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我的预料之中。
橙鲸咖啡馆的庭院处就能看到北见大桥,某几个凌晨,我偶尔能看到有个女孩的身影在大桥上晃荡,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三更半夜出现在那里了,我看过她好几次坐在大桥栏杆上,想跳江,又不敢跳,犹豫不决。有时候我骑着自行车通过水天大桥回到北海市,还是能看到她独自一人坐在桥边,抱着自己一动不动,宛如雕塑一般。
而最后那一次,因为我的确也有承受不了压力而寻死的心走去见北大桥,我没预料到她也在场。结果,我没自杀成功,也刚好救了她一命。
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女孩就是见鹿。
现在她跟我说她患了抑郁,我是相信的。
虽则她平时活泼开朗,喜欢说笑,于普通人看来绝不像是患了抑郁,但这就是抑郁症患者可怕的地方,人多时以假笑来面对别人,孑然一人时疯狂折磨自己,什么消极的想法都如鬼魅般涌上来。
“我感冒了,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星期才好。”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好了就好。”我看她脸色苍白,双眼无神,还是很虚弱,竟有些心疼。
“我太难了。”
“谁又不是呢?”我露出苦涩的笑容。
每个人生下来不应是为了受罪,可谁又不是承受着伤痛生活呢,或多或少。
“是吗?”她笑得同样惨淡。
“是的啊。以前最难的时候,每天只能喝白粥,一包榨菜也要分好几天吃,这样的日子差不多持续了半年。”
“为什么?”
“因为没钱。”
“家里没给钱吗?”
“没有。”
“那你要去打工挣钱啊。”
“赚了啊,可还是不够,我连学费都是自己打工挣的。”
“那你真的很厉害。”
“要是厉害,我就不会过得那么苦了。”我无奈地摇头。
回首过往,那段日子虽然艰苦,可还是快乐的,反观现在的日子,除了苦涩还是苦涩,在尝尽了生活所赐予的苦后,我对这个世界已经麻木了。生活与我再没有一丝关系,能够支撑到现在,完全是出于人类求生的本能,千方百计也要生存下去。
“那为什么要熬这个苦?”
“所谓理想。”
她哦了一下,却没有问我的所谓理想到底是什么。
她没有表现得很好奇,这让我感觉到失望,不过既然话闸子被打开了,我就不愿意再关上,就算是对着空气来发泄自己的愤懑也好:“以前总是天真以为,只要咬紧牙关,再坚持一下,就能挺过去眼前的困境,未来的生活就会变得光明而美好,谁知这只是一个又一个无穷无尽的下坡,本以为是谷底的,结果还有一个更深的谷底在下面。”
这番话我在心里酝酿了非常久,但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过,这次对着一个相识不久的年轻女孩说出来,是第一次。
生活就像一个恶魔,肆无忌惮地厄着我的喉咙,偶尔放松一下,然而换来的肯定是更用力地握紧喉咙,让人喘不过气。
“是吗?”见鹿无力地反问。
“是啊,没有最难,只有更难。”我脸上的苦涩更浓了,果然所谓的感同身受并不存在,跟这个还在快快乐乐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谈论苦痛真是毫无意义,就像打碎了门牙只能和着血吞进肚子里,当中的苦涩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小鲸鱼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果然,她说得对。
见鹿看我良久没有说话,亦黯然,问:“那你知道抑郁吗?”
“知道。”
“那你试过割腕吗?”
“割腕?”
“对,割腕自尽。”
“没有。”
“那你又说知道抑郁?”
我沉默。
偌大的咖啡馆里顿时冷了场,我们俩都没有说话,只有那音响在不知疲倦地发出欢乐的轻音乐。
小鲸鱼的出现让我变得很了解抑郁,可我实在不想向外人提起小鲸鱼,她现在在天堂里生活得快快乐乐,何必受人打扰。而我更是不愿意想起她,那是我这辈子永远的痛。这个我最心爱的女人,因为重度抑郁,陷入深深的自我否定无法自拔,最后因为忍受不了内心的折磨而选择离开了人间。
我救了她很多次,却终于有一次救不回她,直至今日,我依然无法原谅自己。
“既然如此,你何必假装大度,劝人热爱生活呢?”见鹿似乎有些生气,冷着脸质问我。
“8厘米。”我蓦然冲她说。
“什么?”
“8厘米。”我重复说了一次。
她还是听不懂,茫然看着我。
“手掌心和动脉的距离。”
“你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没再解释下去,而是劝告她:“别再做傻事了,以后不会再那么刚好,有人来救你的了。”“连你也不会来救我了吗?”
“我能救你一回两回,但是能救你多少回?”
见鹿似乎被我说服了,静默不语,向我点了一杯苹果汁,看我在组装榨汁机时,想了想,似是下定了决心,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坦白吗?”
“不知道。”
于抑郁症患者眼中,这个不光彩的病,只会给别人增添麻烦,而他们又是最善良的人,为了不让别人担心,往往假意装出快乐的样子。
所以当见鹿问我,我真的回答不上来,她为何要跟我坦白。
“那你猜?”她见我如此冷漠,主动在找话题。
“因为我救了你吗?”我不想伤了她的心,只好尽量不要违逆她。
我是一个只会直线思考的笨蛋,不懂得和女生相处之间该保持的距离多少是合适的。稍微表现得热情一点,就会让那些敏感的女孩子以为我有所企图,而对我警惕异常,而如果表现得冷冰冰,她们又会说我冷漠无情。
在她们眼中,我连呼吸都是错误的。
长久以往,我变得麻木不仁,不再过多考虑她们的感受,尽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说话去行动,这让我慢慢变成了女生口中的直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