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的乡土

一段奇异的生活,八十年岁月的遮蔽,早已越出视界。但它顽强存在,确凿无疑。它出现在开平。它用物质的形式不容置疑地证明。这物质既是历史的,也是现实的。一闪念里,一片天空笼罩到了头上。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头上的天空仿佛不是现在的,地上的建筑赐予深切的非现实感。

碉楼——一个遗存的庞大建筑群,过去生活的细节,像壁上灰塑,紧随坚硬墙体躲过时间洪流的淘洗,永远如阳光照射现实生活的场景。是错觉吗?上世纪初场景的呈现,虽离不开想象,但我分明嗅到了它某种梅雨季节一样的气息。

两天时间里,我在上世纪初建造的碉楼中钻进钻出,爬上爬下。正逢雨季,天空滤下稀薄的光线。碉楼中偷窥一般的我,置身幽冥晦暗中,神思恍惚。

我惊叹将近一个世纪前,广东开平人的生活,曾经与西方靠得那么近。在那个国人穿对襟长袍、裹小脚、戴瓜皮帽的年代,戊戌变法闹得沸沸扬扬;北伐军广州聚集,准备向东、向北进军;袁世凯闹着称帝;甚至来自开平的周文雍,也在这样的历史进程中把自己青春年少的生命和爱情带到刑场上……一个事件接着一个事件上演,历史在翻天覆地的变革中趔趄前行,开平人的生活竟然按着自己的逻辑在展开——这几近一个神话一东西方的交流在南方沿海地区,早已达到甚至超过了如今开放的程度。三十年的闭关锁国,三十年的改革开放,把人带到八十年前的一个状态。

今天,房地产商把“罗马家园”、“意大利花园”、“欧洲庭院”等概念在媒体炒得昏天黑地,大江南北那些拙劣模仿的欧式圆柱、拱券,像商标一样成为楼盘的招徕。这片碉楼里来自真正西方手笔的多利克、伊奥尼亚、科林斯式柱,各种弧形拱券,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沉默了将近一个世纪,并且依然在乡村一角放射着光辉——一种真实的东西方文化交融的生活展示。它不比上海滩,或者天津卫,那些租界里由西方人自己建造的洋建筑,它是中国的老百姓自己建造的来自民间的一次建筑实践。它们试图融合的是二十世纪初中国乡村的生活经验与西方发达国家的时尚趣味。

面对眼前的南海,我怎样理解海洋呢?沿海的概念对我似乎才刚刚建立,在这之前它纯粹是地理的,为什么把外面的世界称作海外,我猛然间有了觉悟。因为靠近海洋,中国沿海与内地,早在一百多年前,在那场著名的鸦片战争之后,距离就开始拉开了,两种全然不同的生活在中国的版图上展开,渐行渐远。一个海洋在把另一个世界的生活横移过来。中国现代史在南方其实已经发生,历史早已看见了它的端倪。当内地人还在用木制独轮车推着小麦、稻谷,在乡村的小路上吱吱吜吜叫着千年的恓惶,岭南五邑之地已修出了铁路。钢铁巨人一样的火车锐声一吼,奔跑的铁轮把大地震荡得颤抖、倾斜——民间第一条铁路就在这里修建并开通。这一天是1908年5月15日。首段开通的铁路长59公里,有19个车站,终点站设转车盘,可将机车原地不动旋转180度。5年后建成第二段50公里,7年后建成第三段28公里,车站总数达到了46个。

浓雾重锁的天空下,想象上世纪初开平的历史,梦幻感觉虚化了眼前的景物,钢筋混凝土的高速路像是动漫,高楼大厦是一次一次的投影。

那是一场多么迅疾与猛烈的碰撞,两种文明在这一小片天空下交织、摩擦、激变。当时文字记载的日常生活可摸可触:“衣服重番装,饮食重西餐”;“婚姻讲自由,拜跪改鞠躬”(民国时期《开平县志•习尚》)。男人们戴礼帽,穿西装,打领带,脚穿进口牛皮鞋;抽雪茄,喝咖啡,饮洋酒,吃牛排;出门骑自行车或摩托车。女人们洒喷法国香水,抹“旁氏”面霜,涂英国口红。薄薄的丝袜即使在上世纪改革开放的80年代初期,也还是城市女人追求的奢侈品,但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玻璃丝袜”已经是开平乡村女人的日常用品了。用具方面,从暖水瓶、座钟、留声机、收音机、柯达相机、三枝枪牌单车、风扇、盛佳衣车、打印机,到浴缸、抽水马桶、抽水机,多少年后国人才能见到的东西,那时就成了开平人的日常生活部分。人们见面叫“哈罗”,分手说“拜拜”,称球为“波”,饼干叫“克力架”,奶油叫“忌廉”,夹克叫“机恤”,杂货店叫“士多”,对不起叫“疏哩”……

