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城关废墟,原本有相当规模的城池,现在已被风沙掩盖。柳闪闪据此十二里便匿了气机,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个小壶,在一处矮丘上驻足观望这片毫无生机的城池。
身后传来踉跄的脚步,何慕阳的脚步有些乱,可神色十分激动。自小作为族里的重点栽培对象,何慕阳每次游历江湖身边都陪同着各色各样的大修,有家族的清客,有阳城的供奉,甚至是被家族重金聘来的野修。待自己今年及冠,终于让族内同意自己孤身出城游历,第一次来到这等地方历练,想来对自己的修行颇有裨益,再加上柳老哥递给自己的那壶酒,何慕阳只觉得胸腹间有股浩气直冲灵海,这气息在体内散开,滋养着各处经脉,这天下又有何处去不得?
“噤声,此处有修士。”柳闪闪借由星辰观城,“只是不知这城里是否成了那草菅人命的地方。”
何慕阳压了压丹田处的燥热,凝神观望起来。
只见城关中央,四处皆沙尘,只有那栋城主府还在中央,下三层已被淹没,留下上面两层孤零零的立在沙丘之上,阁楼里有灯火飘摇。
“何兄,你我在此调息半个时辰,稍后进城,我们要有所分工才是。”柳闪闪道:“此次我们收集此间情报,一切要眼见为实才行。”
“任凭你布置,来时父亲说有事要靠你决断便可万事无忧。”何慕阳笑道:“等城中情报收集完毕,你那一小壶酒可得分我几口。”
沈星河看着这位神经大条的同伴,笑了笑,知道眼前这人已获“云洲少拳”的别称,算是一洲之地最有潜力的年轻武夫才可得此殊荣,眉宇间处处透着武夫身上特有的那股自信与战意,他点了点头,盘腿调息起来。
......
在那个孤单的灯火旁,城主姜清单手托腮,翻阅着眼前的这本地图志,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这片天地真就被他收入眼中。
他目光看向城外南侧的一个小沙丘,沙丘后正是打坐调息的柳闪闪与何慕阳,他猜测关内先锋应该已至城外,他叫来手下参将吩咐几句,不再看向那处,低头翻书。
沙城关城主姜清,没人知道此人根脚,只知道此人是道门收下的散修,因为得罪了中洲形意宫宫主被派来此地驻守城关。此人枭雄心性在此地盘踞多年,行事还算稳重规矩,来往的商队,朝廷的使团,道门的供奉,无论来人是谁,背景如何,向来上上下下打点的极为到位。只有手下心腹知道,姜清此人不止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更有枭雄本色,擅长度势而动。
自沙暴席袭来已过三月,道君再没有出现过,姜清最开始心中惴惴,自然不敢往最坏的那个方向去想,自己派出手下去搜寻月牙湾附近,又多次向道君赐予的道符试图传讯联络,皆然无应。于是这位城主,就成了普天之下第一个确定道君陨落的人,出身野修的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时机,先后排出道君亲随六队人马向道门报信,而后自己又出城尾行,一一将六队人马分别截杀,为的就是自己能有充足的时间整备力量,开始大肆搜刮边境,除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十分诱人,更是让他有机会加快自己的修炼。城主野心勃勃,手下城卒自然也越发无度起来,随着各地流寇变多,搜刮民财强抢民女都算是家常便饭,根据姜清书案上放着的情报,竟是出现了自己人与山上流寇勾结为恶,草菅人命,大坏人伦纲常的行为出现,然而自己的计划还需手下的人去好好执行,姜清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自己修习功法就与这尸首怨气相关,他自不去过多干预,直到今日,他感知到了城外两人气机,做了一些简单布置,真要追责起来,就拿那些人尽皆知的借口搪塞就是。
姜清合上了那本图志,闭目养神,左手钻入右手袖中,用拇指轻轻地拈着一串禅珠。若是姜清此举被道门发现,身为道门的外门供奉,道门信任的城主,他将会有灭顶之灾。
姜清动作娴熟的捻动着袖中佛珠,将眼神置于城南处的那片小土丘上,心有所感。他想了想,不知道来的是哪家宗门的年轻俊彦,又或许是来了一对相依为命的道侣?不过这都不重要了,看这打量窥探的气机,这沙城关二人是一定要进来的。
于此同时。
沙城关城北,一女子身骑黑马怅然若失的入了城,竟无一人在夜色里发觉到她。关外沙海苦寻三月,她与黑马几乎走遍了整个沙漠,仍旧一无所获,虽然自己早已忘记要找寻什么了。只见她双眼无神,看了城墙看城道,看了远处只剩两层的城主府,又看了看脚下砂砾当中露出的红灯笼纸,若有所思。
......
