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天性聪颖**娘,统领大军水中藏。
自仗器械沉螺舟,俱来泊内一齐亡。
上回说到力鹏因王楠、石粮诚二人被杀,怒要报仇,与官军大将车轮战,片刻也不曾歇息,终是力尽,吃辛从忠、陶震霆枪矛戳中腹部两侧。力鹏拼尽最后一口气,将擂鼓瓮金锤击中辛、陶二将面门,立于马上而亡。云天彪、陈希真、陈明远见自家将佐身亡,各挥军士上前来抢尸首并撤回寨中,俱不出战。
马陵军回到山寨里,陈明远本因手下兄弟不断阵亡,已有麻木,却又见力鹏也身故了,一时忍不住,晕死过去。众头领慌忙教赛华佗王力来救,折腾了一阵子才将陈明远救醒过来。庄浩亦因折了力鹏,想起往日情义,止不住的伤痛。何熙道:“虽是为朱成等人报了仇,却又丧了兄长一手足。”娄小雨道:“有句话虽是不好,然力兄以一换二,邓辛张陶四将今已亡其二人,官军营中虎将愈发减少,正是大势已去。”陈明远起身道:“若不除尽这余下的雷将为我兄弟们报仇,我也不要这命了!”先教将力鹏等人尸首收殓了,教人去五华顶东侧龙泉寺请僧人来做法事——原来自马陵泊一百单八人折将始,陈明远教王昭顺于五华顶捡一空旷地,监督兴建龙泉寺,专供阵亡将佐之灵位。又请高僧入住主行斋事,并诵经超度往年战死的大小喽啰之魂。往后改朝换代,龙泉寺毁于战火,直至明成化十年,山西五台山派系大用和尚朝礼名山拜佛,行至马陵山,见此处地势幽静,遂结草为舍,广收弟子,于五华顶西麓又建禅堂寺,直留至今。
却言云天彪、陈希真等人也回到营中,报知张叔夜。叔夜见折了辛从忠、陶震霆,哀叹不已,道:“二位将军随我征战多年,今日竟亡于贼人之手。”张应雷因与陶震霆是姑表弟兄,且邓辛张陶四将又常协力而战,故十分要好。邓宗弼、张应雷只要去报仇。陈希真道:“我知四位将军平日里最要好,今虽如此,但不可因私误公、意气用事,现不是报仇的时候。”张叔夜亦道:“鲁国公言之有理,二位将军权且忍住怒火,待本帅决断。”二将只得作罢。叔夜又谓**娘道:“刘夫人有何计较?”**娘思索一番即道:“可令工匠于十二日内打造出六十号沉螺舟的散料,似那年攻梁山后泊一般,做好携去泊边,凑好便落水。太尉可仍领主队去泊前叫阵,与贼人对峙。水军趁此刻乘沉螺舟渡过水泊,直抵他滩头,打他个出其不意。”云天彪道:“只是此番不比往常,手中无马陵泊的地图,不知他这里的港口如何。”慧娘道:“这个无妨,我们水军走骆马湖入水,这马陵泊与骆马湖相通一脉之水,窑湾村里必有人常于两处间行走打渔,可派人去村中唤村民来问话。”贺太平道:“听淮阳军知军所言,这窑湾村的村民多是与贼人一心,怎会轻易就与我们说。”盖天锡道:“这有何难,似此等贱骨头,非是严刑拷打一番才可开口。”张叔夜听了,心中十分不自在。当下**娘分付去后营择空地搭起庐厂,监督制造沉螺舟。祝永清、祝万年去窑湾村捉村民前来拷问,直问出马陵泊西南泊地形,又将村民关押在营中。
且说三月四日,六十号沉螺舟已造好散料,次日张叔夜便令**娘领刘麟、欧阳寿通、韦扬隐、李宗汤四将,统一队人马,带了沉螺舟散料,悄然移至骆马湖前,装凑沉螺舟下水。**娘不随队仗下水,只分付教刘麟、欧阳寿通各领三十号沉螺舟,每号五十人,共三千人。韦扬隐、李宗汤各领杉板船三十号,每号五十人,共三千人。先由沉螺舟前行,待舟中水军俱都杀出来,船上人再上前接应。待夺了滩头,立住脚,直抢头关。张叔夜则与云天彪、陈希真统领众将来泊前搦战。
