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稳,抱玉只觉得自己身子猛地一轻,整个人已经被傅云起腾空抱起。
她没有反抗,因为胃实在是太痛了。索性闭着眼睛。挨得这么近,他闻到她身上的气味,清冽的树木香中夹杂着些许淡淡的烟草味,让人安心。她心里忽然有些难过,所有的坚强像是被这种熟悉的味道击溃,僵硬的身体一点点放软,她怕自己落下泪来,侧了侧头,将脸孔埋进他的胸膛。
傅云起低头看了看她,沉默着,加快了脚步。
抱玉两只手无声地抓着他的西装外套,像是要将疼痛通过这种方式释放出来。真恨他啊。真恨,几次令她身处逆境,遭遇意外、困境与不公平。可是,还是放不下。
有人说,装成熟的人拿得起,真成熟的人放得下。一直以来,她都是在装成熟。
这几日饮食与作息不规律,以及饮酒过量,引发的急性胃溃疡,又因为是雨天,穿着礼服在大街上走得太久,伴随了高烧。38度5。
她躺在床上打吊瓶,在药物作用下,疼痛得到了缓解,沉沉地陷入睡眠。
傅云起轻轻将被子往上扯了扯,起身,走出了病房。
医生拿着文件夹,将中间一张病历单“唰啦”一声抽出来,递到傅云起面前,“你是她男朋友?”
傅云起愣怔片刻,随即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她的胃很差,怎么不盯着让她注意饮食呢?以后咖啡和酒都不能喝,作息一定要规律才行。”医生责怪地看着他。
他倾倾嘴角。没有作声。
“现在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再这样下去,小命都保不住!”医生开着药单,严厉警告。
“我不会再让她沾酒。”他说,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听上去仿佛一个预言。
他转身走入房间,坐在床边看着她,将她冰凉的手掖进被子。
她脸色依旧苍白,哪怕在睡梦中。眉头也依旧蹙着,像是有天大不开心的事。
傅云起小心安静的坐在病床边看财经杂志。
每隔一小时,他就仿佛闹钟般准点地、轻轻地掀开被子,抚摸一下抱玉插着针头的冰凉手背,检查是否输液漏滴引起手背肿胀。
时间指向零点。
药水还剩下最后一小瓶,抱玉的血管极细,护士不敢把点滴放太快。
春日早晨的阳光像是芒果汁一样,把浓郁的草地涂抹的金光闪闪。蓬勃的气息混合着整条街道上的法国梧桐树叶的香味,弥漫在鼻尖上,闻起来像是面包店里浓郁甜腻的奶油泡芙。
护士悄悄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抱玉旁边一张床是空着的,傅云起并没有睡在上面,而是挪了椅子坐在抱玉病床边上,握着抱玉的手,只要她一动,他就能醒来。
阳光抚摸着他冰山般冷漠的脸,分明的棱角反射出滚烫的温柔,明晃晃的,像滚烫的池水。
抱玉做了个很冗长的梦。
梦里是她十三岁的光景,在父亲公司的周年庆上,她穿着俏丽的礼服,挽着父亲的胳膊。父亲笑意吟吟地问她,“抱玉,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男生?”
她努努嘴,“我啊,将来喜欢的男孩子,可以不高大英俊,不富有,但一定要像爸爸一样,很爱我很宠我,眼里心里都只有我。否则我才不要嫁给他呢。”
那是中学时关于爱情最瑰丽的梦想。然而现实却给了她最嘲讽的一击。爱情从来不由人,不由心。
许尽欢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发现这间病房已经成为了傅云起新的办公地点。
他把笔记本摊在病床上,3g的网卡蓝灯闪烁不停,整个房间里都是他收发e-mail附件完成时“叮”“叮”“叮”的声音,一度让护士觉得像是待在午饭时间医院的茶水间,里面的微波炉声音简直和这个一模一样。
而lily则充当着快递员的角色,将公司里需要傅云起签字的文件带给他,然后再把他整理出来的文件带回公司。
在这中间,任何人待在病房里,就能听见傅云起仿佛自动打字机一样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以及仍旧在睡眠中的抱玉沉重的呼吸声。
她实在是太需要睡眠了。
“初中的时候,她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许尽欢坐在病房门外的长椅上,将头倚在墙上,看着顶上细细的白色灯管。
傅云起没吭声,坐在旁边,等她继续说下去。
“有一次,她在校庆要演出却忘了穿白裙子,于是就走到我面前说,‘你的临时借我一下吧’,我把自己身上的裙子在卫生间换给她,穿着她红色的那条站在观众席里向舞台上仰望,当时我就想,那是我的裙子啊。”
说完,她探过头问傅云起,“你能明白我那时的心情吗?兴奋又惆怅的心情。所以请原谅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解释为什么要向你透露抱玉公司肺结核工人的事。”
已经做了八年的朋友,慢慢变成了各自的一部分。就像毛巾、钱包、课本以及0.5毫米签字笔那样的存在。没有好坏之分,只是有无的区别。她们在时光中,早已同化成不是刻意回避就能彻底消失的关系,粘稠的割舍不去。
她喜欢裴斯宇,她多么想告诉抱玉,她喜欢裴斯宇,从酒店发生小型火灾那件事开始,她就喜欢他了。她想要告诉她,就像她可以无所顾忌的对她说她喜欢傅云起一样。
她希望抱玉不要去碰她喜欢的男人,“你知道的,我比不过你啊。”她抚了抚抱玉额前的发丝。
抱玉从梦境中缓缓醒过来。
病房里略暗,只开了角落里一盏落地台灯,有人逆光坐在病床边,正伸手擦拭她眼角的泪痕。她哑声说:“尽欢,你怎么在这里?”