“咻...啪!”城中广场,只见一年轻副将抄起了军鞭,狠狠地朝下打去。
地上捆着五人,都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巴,瞧着身上的衣衫制式竟然都是自己人,其中有个年纪大些的,竟比着持鞭子的副将资历还要老。副将显然轻车熟路,鞭子一次次落下,在火堆的亮光下划出道道残影,只见那鞭子一沾身便打的那些城卒皮开肉绽,军服中抵着的麻棉都飘了起来,被火烧成碳星儿高高的浮到天上。
“你们几人可真是废物。”年轻副将饶是不解气,将外甲脱下,内衬的袖子卷起,“五个人倒也没什么成色,连他妈几个痞子都不敢招惹,竟是被几个混混给抢了收上来的粮草?”
当下边关吃紧,沙城关的供应需要靠各地乡里提供粮草维持运转,于是城主姜清吩咐底下军士分为几路下乡征收粮草,眼下这被罚五人,似乎是丢了征粮在此领罚。
“呸。”那副将每人打了二十鞭,“真是丢人。”他边骂骂咧咧的走开了,边想着是哪伙儿流寇可能行此事。正作这般想着,看到有二人步履稳重呼吸绵长,徐徐而来。
“诸位不要误会,我们是钦差使团的先遣斥候,今日先到了城关。”柳闪闪开口道,“还烦请哪位通报姜城主一声,让我们好见到城主通报使团情况。”
“来了来了!”
“是啊,终于不用饿肚子了!”
“这二人如此年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我说老七你是不是傻,山上修士驻颜有术是出了名的,说不定这俩随便一个都能当你祖宗。”
“滚你的蛋,老子是你祖宗。”
何慕阳听着这般行伍荤话,扯了扯嘴角,他突然抽了抽鼻子,柳闪闪回过头来,对他轻轻摇头。于是,何慕阳便与柳闪闪一道,在那副将的带领下,来到了仅剩两层的城主府。
城主府内,姜清吩咐人上了茶,微笑问道:“二位小先生如何称呼?”
“云洲何慕阳!见过城主。”
“星宗柳闪闪!见过前辈。”
姜清说道:“好好好!既然你们来了,我们边关军士心里就有底了。二位远道而来不辞辛苦,又是豪阀宗门之后,姜某自当款待一番,只是实在是情况吃紧,家常便饭,还有薄酒一杯。”
三人对坐,确实是些普通菜色,酒也称不上好,是东疆本地的散酒,口感略苦,但是酒劲儿相当足。
席间姜清主动介绍了些风土人情和现在的势力割据情况,柳闪闪听后问道:“依城主所言,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粮食,其次是各地流寇作祟?”
