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20

半个月来, 我行走在南国边境的山林之间,和那些被称为“蛮人”的山野村夫连比带划的艰难交流,以寻找我想要的东西。

我想将咖啡和可可引入壤地种植, 毕竟放在眼皮底下的东西我比较好监控, 而且在种植初期我大概要花很多时间泡在种植园里, 我可不想在人生地不熟连语言都不通的南国呆上好几年, 那我会疯掉的。

我要找那些最优良的品种或者说种子, 这一找,就找了半个多月。好在霍铭川和闵翌也乐得跟着我在山里做野人,跟着我跑来跑去也没有怨言, 只是如此一来闵翌的要收发消息就困难的多。

那日我亲手写的信寄出去之后,云若又回信了, 他或许是看到我那八页“草书”也想到了我的文化水平, 竟用白话文给我回了信, 令我受宠若惊,差点就要飞奔回去给我的云若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谁说咱们家云若不好的?咱们家云若多体贴呀!

我抱着云若的信在房间里转一个圈, 然后开始回信,自然,这次是用我的杨氏草书写白话文了。

晚上有空的时候我也将那只“格洛克17式”拿出来研究研究。

格洛克手枪是奥地利格洛克有限公司于1983年应奥地利陆军的要求研制的,格洛克手枪家族庞大,17式为其基本型, 是现代名枪之一。

“正版”格洛克手枪的显著特点是广泛采用塑料零部件, 不但让质量减小到620G, 还降低生产成本, 并让其他零件的结合精度大大提高。其次格洛克手枪设扳机保险、击针保险和不到位保险等3道保险, 不但保险功能齐全,扣压扳机就能击发, 手指离开扳机就能自动处于保险状态,十分便捷。另外它的容弹量也大,能有17发。

正版格洛克手枪容易分解、方便保养,用一个销子就能在一分钟时间内把枪分解妥当。枪的金属零件上有坚硬耐久的特尼氟涂层,使它抗不良环境的侵蚀能力超过了不锈钢。

以上,就是闻名遐迩的格洛克手枪的简单情况,但是……

事实上,在我看来,这把盗版格洛克除了结构设计属于1983年,其他都停留在了十九世纪末的水准……

在这个时代显然不可能采用工程塑料整体注塑成型,金属部分也不可能涂有特尼氟涂层,所以这把“格洛克17式”采用全金属打造,重量是正版的好几倍,体积比之我印象中的正版枪似乎大了一点,我怀疑是否是因为部分小细节师傅们无法原样打造,所以只好将其扩大……希望这种扩大不要影响了枪的品质……

既然无法采用工程塑料,没有特尼氟涂层,甚至在结构上也有些许出入,那么我恐怕也不能指望它抗不良环境的能力能强到哪里去……唉,要知道格洛克手枪做过一个破坏性试验——

1、将枪冻在冰块中60天,化冰之后进行100发射击。

2、将枪埋于各种灰土中,包括沙土,干、湿泥土。然后进行500发射击测试。

3、将枪埋入稀泥之中,然后用手甩掉表面的泥,进行100发测试。

4、将装好子弹的枪沉入一米深的水中一个小时,之后立即进行100发测试。

5、化学除油测试,用清洗剂将枪内所有润滑油去除干净,然后进行100发测试。

6、用大型越野车轮子从各种角度碾过地上的手枪。之后把装好子弹的枪,用汽车轮胎压一个小时。再进行100发射击。

以上六种测试共1000发子弹,没有出现一次故障。

要是给现在这把枪做这种试验……后果不堪想象。

正版格洛克还采用了枪管偏移式开闭锁结构,借助枪管外面的矩形断面螺纹与套筒啮合联接。而现在用手工打造矩形断面螺纹?我十分怀疑枪管和套筒的连接是否牢靠。

我随手将这把枪拆成了零件,一个个零件仔细察看。零件的品质看起来不错,这多少让我有些安慰。只是现在我不知道该如何测试。

在宾州的地下工房时,每次测验我都是在专用场地,堆上隔离墙,再用特制的长柄工具扣动扳机——你不能想象手工制枪的不稳定性有多高,之前手枪因为不需要进行连续射击,而我往往在试验一会儿之后就觉得不合适而不试验了,所以爆管这件事一直到MG42测试时才发生。

如今要我手持这把枪亲自试验吗?

