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地下大咖啡馆,顾嘉妮正在接受裴斯宇的洗脑。
本来她也只是闲的无聊在房间里画设计稿,皮埃尔回国以后只在家里出现过一次,然后就借口忙而消失的无影无踪,剩她一个人住在那样大的一栋房子里。说不无聊那是骗人的。
裴斯宇出国本来就是打着好好进修的旗号,以“思考人生”为名头从他妈那里敲了一笔款子出来,如果真的是单纯为追回女神那他妈肯定不干,于是他定期在微信上发自己的动态,比如又到了哪个图书馆,最近看了哪本书,学会了什么新的动作描写,等等诸如此类。
那次塞纳河边的谈话过后,他说话轻浮人所共知,为人是否轻浮尚存争议。对着嘉妮说“喜欢你”是借着社交礼仪向前了一步,说“怕让你失望”倒是真情实感。
顾嘉妮停下画了一半的设计稿,望着半成品发呆。距离和傅云起分手,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他仍旧没有联系过她,连短讯都没有。难道真的是如裴斯宇所说,有了小姑娘就忘了她了?进入到九月里。天气就一日比一日冷了,她发了信息过去,要他记得添衣,他却一字未回。
她上网查过周抱玉的资料,是很年轻的公关小姐,现在又做了云氏的设计师,可谓风头正盛,出了好几套广告的设计都被几家厂商拍手赞成,甚至有的放话说以后的单子都归周小姐做了。风华正茂,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又美艳不可方物,照片上的她留及腰长发,又黑又厚,下半段烫了大波浪卷,随意搭在前胸,穿灰色的职业套裙。腰间系了并不招摇的暗棕色细腰带。下面搭配一双宽跟的高跟鞋,整个人素净恬然,眼神里却透着倔强和欲望。
像极了顾嘉妮自己。
她看着看着,手中的画笔像是不听使唤一般,画中人物的眉眼竟像极了那个周抱玉,她握着画笔在设计稿上一顿胡乱涂鸦,直到那稿子面目全非,她才松懈,手却不自主握紧了画笔,快要把它掐断,眼神紧紧盯着自己的设计稿,仿佛浸了毒一般。
那个女孩,那是个小了她七岁的女孩。
再自信的女人,在年龄这件事上,也免不了有些自卑。
顾嘉妮走出家门,单薄的身子在马路边飘飘荡荡的走着。不知不觉来到地下的咖啡馆,她掏出给裴斯宇打电话,约他出来喝酒。
裴斯宇在电话里油腔滑调:“嘉妮姐约我喝酒,那准是自己已经想开了。哎我说,我这算不算是你的备用轮胎?心情不爽随时call我,我还随叫随到。你说就我这么个绝代风华的男人,追了你那么多年,你怎么就是不上钩昂?”
“看开这个词没意思,说好听点就是死心,我才不要看开。”
“是是是,咱们不要看开,咱们要达成目的然后用下巴看讨厌的人。”
“少给我贫,十分钟后大咖啡馆见!迟到一分钟罚你一扎啤酒!”顾嘉妮没了耐性。
“不见不散!”裴斯宇喊着说。
接着,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洗脑的场景。
裴斯宇其实纯粹就是个花花公子,油嘴滑舌花钱如流水,泡妞功夫了得,偏偏人家活得比女人还细致,什么都精挑细选绝不会饥不择食,整个就是个高端雅痞。
