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是天界万年一次的繁花大典,那时候,青松神君已经自立门户,不需时时守在老天帝身边,而老天帝,对天界诸位仙神向来宽容,所以那时候,类似于这样的盛典青松总能找个由头避了去。用老天帝的话说,他就是块石头,而老天帝的义女,天界仅有的两位女天神其中一位的紫罗神君却说,这青松,人如其名,是块木头。
负责操办此次盛典的正是这位女天神紫罗,她与青松虽说不上是青梅竹马,但都是在老天帝身边长大的,是打小的情谊。所以在她的威逼利诱下,青松出现在了那次的繁花大典之上。万年一次的盛典,自然是声势浩大、热闹非凡,青松神君坐于席间,推杯换盏之事向来不是他之所长,觥筹交错的喧哗让他烦乱,丝竹之音于他而言也十分乱耳,紫罗穿梭于各界的宾客之间却总能分出一些目光将他盯着,这让他愈发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熬到宾客到齐,歌舞开演的时辰,青松神君找了个空当开溜了,才走了没两步,深厚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
“你要去哪?”
悻悻地回过头,紫罗正叉着腰将他看着,青松心虚,只好扯谎说:“我见这舞不错,想找个靠前的位子瞧真切些。”说着便作势往前走去。
紫罗莞尔一笑,威胁到:“如此便好!你若敢偷偷溜走试试?”
青松神君无奈,只得往人堆里挤了挤,既然挤到了第一排,总归还是要看两眼的。
可他没想到的是,只是那一眼,往后的日子,便不一样了。
就是那个时候,他瞧见了百花丛中,轻盈起舞的小仙子,翩若惊鸿。
他一直自诩武将,不懂这风月之事,可那时候,只是那不经意地一撇,便叫他挪不开眼了。繁花之中,她一袭素色衣裙,却是最夺目。她纤巧的身形灵动起舞,一扬手一抬足,繁花随之绽放,微风,吹来阵阵花香。青松觉得,他见到的是一幅画,是一首诗。
后来她跪在他的身前,叩谢他的救命之恩,他便知道,她叫锦绣,是从精灵界刚飞升的小仙。
说到这救命之恩,也是在繁花盛典之上,锦绣的舞姿不仅摄取了青松的心魄,在场的诸位仙神也都沉醉其间。那时谁都没有留意,西方梵境的摩罗尊者身旁的灵兽九凤被一株蓝鸢尾的香气吸引,竟朝着锦绣起舞的花丛中直直飞去。
九凤,是一只九头神鸟,顾名思义,有九首。待众仙神反应过来时,九凤已然扬着它的双翅飞至花丛之中,惊得一众仙娥四处逃窜,诸位仙神也大惊失色。要知道,这九凤在被摩罗尊者收服之前,可是下界的一只妖鸟,名鬼车,专食魂魄。平日里身形只如苍鹰般大小,可一旦显露其妖性,便能在瞬间变得与佛祖座下的大鹏鸟比肩了。
摩罗尊者连忙起身,刚要念咒却见九凤一下子变得无比巨大,已经落在锦绣不远处,正中一首直勾勾地盯着锦绣身旁的那株蓝鸢尾,凑近闻了闻,九首摇了摇,一双双圆溜溜地眼睛忽闪忽闪,那模样,既可怖又呆萌。
摩罗尊者随即念出咒语,九凤听到召唤便转身往回走了。
魂不附体的锦绣这才回过神来,长舒一口气。
此时的九凤身形依旧巨大,转过身走了数步尾巴还未调转过来,它轻轻一摆,尾巴上长长的羽毛一扫,几乎要打到锦绣的脸上,锦绣连忙向后退去,谁知一个不稳,跌坐在地。可偏偏就是那么不巧,这一坐下,右手便压在了那株蓝鸢尾上。
方才还乖顺的九凤忽地转过头,看见破碎的蓝鸢尾瞬间发了狂,九首齐鸣,振翅而飞,飓风将锦绣扫翻在地,一时间睁不开眼,而九凤正中一首忽地化作一张人面,众仙神发出一阵惊呼,若不及时阻止,那刚飞升的小仙的魂魄就会被这鬼车摄取了!
