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霆川沿着安置点的帐篷挨个找。
没找到程鸢,却遇到了司机小杨。
“陆医生!”小杨眼尖,先看见了陆霆川。
陆霆川回头,“找到程鸢了吗?”
“没有。”
“再找。”陆霆川转身,正要离去。
小杨叫住陆霆川,“陆医生。”
陆霆川转身,小杨挠挠头,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陆霆川问。
“是程小姐的事,”小杨想了想,说:“我们在陶镇往户镇逃的路上,程小姐不小心落水了,然后……盛贤先生救了她,却被水拉走了。我们听说下游有抢险的人在,就顺着水一直找盛贤先生,你来之前,我们也刚到这里,刚好又在这边找到了盛贤先生,但是盛贤先生情况不好,对了,是您父亲给他做的手术,您来之前,盛贤先生刚上救护车。”
陆霆川愣在原地。
小杨的话说的囫囵吞枣,但他却听懂了小杨话里的重点。
盛贤不顾生死,救了程鸢的命。
“陆医生……”小杨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
他在江副院长身边做了很久的司机,江副院长和姜院长关系一直很好,他们跟在两位领导身后,多少都算领导身边的亲近人。
也知道程鸢和陆霆川的关系。
陆霆川是领导的儿子,他对陆霆川也生了一份亲厚。
加上他目睹了姜律清和程鸢的对话,更心疼姜律清的苦心。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陆霆川没让小杨继续说下去,“你回去吧,程鸢我去找。”
小杨点头。
反正人都已经到安置点了,这里可比山下安全得多,他也明白陆霆川的心思,便悄然离去。
陆霆川望着小杨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个人,挺有眼色。
收回视线,陆霆川又穿梭在安置点大大小小的帐篷中,继续寻找程鸢的身影。
从安置点的东头找到西头,陆霆川也没见程鸢的人。
他心中打鼓,程鸢不会真跑远了吧?
正思索着,突然有人惊呼一声“泥石流!”
陆霆川循声望去,不远处突然出现一抹明黄色的影子。
那颜色在蒙蒙细雨的晦暗天气里格外显眼,他不注意都不行。
而他看到雨衣帽子上有两只竖起的皮卡丘的耳朵时,他几乎确定,那人就是程鸢。
虽然她背对她,宽大的雨衣罩住她全身,完全看不出她的身材走形。
他正要上前,却见程鸢面前,高耸的山坡顶端,泥土正在流动。
宛若一只沉睡已久的庞大怪兽苏醒,霎时间地动山摇,山坡上的树,石,泥裹在一起往下坠,比奔涌入海的江河还迅猛。
程鸢抬头瞧一眼面前的苏醒的山坡,赶紧抱起身旁摔倒的孩子,往回跑。
然而山上的泥石滑落的速度太快,她没跑几步,已经有飞下来的石子滚在她脚边。
“程鸢!”陆霆川不假思索,逆着人流而上。
在铺天盖地的泥石追上程鸢的一刻,他一把圈住程鸢,将她带进自己怀侧。
程鸢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加上飞沙走石的声音太大,她没听见陆霆川叫她。
在被陆霆川扯到侧怀时,她陡然一惊,抬头望向身边。
雨衣兜帽太大,陆霆川也穿着雨衣,戴着兜帽。
她乍一眼看过去,视线被兜帽挡着,只能看到陆霆川下半张脸。
然而她只用看他薄薄的唇和流畅的下颌线,便认出来人。
一股安心刚涌上心头,腿瞬间被泥沙掩埋,阻力将她和陆霆川双双绊倒。
“小心!”陆霆川翻身,将程鸢和程鸢怀里的孩子护住,把两人的头塞进自己怀里。
山上的巨石翻滚着飞跃而下,轰隆隆的声音像恶鬼的嚎叫。
程鸢浑身僵住,只感觉背后是冰凉的地面,怀里是啼哭的孩子,头被陆霆川死死按在他胸口,身体被他紧紧抱住。
只听头顶上方一阵闷哼,陆霆川挺了一下脊背,猛地压她一下。
他被石头砸到了,而且被砸的力道不轻。
程鸢抬头,紧张地呼喊:“陆霆川!”
陆霆川没反应,程鸢却感觉有黏黏腻腻的液体,带着滚烫滴落在程鸢的额头上。
她努力仰头,才看见顺着陆霆川脖颈和锁骨往下滴落的嫣红,一汩又一汩,将她半张脸都染红。
“陆霆川?陆霆川!”程鸢腾出一只手试图推他,却推不动。
当然推不动,因为他们除了头以外,其余身体都被埋在泥沙里。
又一波泥沙带着冲击力倾泻下来,将三人完全掩埋。
陆霆川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倒在程鸢身上。
他的下颌停在程鸢头顶上方,在身体间的缝隙彻底被泥沙填塞之前,耳畔隐隐听到陆霆川微弱,略带痛苦的声音。
他说:“我也可以,为了你,不要命。”
程鸢胸腔一震,泪腺决堤,眼泪瞬间翻涌而出。
她很想叫陆霆川的名字,但泥沙已然将他们掩埋。
陆霆川的身体勉强将她和泥沙隔开,她的脸埋在他怀里,喘气都困难,更别说开口说话。
猛地喘不上气,她的心瞬间跳的很快,整个胸腔像不断充气的气球,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耳朵里隐隐传来陌生的“救人”的呼喊,有人发现了他们。
但程鸢却完全顾不上。
心脏剧烈抽搐,发出钻心刺骨的疼,都没拉回她岌岌可危的意识。
无法呼吸,心脏像被人扯走,那种毁天灭地的濒死感席卷而来。
她要离开。
就是现在了。
程鸢有预感,就是现在。
这种感觉,和上次简单害她那次一样。
她开始出现幻觉,好像有一双死神的手扼住她的咽喉,她想挣扎,却像被施了僵硬术的魔咒。
彼时。
安置点四分之一的帐篷埋在泥石流里。
还有不少的人被泥沙掩埋。
安置点的灾民们原本纷纷逃离,但看到同伴被掩埋,很多人又折回身,奋力地刨开泥沙,拉出泥沙下的人。
“救人!”
“快来救人!”
灾民和抢险队员一起出动,没有工具,他们就用手一寸一寸扒开泥沙,一块一块翻开石头,所有人满身泥泞。
稀疏的雨里,是一群忙活在泥巴堆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