看明月又有几回圆。远去矣,远去矣,从今后梦萦魂牵。
道不尽声声珍重,默默地祝福平安。”
“哥哥,从此天涯路远,你一个人要珍重,要走好呀!”
看着风雨中越来越小的身影,落心泪如雨下,自己的意识也随着那逐渐消失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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