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一章 栈道
刘邦面无表情,过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道:“不就是一条破路嘛,居然也想难得到老子。老子倒不信了,咸阳都能拿下来,还对付不了它!”说着,身子一斜,胳膊搭在了萧何的肩上,道:“老萧,我有个主意,咱们派一路人马在前面探路,过不去的地方,就地取材加固一下,慢是慢些,也比当日秦军建这条栈道快得多。反正老子有的是时间,这块地盘也跑不掉,迟一天早一天到蜀中还不都一样?”
萧何凝视着他,慢慢露出了一丝微笑,道:“是,末将遵命。”
“兄弟们,咱们大伙儿就当出来玩一趟,辛辛苦苦打了一两年的仗了,难得松快一下。”刘邦放开萧何,对那些将领道:“我看这山上树多,野物肯定也多得很,老萧在前面修路,谁跟我去打些回来,晚上让我家里的给大伙儿做些好吃的。”
“三哥,我跟你去。”樊哙第一个就叫了出来,接着又有几人回应,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刘邦咧开嘴吼了一声道:“想来的就跟着啊。”说罢,脱去身上盔甲,背弓挎箭,手擒着一柄长剑,吆喝一声,便迈步向山中走去,众人哄笑起来,也脱下盔甲,只带着单弓长剑跟在了刘邦的后面。也是,虽然路难走,但到底不用打仗了啊,路再难走也有走到的一天,汉王都不急,他们急什么。
见他们走远,萧何转身正要吩咐士卒整修栈道之事,忽然看见我立于一旁,忙走了几步近前来,拱了拱手道:“三嫂,这一路辛苦了。”
“没有萧兄弟辛苦,你看汉王带着一帮兄弟玩去了,单留着萧兄弟做这苦差事。”我微笑道。
萧何微然一笑道:“汉王若不如此,末将才真正觉得辛苦呢。”
我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刘邦性格疏放,哪里管人家心里想什么,于是萧何在军中只好常常充当着说服教育别人的角色,但今天刘邦却仿佛突然开了窍,几句话就把军中将领们那种颓然的心态扭了过来。如此一来,萧何虽然身体劳苦些,但用不着整日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改善军中的气氛,挽回军心士气,实际上却是轻松了许多。
“人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微笑了一下,道:“待我们踏过这漫漫蜀道,想必青天之路也不会遥远了。”
萧何目光闪动,笑道:“三嫂此话妙绝,末将听了也觉得心中敞亮。”说罢,微俯了俯身道:“末将这就去安排整修栈道之事,先行告辞了。”
整修栈道原本是件麻烦的事,好在木料尽有,四周山上的大树要多少有多少,人手也多,几万人马随随便便就能调出数千人手,而且毕竟是整修而非重建,只是更换一些腐朽木料,对险峻的部分进行加固而已,所以,行军的速度虽然缓慢下来了,却也并不影响大局,反倒让那些士卒们边走边歇,相当的轻松。
原本是相当艰苦的一段行程,因为刘邦竭力要调起军中将领们的士气,变着法儿带他们打猎、爬山、烧烤,倒让这帮成天在战场杀来杀去的人玩出兴致来了,巴不得这路走得再慢些才好。
十多日后,队伍终于走出了大山,面前是片片低缓的丘陵,汉王刘邦终于来到了汉中。
待最后一支队伍离开了栈道,审食其便带着人点了堆在栈道上的干柴和油脂。这一路上,他令人随于队尾悄悄放置了不少易之物,此时大火一起,顿时蔓延开去,将整条栈道烧成了一条火线。
这场大火很快惊动了前队的刘邦,他策马赶至栈道,看着那已经不可能扑灭的大火,几乎目眦欲裂,大吼了一声,“谁,谁干的?”