我承认,我胆小,我怕死,我不信任这世界的工艺。

就算在那个世界,一把枪从设计到制作样品再到定型生产,其中经历的测验也是反反复复极近苛刻,自然防范措施也是十分到位。我在地下工房所做的那些,要放在那个世界的武器专家面前,纯粹是徒增笑柄,只是条件所限,我也做不了更多。

将零件组装回去,再拆开,再组装,似乎没有阻塞之感,想来这些师傅为了让零件精密咬合下了不少功夫。

闵翌看着我的动作,在一边开口道:“据说这些零件他们反反复复做了十几次。”

我有些震惊,愈发佩服起这些工匠的意志了。

在我看来,这等行为和前世为了拍一个汽车广告而排演了八百多次才成功——有得一拼。

枪已经重新装好摆在我面前,枪身锃亮,那流畅的线条似乎预示着这是一把好枪。只是我却不敢试它。

“闵翌,我要怎么办?我不敢试呀!”

我终究对闵翌说出了我的烦恼,虽然这个烦恼让我看起来似乎有些懦弱。

“那就别试了。”闵翌还是一样地照顾我,“反正也不急在一时。”

谁说不急呢?任何一个爱好武器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面对这样一把经典的枪的重现,都无法阻止热血的沸腾吧?!

我的手不受我控制地抚摸着枪身,天知道前段时间为了防备秦离和司祺,我忍得有多辛苦,连看都不能看一眼,可现在看到了却不能开火——这已经不是VIP了,而是太监了!

其实我没想到我很快就用到这支枪了,而且,是在没有经过测试的情况下……

第二天我们还在山里转的时候,闵翌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就告诉我,五天前,岐鞨两国开战了。

岐鞨两国关系一直很不好,自认为国力不断增强的岐国和意图称霸中原的鞨国互看不顺眼,这几年岐鞨边境不断发生冲突。前段时间岐国巡逻的一支小分队死在了塞外,被认定是鞨国所为。按照外交惯例向鞨国递交声讨国书,要求赔偿云云,鞨国自然不肯,如此两个巴掌一拍即合,于是战争就开打了。

以上信息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带兵出征的是八王爷,而云若作为新近备受八王爷器重的幕僚也要上战场!

我接到这个消息立刻结束了上山的行程,拉着闵翌飞奔回客栈,在向霍铭川告罪之后,将自己和闵翌缩进了房间。

“云若居然要上战场?!他那身子哪里上得了战场?太可笑,太荒谬了,太不人道了!”

我有点抓狂,战场的惨烈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热兵器时代尚且如此,更何况冷兵器时代?那更是真刀实枪地拼命啊!不像信息化时代,一个电话就能远程决策,在这个时代,云若作为幕僚肯定是要跟着八王爷在主帐之中随大军行进,更何况军法无情,军情紧急,云若那身子骨那里禁得起折腾?随军狂奔三十里就废掉了好不好!

闵翌撇撇嘴,道:“那有什么办法?你现在写信回去他也不可能退出军队。”

信?信!几天前云若刚给我的信里竟然没有说这件事!

我更抓狂了!

虽然我可以用“云若不想让我担心”这种理由说服自己,但是难道他上了战场我再知道我就不会担心了吗?!

“啊!啊!啊!”我扯着自己的头发,“现在还能联系到云若吗?”

“这不是问题。云若带上了彦希,我们的信鸟不会认错人。”

我咬咬牙,下了决定:“好,让你给彦希传信,我马上过去!”

“什么?!”闵翌眼中满是震惊,“你现在过去?”

“是!”

闵翌惊道:“那霍公子怎么办?”

“云若都上战场了,这时候谁还管他啊!”