“当务之急,自是要解决百姓温饱问题。”姜清饮尽杯中酒道:“其实那些流寇作祟并不难办,只是现在的城主府被多股流寇分散了力量,若是没有粮食问题,那么我攥起拳头,一个个的也就收拾了,奈何此次沙暴太过突然,城主府实在是被各种问题所拉扯。”
“姜城主无需自责,遇到此时确实需要徐徐图之。”何慕阳看了一眼柳闪闪,安慰道。
何慕阳似乎喝的相当尽兴,虽然自己只是随同柳闪闪赶路,但他隐隐已觉得自己七境瓶颈有所松动,难道真是见惯了这大漠风采,胜景开人心?他想起了自家外门供奉化婆婆的修道故事,这位化婆婆本无修行资质,是在南越璃洲的一处隐世胜景观一瀑布成道,没曾想看了十年瀑布,竟是看出了一个逍遥一阶。修行路上有胜景开人心的说法,说的是当修士置身于某种玄妙环境中便可顿悟得道。抬足登山道,不同人有不同的缘法,十年的逍遥一阶绝对称得上是大陆之最,其中自然少不了那仙家机缘,也正是如此,修行路上有急有缓,有先有后,最后殊途同归。
何慕阳似乎心情有些激动了,频频举杯,感慨自己来边关大漠是真能让人性情大开,姜清只是附和这个年轻人,视线一直在二人身上游移,一旁的柳闪闪看的苦笑不已,看来这位兄弟是真的喝多了。
场间一切姜清看在眼里,于是频频举杯,想要让两位小友喝得尽兴。
何慕阳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与守在一旁的年轻副将勾肩搭背,说是要出去放放水,柳闪闪只得说快去快回,然后向姜城主讨教了些修行问题。姜清只觉星宗弟子与自己聊这些,自己面上倍感光彩,不住地感慨自己一介野修,俗务缠身没能像柳小友这般一心证道,实在惭愧。
一时间城主府内的气氛热络了起来。
“这位小哥,你们这竟是没个茅厕?”何慕阳咧着嘴角,口齿不清地问道。
“仙师明鉴,我们这的那些个旱厕都被沙土盖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年轻副将解释道。
“说的也是啊...”何慕阳系上了腰间玉带,“毕竟城主府那么高,也不能用来当那旱厕不是?”
年轻副将觉得此人好生不会说话,刚想圆两句场。
没曾想话音一落,自己就轻飘飘的倒在地上,何慕阳将他击昏,飞掠出城主府围墙,只得三步便来到城关大街的偏僻废墟上。
他来到一处民居废墟旁,盯着一片阴影,开始默念清心诀。只见那片阴影中,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女,少女身上到处是淤青,身下被人用枪棒之类的锐器捣烂,一团模糊。
何慕阳又看了城中民舍楼屋废墟之下掩埋的一个个残忍的真相,浑身颤抖起来。有的婴儿被挂在一根火钳上开膛破肚,有的是血淋淋的人头,上面处处遍布着血脚印,想来是被当了球踢。
看遍此间情景,只用了十息。
......
何慕阳摇摇晃晃的回到城主府,告了个罪便坐了下来,看见城主询问的眼神笑道:“城主手下尽是尽职尽责之人,我邀那副将兄弟一路返回,他将我带回此地说是要去夜巡岗哨,我怎么拦都拦不住。”
姜清笑道:“何小友不必管他,现在城中可用之人不多,由着他去吧。”
何慕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饮尽,他刚将酒杯往桌上一放,一个拳头如巍峨山岳般厚重无匹,对着自己的面门就砸了过来。
城主府内一声巨响,两个身影直接被打将出来。只见姜清头也不回就扔出三道符在柳闪闪脚下,驭风追赶何慕阳捉对搏杀,柳闪闪顿时被缚在原地,他低头看了看那三张符篆上的字,沉默不语。
姜清伸出双拳就与何慕阳开始了近身搏杀。何慕阳双拳结流火,腰身一绷,捏了个拳架像一颗燃火流星冲向姜清,姜清化拳为掌,对着身前双拳就是一分,提膝掣肘,往上猛挑!何慕阳凌空周身一转,双臂抵了那膝撞,没曾想这膝盖来势凶猛,挡住后竟无半点力道,原来那掣肘才是杀招。
“嘭!”姜清的肘猛击在何慕阳的脸上,夜幕之中,只见流火狠狠砸入废墟,何慕阳额角渗血,他艰难站起,与姜清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武夫搏杀,讲究的向来是气、力、势。气是基础,两个武夫同时换气,自然是为了在下一轮搭手时定出胜负分出生死。何慕阳晃了晃脑袋,想起了自家谍子提供的信息觉得好生可笑,眼前这人分明已是十境武夫,怎的就逍遥不满了?