不可想象,一个军阀割据、列强瓜分、乱象横生的年代,开平人却过起了现代化的奢华生活。“衣食住行无一不资外洋。凡有旧俗,则门户争胜;凡有新装,则邯郸学步。至少宣统间,中人之家虽年获千金,不能自支矣。”“无论男女老幼,都罹奢侈之病。昔日多穿麻布棉服者,今则绫罗绸缎矣;昔日多住茅庐陋巷者,今则高楼大厦矣。至于日用一切物品,无不竞用外洋高价之货。就中妇人衣服,尤极华丽,高裤革履,五色彩线,尤为光煌夺目。甚至村中农丁,且有衣服鞋袜俱穿而牵牛耕种者。至每晨早,潭溪市之大鱼大肉,必争先夺买。买得者视为幸事……其余宴会馈赎,更为数倍之奢侈。”

开平人的生活到了如此奢侈的程度!

人们由俭至奢,巨大的转变,原因何在?

八十年,许许多多存在物风尘飘散。尘埃落定,奢华生活遍及各地碉楼的日常用具,却成了今天的巨大疑问,引人去寻觅隐蔽的历史因由,寻找历史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

这一切,由一场悲剧开始。历史躲过了这一幕,没有记载。

非洲黑奴交易举世皆知,成为西方人抹不去的耻辱。中国人被人当“猪仔”卖到西方,却极少被人提及。那也是历史极其悲惨的一幕!

最先,也许是海上的两三条船,船上的渔民突然失踪了。岸上的亲人惊慌、痛哭,以为是海盗干下的伤天害理的勾当。长长的等待,那些海上消失的男人,再也见不到踪影。

接着,沿海乡村的青壮年也被人掳去了。人们这才知道这一切并非海盗所为。渔民是被猪仔头和土匪当奴隶一样赎卖到遥远的美洲大陆去了。

太平洋上,一条孤独的船飘荡着,几十个日出日落,甚至春去了秋来了,船仍在朝着一个大陆的方向张帆远航。路途遥远,令人绝望。容得下300人的船,挤上了600人。船舱内黑暗一片,人挤成了肉堆。空气中腥臭弥漫,船板上饭和咸虾酱都长出了虫子。总是有从舱内抬出的尸体扔进大海。这已经习以为常了。闷死的,病死的,甚至自杀的,抵达美洲大陆,已有近一半的人葬身鱼腹。

当这些被劫被拐被骗的男人,拖着长辫,蓬头垢面,目光呆痴,步履踉跄,踏上一片陌生的大陆时,家乡已经遥不可及了。他们被运到美国、秘鲁、古巴、加拿大、智利等国。巴西的茶工、秘鲁和圭亚那的鸟粪工、古巴的蔗工、美国的筑路工淘金工、哥伦比亚的矿工、巴拿马的运河开挖工、加拿大的筑路工……从此都有了他们的身影。鸦片战争后三十多年间,美洲的华工达50万人,仅美国就有25万之多。

1851年维也纳会议废除了“黑奴买卖”。中国人却成了最廉价的替补。“契约华工”(即“猪仔”)名是“自由”身,因雇佣者无需顾及其衣食与生死,比起资本家庄园主的私有财产黑奴来更为悲惨,他们死不足惜,在工头皮鞭下,一天劳动14小时到20小时,报酬却极低。有的地方针对华工订有“十杀令”、“二十杀令”。秘鲁一地,4000华工开采鸟粪,10年之后,生存下来的仅一百人。他们死于毒打、疾病、掉落粪坑、自杀……巴拿马运河开掘,又不知有多少华工丧命。加利福尼亚的铁路、古巴的蔗林、檀香山的种植园……都埋下了华工的白骨。

然而,灾难的中国,民不聊生,为求得一条生路,许多人主动踏上了这条不归之路。有的新婚数日即与新娘离别,白发苍苍才回来一聚;有的甚至一去不回。开平有领“螟蛉子”的风气。“螟蛉子”即是空房独守的女人领养子女的叫法。