闵翌沉默片刻,又说:“你去了又如何,能帮上什么忙?而且云若是文臣,跟在王爷不见得会出事。”

“不见得就是不一定,不一定我就不能放心。”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一点,“帮不上什么我也要去,不去我不安心。”

说着我就开始收拾东西,反正咖啡和可可已经找到,罂粟那种祸害不要也罢,我这人很知足,烟草和橡胶没有也无妨。

我很担心,云若不是我可以交付后背的冰刀,不是武功盖世的秦离和司祺,不是绝世高人老头,不是手下一堆的王爷,他什么都不是,他就算一肚子的才华一肚子的智谋,他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多的智谋也是徒劳。

我不敢说我能保得他周全,我也不敢说我能为他两肋插刀、以命换命,但起码我尽力了我没有遗憾我的后半生不会有任何懊悔。我很自私,我不想给自己留下任何心理阴影,不想活在“如果”的假设中。

我有些烦燥地收拾着行李,看到那把格洛克17式,想了想,将它藏到了随身的包袱中。

大概看我心意已决,闵翌只好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你去给霍公子告别吧,东西我给你收拾。”

霍铭川?我差点忘了这个人了。

本来我还蛮喜欢他的,不过前段时间他看我任司祺欺负却一句话都没说,我就有些不悦了。倒不是说他一定要保护我或帮助我什么,我偷偷观察过他的神情,觉得那神情并非是恶趣味地看好戏或者是觉得我和司祺之间他一个外人不好插手的尴尬,只觉得那神情好像在说他在忌讳秦离和司祺。

不帮忙有很多原因,闵翌那样的就很明白地和我说,他打不过司祺,所以他懒得出手讨没趣,也乐得看笑话。而霍铭川给我的感觉却非如此。

我说了,打牌是能看出人的本性的,霍铭川和秦离、司祺搭档的时候,明显小心许多——显然顾及的不会是对方的实力。因为他和闵翌搭档时打得就很放松。还有那日提到曲奇什么的,霍铭川的神色也有些异样,显然是知道什么的。

这样的人——我倒也说不出他是什么样的人——让我觉得不值得深交——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只是不论对错,我遵循我自己的感官行事。

想了想,我还是到隔壁敲门,准备和霍铭川道别。

我敲了门,霍铭川很快就来开了。看到是我,便笑问道:“奈奈,刚才怎么了,走得那么急?”

“哦,因为家里来消息了,遇到了一点麻烦事,所以有点紧张。”我说,“这下来也是来和你道别的,因为家里有急事,所以我不得不赶回去。”

霍铭川有些惊讶:“现在就走?”

“嗯,闵翌已经在帮我打点行李了。”说到这里我感到了些许抱歉,“真是不好意思,把你拉到这里,我自己却先跑了。”这份歉意我是真心的,虽然不太想和霍铭川深交下去,但是作为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他却是很好的。

霍铭川温和地笑了,说:“没关系,我也没来过南国,来看看也好。”

我抓抓脑袋,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霍铭川一时也没说话,我们俩就这么站在门口沉默着,一时有些尴尬。我正要道别,就听霍铭川突然开口了:“奈奈,日后相见,我们还会是朋友吧?”

我惊讶地抬头看去,就见霍铭川一改往日或温和或包容的笑意,眉目间带上了苦涩和自嘲。我心下一惊,想到自己那份拒人于外的心思,便觉得霍铭川发现了——哪怕我并没有做得很明显。

见我不语,霍铭川苦笑一声,抬手似乎想搓揉我的头发,可手抬到一半却又放下了,只说:“路上小心。”

“……好的,谢谢,再见。”

霍铭川的苦笑让我突然觉得自己相当的自我和冷血。

我是习惯凭着喜好和感官行事的人,不喜欢或者不让我喜欢的东西便是断然舍弃,不爱犹豫,更不爱拖沓。这种习惯是组织那个环境给我养出来的,也是冰刀疼出来。我一直觉得这很好,就好像我觉得云若好,那他就是好,不论旁人怎么说,我甘心当我卫星追着他。我觉得霍铭川不好,那他就是不好,虽说我不想直接表现出来,但已经从心里断了和他深交的可能。

可是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隐私,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我坐在闵翌旁边,靠着他,看着他驾车,路边的风景倒退而去,我觉得自己有些忧郁,为了霍铭川。

“闵翌,我对霍铭川是不是太过分了?”

闵翌不看我,等了很久,他才说:“你高兴就好。”

“……”

这话不假,我高兴就好。

人生,果然还是随性一点好。

第二卷或跃在渊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