谍报误我的感慨还没开始,姜清的鞭腿已至,何慕阳双臂一挡,脚尖上挑直刺姜清喉部,只见姜清狞笑握住那脚尖,对着何慕阳的小腿就是一拳砸下。
世间武夫登道艰难,自然是一阶一重天,何况姜清跨境压打,自然是手到擒来。
何慕阳忍住剧痛扭身,撞向了柳闪闪身前的氤氲符阵,竟是想要以力破阵,姜清又双腿一震,凌空出现在何慕阳上方,一拳砸下。
霎然间,城中星辉璀璨,柳闪闪伸出一只手,握住那拳往身侧卸力,另一只手聚了星辉拍在何慕阳肩头,只见何慕阳左肩一翻,狠撞向姜清心窝。
城中广场一时间烟尘大作,姜清后退两步,感受着胸前的伤势和那道灼人的星辉,看着这两个有些狼狈的年轻人。
“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姜清没有太多情绪,“符阵只能限制你这么一会儿?”
柳闪闪没有说话,用余光打量着何慕阳的伤势。
“野修永远是野修,上不得台面。”何慕阳声音沙哑有些畅快,“道门的符什么时候敢拿出来在星宗面前现眼了?”
“那就来些上得台面的东西。”只见姜清撕掉身上道袍,一串禅珠缓缓飘了起来。姜清拿起一片碎石,划破了手腕,将血滴在禅珠上,禅珠瞬间没入地面,沙城关的地面亮了起来。
城主府从一阵轰鸣声中缓缓升起,姜清掠向顶阁高台,城中各处泛起了赤红色的光芒,城中无论活人死尸均被炼化,无数血光升起,注于姜清体内,柳闪闪和何慕阳站在城中广场,看见眼前此人全身上下遍布血纹,头发脱落,肌肉暴起,宛如魔神。
沙城关本是东部分隔内外的重要关隘,没想到姜清在此地盘踞多年,竟是活生生将此城打造成了一处邪阵,城主府就是阵枢。自打道君陨世以后,沙尘不断,关外受灾,姜清更是一鼓作气把尸体聚集到了城中,开始祭炼,随着血阵需要越来越多的血气尸身,他纵容手下开始对平民屠戮,那些所谓城卒,与流寇无异,原来不知多少年才能筑成的大阵,竟是凭着此间变故隐隐有了大成之势。
“娘的,真真是出门没看老黄历,”何慕阳吐了口血沫,“十一沉舟境,怎么打?”
柳闪闪眼神晦暗,相信他的判断,就算眼前这人只是十境不满的修为,但此等血祭秘法实在邪乎,竟将修为生生拔高如此之多,看来不仅是阵法上乘,还有充分的血气供养。
“禅堂就是这么普善成海的?”柳闪闪化声为念,对着何慕阳疑问道。
“这些是外道禅堂手段,不是大小佛座的佛法。”何慕阳以心声说道,“我这有把化婆婆的如意,威能当称十境巅峰一击,我们找机会,分开跑。”
柳闪闪还未回应,只见那如意就被砸了出去,迎上了姜清飞至而来的拳罡。一声刺鸣爆开,拳罡之势退去,何慕阳单腿发力,向城外掠去,没曾想那道身影如期而至,又出现在他身后,血影一闪,灌向何慕阳后脑。
何慕阳万万没有想到,那玉如意并不能阻碍姜清的攻势,他回头看着那道布满血纹的拳头,心道真是丑,又用余光看了看姜清胸前一道新伤,原来为了追上他,竟是硬吃了一记如意。何慕阳脸上第一次流露出赞赏的神情。
修行路上与人搏杀分生死,最忌讳藏拙收力,狮子搏兔亦要全力以赴,因为大意丢掉性命的修士估计都能赶得上这沙城关的砂砾那么多了。
不过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了,好像这一拳以后自己也没什么戏唱了,何慕阳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在家的时候多喝些父亲藏在后院的妹妹的女儿红,酒可真是个好东西。
一张淡淡的星符浮现在了何慕阳的后心,那符有无尽吸力,好像要把此间万物吸入其中。何慕阳看见这符觉得有些惊诧,心道柳闪闪你当个人吧,然后又不断感慨自己这些年来是不是过的太安逸了些。本以为李合锋派了自己和柳闪闪是因为修为相近,功法占优,没曾想竟然是给自己找了个高出自己一个大境界的山上人,星移符法,星宗标志性的十境功法,柳闪闪与自己同岁,竟是如此可怖境界,就算如此,你把我送走了,眼前这个十一境莽夫你怎么打?