在一个开平人的眼里,“金山箱”的魅力像太阳金光四射!开平人的奢侈生活几乎都从这里而来,从这里开始。

这种大木箱,长三四尺,高、宽各约三尺,箱的边角镶包着铁皮,两侧装着铁环,箱身则打着一排排铆钉,气派非凡。一口箱子要两个人抬,箱子抬到哪一户人家,哪户人家脸上就充满了荣耀的光环!箱子的主人被称作“金山客”。金山客就是当年的猪仔。(华工多集中在美国的旧金山,开平人把美国称作金山。)

告老还乡的“金山客”带着“金山箱”,是那时开平人众口相传的盛事。他穿着“三件头”美式西装,站在帆船上,一路驶过潭江,故乡的风吹动着衣襟,像他飘飞的思绪。进入村庄狭窄的河道,两岸站满的乡亲,盯着船上的金山箱,吆喝、鼓掌、欢笑。金山客这时再也禁不住热泪盈眶,不断向着岸上的乡亲抱拳行礼。中国人所谓的衣锦还乡,这正是最生动的写照。人生的价值和**就在这一刻实现。

船靠村边埠头,几十条精壮汉子耀武扬威,抬着几口金山箱,一路吆喝,一路爆竹,走向金山客曾经的家门……

这是多么美好多么令人幻想的事情!一切苦难都在这道华丽的仪式面前化为云烟。人们只把目光与想象投向那一只只巨大的木箱。

但是这样的衣锦还乡者与最早当猪仔的华工几乎绝缘。他们之中甚至连侥幸生还者也恐怕极少。他们隔绝在一个个庄园、一座座矿山、一条条铁路上,早已与家乡断绝了联系。直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来到美洲的华工生存了下来,逐渐站稳了脚根,逐渐有了一点积蓄,他们开洗衣店、餐馆、药铺、服装店,于是,开平出现了银信、汇票,金山客纷纷把自己赚来的血汗钱寄回家乡。

侨乡人的生活开始有了改变。更多的人于是涌向海外。开平一半人走出了家园,几十万人的脚步踏过波涛滚滚的南海,一群又一群的人漂洋过海,忍受了常人不可想象的苦难,走到了六十多个国家的土地上。

一根高18米、直径30厘米的钢杆,直插向天空。风把钢杆刮得嗡嗡作响。仰头望向尖端,头有些晕眩。这种纯钢制品定制于德国。突然想象一个空间:从欧洲大陆的德国到开平的乡间。它如何漂洋过海,如何从**进入开平的河道,如何运抵开平一个偏僻的乡村?这需要怎么的想象力!

为了把钢杆运到正在修建的庭院中,一条宽10米、深3米的人工河流开挖了。多少人肩挑背扛,用整整一年的时间,挖出了一条一公里长的河道。两条钢杆就从河道运到了院子内。水泥(用叫红毛泥桶的木桶盛装)也从太平洋彼岸一桶一桶运来。这是多么富于激情而冲动的一幕!这是衣锦还乡者最极致的表现。历史在想象中展开。人头涌涌的场面于寂静的河面飘动……

这一幕是立园的主人谢维立返乡修建私家花园时的壮举。立园不仅在江门五邑华侨私人建造的园林中堪称一绝,它保存至今,足可与广东的四大名园媲美。立园正门是座牌楼,门顶两边以精致的木棉花和石榴果浮雕作装饰。入园沿人工运河回廊西行便进入碉楼型别墅区。其西面是座大花园,坐北朝南,园林以“立园”、“本立道生”两大牌坊为轴线进行布局。牌坊左右两根圆形的打虎鞭即是远涉重洋而来的钢杆。海外发家的金山伯,要在自己的家乡盖世上最壮观的华宇。谢维立实现了人生的宏愿。