陈明远得报官军前来叫阵,方欲起兵下山迎战,季晓宇道:“吾友晁梦使人来报,官军从村中捉了村民前去,不知何故,至今不见放回。”何熙道:“窑湾村村民与我山寨交好,官军料是要从村民口中探我山寨消息。”转念又想,道:“哥哥且下山去应战,我与庄兄留守山寨,以防官军偷袭。”陈明远便点起军将,下山与官军对阵。张叔夜见马陵军来了,与众将道:“务必拖住贼军,使其不能相顾。”话音方落,只见陈明远阵中冲出一员大将,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柳叶甲,身披鹦哥绿袍,座下一匹墨角赖麒麟,手横画杆描金戟。乃是飞将焦明武,大叫道:“兀那云天彪、陈希真狗贼,速来纳首,教你二人早日下阴间与儿女相会!”陈希真听了,不觉怒起,挺蛇矛而出,叫道:“杀不尽的贼寇,焉敢猖狂!”直逼住焦明武。明武展转神威,与希真大战二三十合,胜负未分。云天彪在阵上见了,亦欲为儿子报仇,舞起青龙刀,纵马来夹攻明武。三人三匹马,呈丁字状厮杀,战到二十余合开外,明武仍能敌的住。邓宗弼见仍战不倒明武,掣起雌雄双剑,骤马赶到,与天彪、希真围住明武,转灯般厮杀。两边将士都看的呆了,有诗为证:
飞将画戟谁敢当,激出道子丈八枪。
天彪青龙刀亦起,宗弼双剑闪电光。
四将唯欲摧敌胆,杀气直逼斗牛茫。
恰似三英战吕布,威震江海名传扬。
斗无多时,焦明武遮拦不住,只望着陈希真面上虚晃一戟,趁其躲闪时,荡开阵脚,飞马便往阵上回。天彪、宗弼哪里肯放,拍马紧追。马陵泊阵中金刀沈冉、金锏徐韬齐出,敌住二将,相互厮杀。
却说官军水兵,因从窑湾村村民口中得到马陵泊泊形,故从骆马湖而下,转而直入泊来。刘麟、欧阳寿通先率领六十号沉螺舟,在水底行进,一路畅通无阻,犹入无人之境。原来骆马湖直马陵泊西南泊这一带简要,除了芦苇荡外,并无甚么繁杂的港巷。这两队水军眼见得就要逼近马陵泊水寨,前队却忽地撞着一张大铁网,网上拴着许多铃儿,吃这么一撞,早已响动起来,惊觉了西南水寨里的头领。这西南水寨本是刘涛、陈星把守,自二人阵亡后,陈明远便令王昭顺、耿铁柱把守。二人见水底下有动静,忙唤人下去看。喽啰从水里上来报:“官兵来了!”二人大惊,急叫去其他三寨通报增援,再使人上山去报知庄浩。
刘麟与欧阳寿通见沉螺舟不得再前行,遂令全军俱从舟内钻出,浮出水来。王昭顺、耿铁柱见官军人数众多,恐水寨有失,忙带兵乘船出寨来厮杀。韦扬隐、李宗汤领船队在后面,见前面沉螺舟队都已杀出,喝令全队速上去接应。刘麟、欧阳寿通这两个,却是雷将中最精熟水性的,二人领兵在水面厮杀。王昭顺、耿铁柱见韦扬隐、李宗汤又领船队过来,心中慌乱,二人武艺一般,只是有筑建、造船的本事,虽水性较好,怎能敌得这四只大虫?王昭顺道:“且上岸去抵挡,其余头领尚未到来,你我于此,只会枉送性命!”耿铁柱道:“只是若丢了西南水寨,山寨便失一泊,反送了官军便宜。”昭顺道:“如此且先退到寨里,乱箭射住他们,阻其前行。”二人便要退回,李宗汤见了,取弓搭箭,叫道:“贼人哪里逃!”一箭射中耿铁柱后颈,跌下水去。王昭顺心慌,弃船下水,执刀乱杀官兵。刘麟、欧阳寿通齐赶上,三将就水里争斗起来,王昭顺到底不是他二人的对手,吃二人双刀毙命。众喽啰见两个头领都死,纷纷逃去。却见徐硕、方海锦、叶子伟、郑乾、张航、缪宇飞六员水军头领,各率船只,从三处水寨杀来。徐硕叫道:“孩儿们勿要慌张,随我们杀敌!”韦扬隐见马陵援兵赶到,道:“呸!非把这群贼寇杀尽不可!”喝令放箭。六将便领兵全都跳下水去,刘麟、欧阳寿通又领兵过来,两军混战起来。韦扬隐、李宗汤两个,因不谙水性,又恐马陵水军在船底埋伏,故止步不前,只教向水里放箭。