过了片刻,尽欢才回答,“嗯,生日快乐。”
抱玉瞬间清醒,坐了起来,“傅……”
未等她完全缓过神,尽欢便制止住她要起身的动作:“别动,你的胃还没好。大老板在门外打电话呢。”
傅云起站在走廊尽头,拿出,拨通了助理lily的电话,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通:“老板。”状木土亡。
“你觉得伯希顿实力如何?”
“还不错,在春城排的上前十,和班诗鹿不相上下。”反应过来,惊讶道,“您是想……”
傅云起打断她,“没错,把我们今后与伯希顿合作的事宜全部撤销。”
一句话,简洁有力,吐纳间,一个公司就将面临巨大危机。lily暗暗吸了一口气,广告界都说傅老板杀伐决断,亲身见证过还是觉得霸气外露,“为什么?”
“lily,助理守则第一条是什么,下属不可过多质疑上司的决议。”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向后面的病房扫了一眼,他承认自己这么决定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不想看到她为那个公司那么卖命的样子,才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就已经遭受这么多的坎坷波折,他于心不忍。
“可是老板,我们之前与伯希顿公司签署过广告合约,如果单方面毁约的话,会赔偿一笔巨大的……”
傅云起没等她说完就转移了话题,“你去调查一下伯希顿的财务与税务问题。”
lily心下一惊,是啊,只要有心查,伯希顿根本无处可逃,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握着这个把柄,赔款自然一笔勾销,届时,与伯希顿的合作即便是云氏单方面毁约,也不会造成什么后果了。
“老板睿智,我这就去办。”
傅云起果断挂掉电话。
他到医院的天台,点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一个漂亮的眼圈,烟雾缭绕,攀上他俊朗的眉眼。
她周抱玉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他冲冠一怒?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像嘉妮?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或许就像她那日在秀场对裴斯宇说的那样,她就是她,独一无二。
胡兰成说,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它是对的,它是好的,只因它是这样的。
抱玉于他,或许也正是这样的存在。
三年前,周怀景的案子,他胜诉,打赢官司之后,助理帮他躲开一些媒体的追问,他才得以上了回公司的车。
然而行驶了没多少路程,车子就一个急刹,惊醒了在后座打盹的他。
他摇下车窗,司机正不住的咒骂前面胡乱横穿马路的人,他循着目光看过去,看到一个纤薄身影缓缓站起,穿的是黑色机车外套,头发被风吹的凌乱,样子惊魂未定,看得出刚刚被吓得脸色苍白,正呆呆的望着他。
那眼神未经雕琢天然纯净,但他能看得出,刚才这场差点发生的车祸,她是故意的。
傅云起在车内看着,起初觉得她眼熟,再细想时,那人已经不在了。
现在想来,那时只有二十岁的周抱玉,估计正是想撞在他车轮下寻死,以此来报复他。那么小的年纪,心气就如此高傲,满心只为复仇而来,却在司机踩了刹车的瞬间吓得脸色苍白,胆怯退后。
那么现在呢,现在她靠近他又是为了得到什么呢?
他不寒而栗。
潮水般的黑暗从他的双眸里流泻出来。
也许女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想得遇“爱江山更爱美人”的男人,但周抱玉不想。
傅云起的嘴角噙了笑,轻轻将烟头掐灭。
是啊,她是无比明确的周抱玉,是女人公敌,她只想坐拥万里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