与谢维立相仿的激情与冲动,海外回来的游子,也纷纷在自己的家乡盖起了一栋栋碉楼。有的村庄则集资盖全村人的碉楼。碉楼内中西合璧的装修风行乡里。有的碉楼甚至就在国外请了建筑师设计图纸,拿回当地建筑。从古希腊、古罗马建筑,到欧洲中世纪拜占庭、哥特式建筑,再到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建筑,都尽情拿来。风格有基督教、***教的,有印度次大陆、甚至东南亚的,它们都同一时间出现在开平大地上,像一个万国建筑博览会。各种奇异的组合出现了:廊柱是古罗马式的,燕子窝是英国城堡式的,拱券是***教式的,楼顶是拜占庭式的圆顶。罗马式的柱支撑着中式的六角攒尖琉璃瓦亭顶;中式的“喜”、“福”、“寿”、“禄”字形,荷花叶、鸳鸯戏水、龙凤呈祥图案、灰塑,与西洋火船、教堂洋楼的壁画、巴洛克风格的卷草纹壁上争辉;乡间土灶与西式灶具、纯银餐具合为一体……一次国际化的乡土建筑实践在这一小片土地上如火如荼地进行。建筑数量之多,现留存下来的碉楼就达到了1833座。

开平人的生活一步步由俭至奢转化着。有的人下田耕地,上田听留声机。一个既乡土又全球化的生活在地理偏僻、物质文明却先进的开平发生。

碉楼是开平由传统乡村走向现代乡村的一个特殊标志与象征。是一个特定社会和生活的记录与定格。正如一幅楹联所写:“风同欧美,盛比唐虞。”世界化的开平,乡土化的世界。这一幕,在当时的中国几乎无人知晓。

在自力村,发生了一桩运尸事件。与谢维立运钢杆不同,自力村铭石楼的主人从美国运回的是尸体。楼主方润文去世,正逢抗日战争爆发。他的三夫人梁氏将尸体作防腐处理后,放在一具黑色的棺材里,上面盖了透明的玻璃罩。尸体保存13年之久后,1948年,她和子女漂洋过海,经三个月的舟车劳顿,将灵柩运到了开平。方润文的灵柩在百合上船(开平人的习惯,百合上船的是死人,活人则在三埠上船),然后经水路运到犁头咀渡头,再抬回自力村。全村人都为方润文隆重下葬。

也许运尸回国的不只铭石楼一家。从死人在百合上船的习惯可以猜想运尸是多么普遍的行为。江门新会黄坑就有一个义冢,两千多个墓穴埋的都是华侨,都是死在海外,因为身边没有亲人,尸体无法运回来。靠了华侨组织,才集中收拾骸骨运回家乡安葬。因此,他们都无名无姓。这种落叶归根的故土意识,与衣锦还乡的人生理想,构成了中国人故土情结的两面,它们互为依托,相互映衬,是国民精神的基本骨架之一。

万里运尸除去夫妻之间的爱与忠诚,那种对于故土的共同认可,那种生死一刻的殷殷期待与郑重嘱咐,那种深入骨髓的乡愁,那种一诺千金的信守,那种千难万难不放弃的毅力和意志,该是多么感人!它可以称得上惊天地,泣鬼神!然而,这又是多么悲壮的精神寄托!

由这样一个一个组合成的庞大集体的回归,在地球上各个角落发生。有的是人的回归,有的是精神的回归,它最终的归宿点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的祖国,自己的故土。人类生存景观中这最独特的迁徙图景只在中华大地上出现。华人有“根”,他们以此与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鲜明地区分开来!

南方之混乱,在于不断迁徙的人群纷纷落脚于此。为争地盘,械斗常常发生。建筑住宅免不了考虑防御功能。客家人的土楼、围屋,就是最典型的防御性建筑。开平地处珠三角地带,碉楼的功能除了防御,还考虑了防洪。

探究开平碉楼兴起的原因,就像在探究一部开平的近代史。

碉楼兴建离不开金山客源源不断的银信。但采用碉楼的形式,却是由于动乱的社会环境。开平匪患猖獗,他们啸聚山林,杀人越货,进村绑票妇女儿童,甚至占领县城,绑架县长。金山客白天大张旗鼓返乡,到了晚上不得不悄悄躲藏到竹林深沟或亲朋好友家中,像个逃犯。他们明白自己是匪帮口中的肥肉。从一踏入开平地界起,他们的人身安全就受到了威胁。民谣说“一个脚印三个贼”。人们不得不建碉楼自卫。

然而奇怪的是,碉楼兴建的初衷是防匪劫掠,但它却修建得华美张扬,各个不同,都在不遗余力地展示着财富、个性,下面是碉堡一样的防御工事,上面则在高高的塔式楼顶做足了文章,似乎是在招匪上门。奢华用品与枪支弹药同时在碉楼出现。这种相互矛盾,显示的是什么呢?我感觉到的是金山客衣锦还乡的无可抑制的强大心理能量。