千钧一刻,一个身影极速飞去,钻进九凤的巨翅之下,一把抱住锦绣向一旁滚去。九凤愈发气恼,一双利爪冲着那身影扑了去,一下便撕裂了他背上的衣衫,抓破了皮肉。那个身影后背鲜血潺潺,痛得脸色苍白、冷汗直淌,却将锦绣牢牢护在身下。
后来,锦绣知道,这个拼死护着他的伟岸身影,正是那上古尊神常青将军。
在九凤发出下一波攻势之前,摩罗尊者同老天帝皆已赶到,摩罗尊者制服了发狂的九凤,老天帝连忙扶起青松,渡了些灵力在他血肉模糊的后背之上。
此事平息后,锦绣由紫罗领着,来到了青松身边,跪在他的脚边,向他叩谢了救命之恩。
这,便是常青将军青松与百花仙子锦绣的初遇。
此时的他,正是重回这一日。
他站在一众仙神里,看着花丛中翩翩起舞的锦绣如痴如醉。
忽然,九凤发狂,朝着她振翅飞去,他依旧如十万年前一样,没有丝毫犹豫,飞身扑了过去。
还是如十万年前一般,他从九凤的巨翅下钻入,一把护住了锦绣。
可不一样的是,刚刚将她抱在怀里,开满繁花的地面忽然变作黑色深渊,他与锦绣双双坠入其间。
不,准确地说,是锦绣拉着他一起跌入了那无尽的深渊。
向下落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他抱着锦绣站直了,却发现双脚还是悬在了半空之中,周围依旧是无尽的黑暗。
十万年前,锦绣在九凤扇出的飓风之下始终紧闭着双眼,而眼前的锦绣,一双漆黑的双眼正一转不转地将青松看着。
“锦绣”青松神君抚着妻子的脸,声音哽咽了。
两行泪从锦绣的双眼流出,她亦伸出手,缓缓落在青松神君的脸庞。
“将军,你终于来了……”
是呢,初识锦绣时,她十分的胆小,刚入天界,总是战战兢兢的,哪怕与自己心意相通之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唤自己“将军”。
“我来晚了!”一把将她拥入怀中,那纤弱的身躯透着些许寒意。
锦绣伏在他的肩上,轻声说道:“不要再离开我,好吗?”
她明明在他耳边说话,声音却飘渺的很。
青松神君一时有些恍惚,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回了句“好的!”
只是应了这一声,锦绣忽然笑了,笑得诡谲。
她环在青松神君身后的手,突然化作藤蔓,攀着他的后背,不断生出新的枝桠。
青松神君意识到不对,一把推开锦绣,却发现怀中的人已面目全非,此刻他紧紧握着的人,浑身都长出藤蔓,藤蔓智商不断有新的枝叶生出来,枝桠上朵朵绛紫色的花旋转着绽放,露出如触角般的花蕊。
片刻,藤蔓便将他牢牢缠住,那朵朵妖花顺势将触角扎入了他的肌肤之中,他想要挣扎,却发现浑身无力,双脚也好像扎根到了地里,动弹不得。
玉锵神剑忽然消失,失去支撑的青松神君一下子倒了下来,青叶连忙将他扶住。
任凭青叶如何呼唤,青松神君都没有意识。
幻境之中,青松越挣扎藤蔓就缠得越紧,而且它们还在不断地生长着,几乎覆盖了青松神君的全身,最后攀到了他的脸上,他漆黑的瞳孔迅速扩散,直到整个眼球都变作了黑色,他终于没了动静。
骊姬,此时站在青叶的身后,心满意足的看着这一切,今日,她便要他们全都命丧于此!