经历了上次在咖啡厅里的一番吵闹后,他学着乖了些,不再义正言辞一副教育妹妹的样子教育这个“姐姐”,反而选择原形毕露,大喇喇该什么样就什么样,这样他舒服,顾嘉妮也舒服。
不过连顾嘉妮自己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每次不开心就会降低品味找裴斯宇一起喝酒。以前在国内就是如此,到了国外,竟依旧如此。
“哎我说嘉妮姐,你来约我喝酒,你就只喝芝华士啊,好歹也上点烈性酒啊你,这样多没劲,是不是皮埃尔又欺负你了?”裴斯宇问。
顾嘉妮喝一口酒,摇摇头,“我倒想他欺负我,他对我,现在已经变成了客客气气,我给他倒杯茶,他都会说一声谢谢。”
“这叫讲文明懂礼貌昂,难道你喜欢我这款?总说我没礼貌没修养,全身上下都是流氓气质,喝酒才知道找我。”裴斯宇抱怨道,流氓气质却不改,目光四处打量搜寻着,手肘抵了抵顾嘉妮,说:“看,那边那个穿豹纹裹胸裙的身材不错,三围挺正点,跟你有的一拼,不过胸没你发育的好,我跟你打赌,她的小可爱肯定没穿在身上。”
“我哥当初说得对,你这个人的确是太无聊。来,陪我喝酒!”顾嘉妮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喝完酒,一起在附近找个酒店呗。”裴斯宇色眯眯的说。
“死一边儿去,找你是来喝酒的,少在这儿跟我发浪。”她知道裴斯宇不过就是个只耍嘴上功夫的人。
他却凑了过来,“咱们家顾小姐还真是得罪不起啊,不过我挺奇怪的,我哪点比那个皮埃尔差了,无非就是他比我帅一点儿钱比我多一点儿嘛,又是歪果仁,就这点差距,你想想是外表重要还是内涵重要,好歹考虑考虑我啊!”
“哈哈,我可不想嫁进你家,名门府邸深似海,咱俩的品味不在一条线上。你爸妈那种商界精英分子,张口闭口都是政治经济,我抵御不了。”
“我家老爷子就喜欢你这种文化人啊,长得好看又是个设计师,跟我多配啊。”裴斯宇直搓手。
“无聊,喝酒!”顾嘉妮白了他一眼。
裴斯宇点点头,举起酒杯,将啤酒上面的泡沫喝掉,笑着说:“我就等着你和他离婚,我好接管你啊。”
顾嘉妮犹如梦中惊醒,“离婚”二字像一把很钝的刀,一把插入她的心脏,在里面缓缓地搅动着,她想要哭喊却奈何发不出声音,只是很痛很痛。
她趴在吧台上,推搡着裴斯宇:“你胡说,我才不会和他离婚,我们今天还在商量着补蜜月的事儿呢,你是等不到接手的机会了。”顾嘉妮笑道。
“要真是那样你还会找我出来喝酒,不和你的丈夫共度良辰?春宵一刻值千金啊。算了,不挖苦你了,知道你心里难受。”裴斯宇又倒了杯酒,“一早就跟你说过,法国人浪漫多情惹人爱,风流债多了去了,你怎么应付得来啊。总之,我就是你的后备军,你需要了随时找我。”
顾嘉妮喝的酩酊大醉,醉了就抽烟,弓着背,靠在咖啡馆的墙上,呛口的烟火气。
他说你别抽了。
她嗤一声笑,然后一脚踩灭烟头,讽刺地说:“切,真是孩子气。”
他不说话,过了许久,问她:“我能为你做什么?”木台围才。
她失笑:“你能做什么?我快离婚了,我不想做服装设计,我需要钱,我要去找傅云起,以上这些,你挑一件做?”