两边相持多个时辰,火器用罄,头船相近,徐硕手执大刀与刘麟攒斗。刘麟武艺原胜徐硕,但因谋算在先,料定必胜,不愿性命相扑,由是那支钩链枪未近徐硕,先去了三分本事,二人久战不下。徐硕乃水中雄狮,不欲纠缠,便撇大刀,抓住刘麟钩链枪,先跳下水去。刘麟措手不及,吃他连盔带甲拖下水去,却舍了枪,抽双锏与徐硕在水下放对。原来刘麟水性虽强,却并非绝顶,由是那年在莱芜与欧阳寿通夹攻阮小七不下,亏得寿通舍身与小七交伤,刘麟方才获定。此番徐硕原较陆战,更善水斗,此番下水就气势上便先胜了一筹,更兼装扮轻捷,腾挪灵活,手中龙吟剑神出鬼没,刘麟如何敌得?二人战不多时,刘麟右手已伤,急欲出水面,不想忽地炮响连连,震得水面翻滚沸腾,马陵水兵死伤无数。却是**娘的水底连珠炮之法,原来那女诸葛素知刘、欧二人水性未卜能胜马陵水军头领,呼此番交锋,便将此番交锋的胜算尽托在此物之上。刘麟欣喜,不顾伤势,换了气,又去斗徐硕,只待将其诱至炮处,好一发炸死,却不防身后游过缪宇飞,一剑劈来,刘麟本已带伤,使锏不及,更兼提心提防徐硕,捉襟现肘,此时正是难星到了,但见宇飞滚珠剑到处,刘麟身首分离,一魂直去地府随他娘子去了。缪宇飞即斩刘麟,心中大喜,正待去取首级,不防已到连珠炮的界位,官兵将线一拉,炮子横冲乱击而来。缪宇飞急奔水面,欧阳寿通却不知从何处游出,一把拽住双腿。缪宇飞措手不及,急挣之时,寿通左手将宇飞双脚尽力一扯,右手将尖刀搠入小腹,用力一掼,可怜宇飞惯战水军,今日方才见功,却血染泊底。后人有诗道:
奋身擎剑跃潮波,衔首斩敌助袍泽。
堪嗟极星命终殒,今人犹叹侠骨奢。
徐硕见伤袍泽兄弟,悲从中来,仗剑直取寿通,寿通不欲单打独斗,回身便走,二人俱出水面,却见岸上四面八方尽是马陵兵的旗号,庄浩已率队赶到。寿通再入水时,又见大队马陵水军四下围来,官兵已吃杀了许多,背后徐硕又紧紧追赶,寿通心忙意急,只待游走,迎面却游来叶子伟、郑乾二人,手执大网,兜头盖来。欧阳寿通再回头时,却吃徐硕迎面一剑搠来,背后铁网罩住。侧首张航游过,不待寿通挣扎,先手起一剑将寿通右臂砍去,寿通已废,方海锦又赶到,众人只怕争功坏了义气,便齐将军器乱戳乱杀,可叹寿通半世渔人,却以捕鱼江上为耻,今日身死网中,亦是因果报应了。刘、欧二将已亡,手下官兵大半被杀,张航将刘麟、欧阳寿通两颗首级高举,韦扬隐、李宗汤望见失利,齐吃一惊,急令退军。叶子伟急上船,摇橹飞追官军,郑乾等见他去的快,只恐有失,亦上船忙去接应。韦扬隐看得大怒道:“呸!贼子不自量力!”挺龙舌枪来斗叶子伟。叶子伟本欲建功,却不知韦扬隐的本事。两个斗无几个回合,韦扬隐一枪早逼得子伟朴刀云紧雨急,郑乾急要助战时,但听弓弦响处,郑乾翻身落水,众人急救,叶子伟听得本队有失,不觉一个手慢,吃韦扬隐一枪洞胁而死,尸首坠于水中。有诗惜道:
马陵水军皆显耀,保山战泊岂遁逃。
舍生染就赤血胆,回肠荡气震鬼妖。
马陵泊众将方抢得郑乾上船时,韦扬隐已与李宗汤急令官军飞退,马陵军见他二人厉害,不敢再追。庄浩忙教去泊前报与陈明远知晓。
且说陈明远正在泊前与张叔夜交战,忽报徐硕、张航而来,诉说战况。陈明远惊道:“不想官军竟用此招。”遂于阵前大叫道:“汝等攻水泊之计已破,现有刘麟、欧阳寿通两个首级在此!”令徐硕、张航高悬二将首级与官军相看。张叔夜瞠目结舌,急令退军回营。待到营中,叹道:“攻他水泊不成,反丧了两位将军性命。”**娘也是无奈,父兄并丈夫皆死,已是无话可说。叔夜只得安抚其一番,令去歇息。