张开双臂,再次舞动起来,纤长的十指快速捏诀,下一刻,整座芃芑山的花草树木、土地生灵,全都泛出点点荧光,所有的荧光都向着骊姬的指尖飞去。方才青松神君震散了她好不容易汇集的灵力,但没关系,她还法子。这座仙山,无数的生灵浸润其间,不知受了多少滋养,其灵力自然不少。
被骊姬抽走灵力的生灵瞬间变作枯骨,不消片刻,本来仙气浩渺的芃芑山,化作了焦土,半分生机也没有了。而骊姬的身前,所有的灵力汇集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她在胸前捏诀的双手再次缓缓张开,巨大的光球变作了一把长剑。
骊姬一把握住长剑,忽然天地变色,鬼哭狼嚎之音响彻山谷。
洪雍仙伯心中大惊,挥杖打开身前的魔族小兵,飞身朝着青叶与青松神君的方向奔去,刚到跟前,却见骊姬提剑一挥,强大的剑气将他弹开老远,他跌落在地上,胸中血气翻滚,又一口血喷了出来,一时间爬不起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骊姬拿着剑朝青叶走去。
没有半分迟疑,没有半点怜悯,骊姬手中的光剑,带着所有的妒恨从青叶的身后刺了进去,穿过前胸,毫不停歇地插入了青松神君的腹中。这一剑,便是要他们父女两人的性命!
“不!”洪雍仙伯哀嚎着,口中还不断有血往外冒着。
血从青叶的口中漫出,衣裙已被染红,双眼,缓慢地合了上去,头无力地垂了下来。
而此时,青松神君的双眼忽然恢复了正常,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一切,手中凝出强大的神力,带着上古尊神的怒意,打向了骊姬。
突出起来的重击将骊姬打得连连后退,运足了所有的灵力才勉强稳住了身形,还未站定便吐出一口黑血。
或许正是得益于她的那一剑,将青松神君从幻境中唤醒了。
此刻光剑消失,青叶倒在了青松神君的怀中,抬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心,跌入万丈深渊。
他的女儿,花了数百年才苏醒的青叶,已经没有了气息。
洪雍仙伯隔老远都能瞧见青松神君颤抖的身躯,山谷之中,响起了嘶哑低沉的哭声。
上一次,青松神君这样哭着,是在玄天涧内,百花仙子魂飞魄散之时。
“死了?哈哈哈,她终于死了!终于死了!哈哈哈!”
骊姬放声大笑起来,压抑了数百年的怨恨,终于得以疏解了!
青松神君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将青叶小心地放到地上,缓缓站起身来。
重新召唤出玉锵神剑,他的身前,亦被鲜血染红了大片,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的往外冒血,他提着剑的手,也在发抖,可他还是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走了数步,他忽然站定身形,右手一挥,玉锵横在了身前,左手有力地握住剑鞘。
右手缓缓后拉,一道刺眼的强光迸发而出,骊姬刚欲挡住双眼,便感到脚下无力,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本欲当脸的手不得不撑在地上,侧过脸紧闭双眼,竟是十分痛苦的模样。
万万年不曾出鞘的玉锵,正被缓缓的抽离剑鞘。
在那持续的强光之中,不断有魔族小兵化作黑烟消散,惊叫之声此起彼伏。
玉锵一出,山川倒流,天地变色!
骊姬周身的灵力不断的消散,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灰飞烟灭的时候,青松神君忽然吐出一大口血,玉锵并着刺眼的强光一并消失了,而他也直直地扑倒在了地上。
“快!去砍了他!”
骊姬大喊一声,山谷之中剩余的魔族小兵得令后扬起大斧,朝青松神君飞去。今日他们伤亡惨重,杀了一个小仙子,再砍了这天族常青将军,如此,才不算太亏。
青松神君双手动了动,恢复了一些神识,双手撑地勉强坐了起来,再战却是不可能了。
他看着青叶,忽然笑了,在这世间,他已了无牵挂了。
就在他准备安然受死的时候,一个身影飞身而至,挡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