......
云洲阳城,化婆婆感受到那只如意的气息消失殆尽了,瞬间来到何氏宗祠破门而入,这位外门天字大供奉神情焦急,对着宗祠前的男人急促道:“阳儿遇见事儿了,我的如意已经用了,我得去看看。”
只见那双鬓微白的男人摆了摆手说,“婆婆无需担心,我已经跟李老先生请求过了,阳儿会跟着星宗的柳闪闪一起当先锋斥候,不会有什么差池。”
“家主不可轻敌,关外情形复杂,两个小修士又是身先士卒,万一出了情况可怎么办?”婆婆焦急道,“那可是老身凝了三月时间的法宝,当称十境巅峰的一合啊!”
“婆婆放心,这片大陆上所有宗门都可能失手,唯有星宗向来不败。”男子留下了这句话,抬头看了看天空,还是云洲地界天晴云琅。他回头看了看那老婆婆,脸上的关切之色不似作伪,男子点了点头,召来了管家。
“告诉家里,以后化婆婆是我何家内门七供奉,外门不设大供奉了,以后修行一应的月例,挑些上乘货色给婆婆送去。”男子道。
“家主,婆婆自是方便安排,您看少主那边?”管家沉声问道。
“我说了,这片大陆上,星宗或许不见得能次次取胜,可是从来不败。”男子笑着说。“星宗功法以符入道本就能压制同等级战斗,更何况,星宗柳闪闪乃十境巅峰,化婆婆到现在才是逍遥二阶修为,去了又有何用呢?”
......
再看沙城关,姜清感受到了那股奇特的吸力,竟是未停脚步,以沉舟境的霸道境界运转身体绕开了那符,朝着何慕阳飘入星符的身影又是一拳砸去。
姜清不愧是野修出身,与此间二人缠斗,以少敌多最重要的是必先占得先机,这二人境界一高一低,自然要先解决何慕阳这个逍遥境武夫,既能保证场间缠斗自己处于主动,又能化解眼前这位星宗高手的凌厉攻势,让他不得不保护这个逃窜的武夫。
何慕阳很生气,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这么生气过,自己虽说不能以修行速度冠绝大陆,但至少他能成为一代佼佼者,他从没想过以自己的境界来到关外这等蛮夷之地被逼的如此狼狈,更没想到在当下这一层级的战斗中,自己成了累赘,什么他娘的“云洲少拳”,回去就得闭关,闭死关。
武夫很生气,但是当下身受重伤,也确实起不到什么作用。星符一闪,赶在姜清拳到之前将武夫吸入符内,柳闪闪拿起这道符,朝北边狠狠一掷,只见那符没入银河,消失不见。
星月流转,一道身影狠狠砸到云洲何家的祠堂前,何慕阳嘴角渗出血迹,化婆婆慌忙上前扶住了这位何家少主。
“慕阳,出了什么事?”何家家主见到儿子负伤,问道:“以你的境界,竟然落得如此境地?”
“爹,柳闪闪可能会死。”何慕阳不顾伤势,认真说道:“沙城关出了个十一境的怪物,我和他加起来也打不过。”
“十一?”何青城神色凝重起来,片刻后说道:“儒斋李先生距你们那处有多远?”