他如鲠在喉。
很多时候,一个人对你好,你反而感觉不到。只有对你不好,你才会感受得到,而且刻骨铭心。
裴斯宇将她安全送回家,交给了帮佣。顾嘉妮就知道,裴斯宇这个人,永远都是口是心非,所以和他喝酒,要比那些表面上装得一本正经的人安全得多。但她着实是醉了,就在裴斯宇转身就要离开的时候,她鬼使神差的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看他背影顿住,回过头来看她,她在嘴里念念有词:“阿起,你,你还要不要我……”
他身形猛地一震。
一个人觉得寂寞,并不是因为孤身一人吧,而是和某个人有共同创造的记忆,是因为懂得两个人在一起时的幸福,所以,才感到寂寞的吧。
分手了两年,你到底还是没能放下那个傅二。
裴斯宇看了看巴黎的夜空,向上深深吐出一口气,挠了挠后脑勺离开这家庭院,心下自嘲,这后备军的角色到底还要扮演多久啊。他眉毛一挑,笑纹像初春湖上的清波,连轮廓都跟着柔和了几分。
他坐到自己书桌前,拉开台灯,打开自己的新书,摸了摸扉页最中央那几个字:给jn。
给嘉妮。
第一个故事,开篇就是,“刚认识jn的时候,是在英国,冬天,很冷,是在一个粤菜馆。一群模特姑娘刚下火车,笑得很大声,吵着要喝酒。”
裴斯宇的确是在英国留过学,和所有富二代男生差不多,叛逆,出逃,不花家里的钱,甘愿到饭馆餐厅给人洗盘子。也正因如此,他遇见了顾嘉妮。
他很镇定地问她:“你多大?成年没有?”
女孩子叽叽喳喳。“冻死我了,我要最烈的酒!”
“咦这个工读生长得真好,要不要做模特?”
他垂着眼,不语。这时一个小女孩大声说:“前辈,这个服务生一直在看你,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啦?”
裴斯宇赶忙把目光从顾嘉妮身上移走,可当他转过头时,还是不禁愣住,目光根本挪移不开,多看一眼都想拥有。
“别胡说。”良久,顾嘉妮开口,低哑的烟嗓。
跋扈的女孩们竟都乖乖闭嘴。
她敲着吧台:“我要酒。”
他说:“给我看你的身份证或护照。”
“我今年二十二岁。”她掏出一本杂志,放在案上,对他说:“这是我。”
他记得当时他拿出一瓶伏特加,递给她,然后说:“是吗,你觉得这是你?”
顾嘉妮笑笑,没有说话。倒是裴斯宇耐不住性子,不过才十六岁的年纪却偏要装的很老练,对她说:“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她抬起眼皮看他,轻笑一声:“得了,小弟弟,我可没功夫跟你闲聊,姐姐这儿忙着呢,乖,啊?”
话音刚落,惹得周围一众小模特大声哄笑成一团。
裴斯宇回过神来。
到了后来,才知道那天她是和傅云起吵了架,闹得很凶。他也不介意,回国之后也继续缠着她,一口一个“嘉妮姐”叫着,人前人后跟着,她却不爱搭理。
再后来但凡她模特生涯或者感情遇到不顺,和傅二吵了架,和摄影师闹了不愉快,都自然而然习惯一般找他喝酒,他们走在冷清的街上,她觉得有一种放肆的轻松感,伤了的心要补?,她停在路边的烧烤摊,咽着口水。
模特的饮食相当严格,他却拉着她走过去,一口气叫了二十串羊肉串,都给她吃,吃到一半问她:“喂,你被甩了昂?”
她不答,摇摇晃晃站起来,捡了一只空酒瓶,没跟他打招呼就自顾自往前走,视死如归的样子像是要去闹事。他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直到她进了一个小区,噔噔噔冲上二楼,举着酒瓶盯着某扇居民的窗,抄着手不做声。
最后,她从包里撕了一页纸,写上“都给老子滚”,塞到酒瓶中,往楼下一砸,转身就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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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会真的砸了那扇玻璃。”裴斯宇终于开口。
“我是想。”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想因为生活而发泄,但,到底还是没有勇气,“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摇头。
她深吸一口气:“谢谢。”
裴斯宇抬眼看她,说:“没关系,你有什么想做的,尽管做。比如砸谁的车,或者揍谁一顿,我虽然挺讨厌女人有事没事发神经的,但看在你今天心情不好,刚才又那么难受,你随便砸,我就当没看见!”
他闭起眼睛,举起右手竖上三根手指:“真的,嘉妮姐,你砸吧,我发誓!”
直到现在裴斯宇依旧记得那晚顾嘉妮的反应,她的目光和路灯的昏黄色交汇,最终笑的轻快,说:“行了,看把你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