金山客想光宗耀祖。乡亲要攀比斗富,讲究排场。朝不保夕动荡不安的生存环境与奢华的生活于是同时出现,一个奇特的社会生态就这样形成了。

开平碉楼大规模出现,建筑者却来自世界各地,他们同时在这里兴建华美的房屋,这样的景观绝无仅有,它是人类社会的一个奇观。中华民族特性在大地上获得了一次生动的表现。华人文化与内在精神投射到了物质上,华人无形的精神之根,变成了有形之根。这是一次大规模集体出走凝固成的永恒风景,一次生命大冒险后的胜利班师。这是反哺,一种生命与土地的神秘联系,一种生命最初情感记忆的铭刻,一种血液一样浓厚的乡愁雕塑。

返乡,以建筑的方式,可守望永远的家园。

我想抓住一只手。我像一个侦探,我的视线在这只手掌触摸过的地方停止、摩挲,我知道体温曾在上面温润过这些砖瓦、岩石,但手一松,生命和历史都在同一刻灰飞烟灭。这只先人的手只在意念间一晃而过,碉楼就像一条钢铁的船,向着未来时间的深处沉去。直到与我的视线相碰。我似乎看见那只缩回去的手还在缓缓地划过天空——八十年前岁月收藏的天空,也收藏了那一只手。我总是抬头仰望,那里灰蒙一片,积蓄了南方三月最浓密的雨意。雨,却是想象的虚幻,哗啦啦要下的一刻,却变成头顶上掠过的云层。这是岭南独有的春天景象。

在这片中国最南端的土地上,多少次大迁徙后先民最终到达的地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子民总是把故土难离的情结一次又一次带到新的地方新的土地。他们因战乱与灾难,一次又一次背井离乡,向着南方走。于是,岭南有了客家人、广府人、潮汕人,他们都迁徙自中原。到达了南海边,前面没有土地了,抬头是浩瀚的海洋,再也不能南行了。但他们终究也没能停止自己的脚步,许多人远涉重洋,出外谋生,有的在异国他乡扎下根来。

开平的加拿大村,全村人都移民去了加拿大。一座村庄已经空无一人。当年修建村子,金山客专门请了加拿大建筑师做了整体规划,房屋采用棋盘式的排列方式,在1924年至1935年间,这里先后按照主人的喜好建成了一个既统一编排又各户自成一格的、集欧陆风情及中国古典建筑风格于一体的村庄。

碉楼旁,一栋平房的三角门楣上,一片加拿大枫叶的浮雕图案独自鲜红着。静立的罗马石柱,仍然忠诚地坚守在大门两旁。四面的荒草深深地围困着雕梁画栋的屋群。围着村庄走,踩踏过地坪上厚如棉垫的杂草丛,心里泥土一样深重失落、天际一样苍凉,像历史渗进生活,雾一般虚幻。

你在这样的迷雾中穿越,许多人与你一同前行,但他们在瞬息之间都化成了湿漉漉如雾的感觉。你甚至呼喊的愿望也消失了。你只有听着自己的足音踏响——唯一的真实的正在发生的事实。这是我在加拿大村的感受。甚至在许多碉楼里,我也只是听到自己的足音,碰响了深处寂静的时间。

开平的奢华生活逝去了。风从原野上刮过。云总在风中远去,又在风中到来。

另一种富足的生活呈现出来。二十一世纪呈现出来。这都是土地上的奇迹。

新与旧,正如钢筋混凝土的楼房与碉楼交织,一种交相纠缠的心情,让人感受生生不息的生命与源源不绝的生存。这源源不绝与海洋深处更辽远的空间联系在了一起,与看不见的滚滚波涛联系在了一起。与我灵魂深处的悸动,与这忙碌奔波的生活,与我脸上的皱纹,甚至手指上小小的指甲尖也联系在了一起。

其实我们只活在历史中。现实是没有的,虚才是实的本质。每时每刻,历史都在我们的脚下生成——你一张嘴、你一迈步就成了历史——它其实是时间,时间一诞生就是历史。另一片天空,另一种生活,遥远而靠近,它一直就与我们相连着,甚至就在我们当下的生活中露出了形影——一个与世界相联通的侨乡,也与从前远涉重洋的历史相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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