话说孟夏九日,张叔夜与众将在中军帐议事,士卒来报辕门外有一道人求见。陈希真听闻是道士,便与叔夜道:“此人前来必有所为。”叔夜教传进帐相见。那道人来到帐中,众人见他年近七旬,身长八尺,面貌魁梧,须垂银白。叔夜起身道:“不知道长从何处而来,又有何见教?”那道人打了个稽首,笑道:“贫道乃笋冠道人刘永锡也。”叔夜忙拜道:“原来是刘仙师,失敬失敬。”刘永锡道:“贫道因知朝廷大军征讨马陵泊失利,折兵损将,故离了寒舍特来助一臂之力。”众位看官,你道这刘永锡为何要助张叔夜?只因他算得自己日后必丧于马陵泊手中,却又不甘修行得的道行,欲逆天改命,故此前来。陈希真道:“仙师的本事,吾师张真人亦曾谈起过,今全仗仙师了。”刘永锡不予理睬,又道:“今贵军军心有乱,锐气消磨,唯须先稳住了再与马陵泊交战。”张叔夜道:“仙师所言甚是。”永锡道:“明日上阵,吾授尔一席话,于两军阵前先堵了他的口,再回来商议破敌之计。”叔夜大喜,便传令整顿军马,待明日上阵。
次日,两军相迎,只见官军队伍整齐,人马威仪,不似常折兵损将一般。三声炮响后,贺太平纵马而出。这贺太平因之前上马陵泊临训庄浩落败,总是不甘心,故请令再来斥陈明远,特将刘永锡教的那番话牢记心头。陈明远与娄小雨道:“真个奇怪,平日里都是武将出阵,今日怎是这老东西。”娄小雨道:“贺鼻涕出马,必有说词,兄长且看小妹应他。”说罢,亦纵马而出。贺太平见娄小雨出阵,暗道:“这必是贼人军师,人称女诸葛的无疑了。若就此以正论驳倒了她,先破了贼人欺世大言。贼之军师一乱,三军无主,则非止士气消长之功也。”遂在马上欠身施礼道:“来者莫非马陵泊军师娄雨菲乎?”雨菲亦在马上答礼道:“正是,不想魏国公竟知我之名,亦觉尊宠殊甚哩。”贺太平曰:“久闻汝之大名,今日终得相会。汝马陵泊啸聚山林,屡抗官军,又伪称替天行道,却是何意?”雨菲曰:“我山寨众头领,多为贪官污吏、奸佞小人所害,不得已权居水泊,为民除害,如何不是替天行道?”太平曰:“贪官污吏干你甚事?刑赏黜陟,天子之职也;弹劾奏闻,台臣之职也;廉访纠察,司道之职也。汝等现居何职,乃思越俎而谋?”雨菲在马上大笑曰:“原以当朝魏国公来此,必有高论,不想不过些迂腐陈词。公且听着,我众头领虽无一官半职,却亦知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之理,强似汝等自道各抱大才,居庙堂之高,却不以黎民百姓为念。刑赏黜陟,固然天子之职,然天子之赏罚固公道乎?弹劾奏闻、廉访纠察,台臣、司道之职也,然此二者亦明正乎?公不见江宁、应天之知府,挟私报复,欺君罔上;潍州、江陵之知府,贪财无度、滥权乱杀。公位居国公,职掌司法,理当上谏天子之得失以治世,下察百姓之疾苦而安民。然公纵容贪官奸臣横行,惘顾匡扶天子之责,置社稷黎民于不顾。职居辅弼而背天子所托,是为不忠;身在庙堂而忘百姓疾苦,是为不仁;分属同僚而纵脏官枉法,是为不义;年近古稀而弃廉耻之心,是为不智。如此一个不智、不忠、不仁、不义的穷贼匹夫,安敢在两军阵前逞口舌之利?公比那魏司徒王朗如何,只叹一般的皓首苍髯,却同为两只狺狺狂吠的断脊之犬!无义老贼,速速退下,教你那张叔夜出来一决胜负!”
贺太平听罢,竟不能答复,刘永锡教与他答辩的话也已抛之脑后,又想起马陵山上被庄浩驳斥一事,不觉气上胸膛,大叫一声,跌死于马下。正是:
单凭三寸舌,骂死老国公。
不知张叔夜军有何动作,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四员马陵泊将佐:
耿铁柱 王昭顺 缪宇飞 叶子伟
折了三员雷将:
刘麟 欧阳寿通 贺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