“他们,汉王,就是他们放的火……”目击这场大火的后队士卒嚷了起来,纷纷伸手指向了审食其和他的十几名手下。
刘邦看向垂手立于一旁的审食其,眼睛惭惭眯了起来:“审食其,你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
“不干他的事,是妾身吩咐审食其所为。”我拨开人群,走到刘邦的马前,俯身一礼道:“请夫君暂歇雷霆之怒,看看这件东西。”说着,将张良留下的那封白色帛信递了过去。
“你!”刘邦一口气憋了回来,瞪着我道:“又关你什么事!烧栈道,你胆子大得很了啊,连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说一声。”
我心中一颤,刘邦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倒是首次,而且又是当着这许多将卒的面。暗自吸了一口气,淡淡地道:“夫君,若妾身有错,可否请您请先看完这个再发落妾身。”说着,手中的帛信仍举在空中,递向坐在马上的刘邦。
刘邦的拳头捏得很紧,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松开,哼了一声,跳下马来,接过帛信几把扯开,看了起来。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面上神色变幻不定。
我不知道张良在信中究竟说了些什么,总归不过是解释为什么烧栈道的事。以刘邦对张良的信任,估计这封信看完,他也就没什么火气可发了,可平白无故张良干嘛把我拖进这件事里来,换一个人,将这件事托付给萧何或其它人,同样可以办成,何苦让我做这恶人,受这场冤枉气。
刘邦看完那封帛信,将布帛紧紧捏在掌心,神色肃然的看向了那栈道烈火,过了良久,方重重地哼了一声,翻身上马,喝了一声:“走了。”竟是看也没看我一眼,径自催马向前而去。
我咬着唇,只觉一口气噎在喉间,半天吐不出来,好一会才道:“食其,我们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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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没想到烧栈道的事在军中的影响是如此之大,人人都知道,栈道是东归之路,栈道烧毁,就意味着再也不可能回家了,当时就有无数士卒哭倒于路旁,哀声一路,让人不忍猝听。前些时候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一点乐观情绪瞬间荡然无存。
当晚刘邦便在中军聚将议事。看着垂头搭脑的那些将军,刘邦皱了皱眉,道:“都怎么了?一点小事,怎么都成了这个样子?”顿了顿,又道:“栈道烧了自然有烧的道理,老萧,前些日子斥侯怎么说的?”
萧何俯了俯身道:“回汉王,斥侯回报说,项羽派了三万人马尾随于我军之后,相距不过两百多里。”
刘邦敲了敲面前的案几,道:“大伙儿听到了没有,霸王派了三万人跟在咱们后面呢。要是一直跟进了蜀中,咱们兄弟可就要被赶到缅越去了。这栈道烧了,看着是把回家的路烧没了,可也把别人入蜀的路烧断了,绝了他们的心思。要是什么时候咱们想出来了,再建嘛,一条路而已,有什么难的。”他哼了一声,道:“亏你们还是带兵打仗的将军,一点小事就成这样子了,让下面那些士卒看着笑话。我实话说一句,这烧栈道的主意是张良先生定的,张先生是什么人你们都知道,他出的主意就没错过。”
众将只是默然不语。刘邦面沉如水,一拍案几道:“反正都烧了,这日子哭着过也是过,笑着过也是过,你们自个儿回去都好好想想,散帐!”
众将喏了一声,退出了帐外,出了帐方才切切细语起来,看来这思想工作一时也未必能做得通。
而我同样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导致了我们夫妻间第一次由刘邦挑起的冷战。
自火烧栈道之后,刘邦就未和我说过一句话,也未回我营帐中歇息,而是让士卒在中军后帐中搭了一张榻。每晚只在中军过夜。
说起这冷战,上次我辛辛苦苦赶到咸阳却看到刘邦怀抱美女正在宴乐,便和他闹了一场,后来项羽入关,知道须以大事为重,这才和刘邦和解了。而这一次,却是刘邦和我发起了脾气,说来也怪,当我挑起冷战之时,心里便如冰一般,而这次刘邦挑起的冷战,我心里却像着一团烈烈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