“我不清楚,我们始终在奔袭,他短时间内应该还无法去支援。”何慕阳每说一句话,额角就渗出更多血,一旁的化婆婆心疼不已。
何青城回头对身后管家说道:“开内门仓库,结移山阵,把祠堂里那道符传给李合锋。”
化婆婆听闻此言眼角都抽动了起来,心道移山阵是这片大陆最顶级的阵法之一,玄妙之处在于可以隔山海传物,然而这样的大阵所耗之巨,非是寻常宗门可以承受,可以说开阵一次掏空一座百年宗门的家底毫不为过,再加上所传之物又是那道何家祖上秘传的青篆“破空”,据说是何家初代家主请了上代摘星宗宗主唤风存积于此符,这样的符篆利用这样的阵法想要传到中洲李合锋手上,所耗费的晶石应该成数十倍增长。即便何家确实以财力惊人著称于大陆,这样的一次传送也可以说是元气大伤。
然而,眼前这父子俩,并不将这些钱放在眼中,父子神色都有些焦虑,希望柳闪闪能够多撑一会儿,待到李合锋持符赶往城关救援。
“如果柳闪闪死了,我不会原谅自己。”何慕阳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毕竟是星宗,”何青城看着坐在地上的儿子,劝慰道:“要相信柳闪闪这个星宗历代最强的年轻行走。”
... ...
李合锋早已察觉到沙城关的异样,奈何自己需要在行伍压阵,今夜怀中白瓷笔微动,察觉到沙城关气机大乱,他才开始驭风疾行,只见他前方出现了一道旋涡,一张青色的符篆慢慢显现在身前,他眯了眯眼,毫不犹豫拿起符篆,用灵力作引催动符篆,顿时自己脚下狂风大作,他在空中的身形猛地向前冲去,越来越快,留下身后一串破空爆鸣之声。
... ...
沙城关内,柳闪闪把这位何家的掌上明珠送了回去。这一掷,也耗了柳闪闪不少的灵力,不过好在他头上还有一片星辰,终于场间只剩下他和姜清二人。
姜清眯眼道:“没曾想真的碰见了星宗大修,今日此事可有商量?”
“自无不可, 姜城主修为通天,想来也是隐忍多年才有今日气象,怎能功亏一篑?不如你我二人把酒言欢?”柳闪闪看着眼前的霸道武夫气势攀升,心想我信你个鬼,糟老头子坏得很。
姜清一咬牙,狠声说道:“血解。”只见他周身血纹燃了起来,把自己包裹在一片血色中,那些纹路在燃烧,竟是燃烧了本命真元,继续提升当下境界,此等秘法走的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套路,想来以后修行会难上加难,甚至会留下后遗症难以处理,不论是经脉窍穴需要重修,还会导致破境关隘更大,但是姜清丝毫不在乎,场间胜负必须快速分出,自己才有一线生机。
沉舟境巅峰,柳闪闪只能背水一战,他摘来两颗星辰,置于拳心,双拳泛着星光向前叩了出去。姜清已作疯魔状,不要命的以胸口迎上那一对手掌,双掌为刀向柳闪闪面门劈去。柳闪闪不敢托大,腰身一转收拳含胸,高高跃起以肘击于姜清额头,只见姜清脚下沙尘瞬间硬化龟裂,姜清痛吼出声,奈何境界差距像是天堑,武夫一力降十会,一息之间对着柳闪闪的腰腹出了二十拳,柳闪闪倒飞出去。
柳闪闪倒在地上,仅能活动的左手引星辉成阵,在姜清脚下结了个北斗,被他一脚踏碎。柳闪闪看见此景苦笑不已,眼前此人既是高自己一境的武夫,又是尽知搏杀之道、无所不用其极的野修出身,自己饶是星符入道,同境无敌,也抵不过姜清一直压迫性的武夫紧逼,自己没有时间空间结出像样的阵法,待到对方付出代价以伤换伤,自己也结不出什么大阵了,只得被打翻在地,被当做一只待宰羔羊。
姜清七窍出血,眼中终于现出些快意,看着眼前那翩翩公子,此刻周身星辉黯淡,倒于废墟中。修士战斗中跨境压打,高阶修士若是铁了心的以伤换伤力求胜利,低阶修士自当是九死一生,眼前二人就完美的演绎了这个道理,柳闪闪十境巅峰又以星符为术,称得上是同境无敌,但却仍然被姜清以十一境入门的境界打的如此惨淡。
姜清看着倒在地上的年轻人,开始蓄势最后一拳。
柳闪闪看着眼前这人,心想大道修行果真是福祸难料,十境巅峰已经是星宗历年来最强的年轻行走,可是竟然要折损在了沙城关的一个野修手中,还是师父说得对,野修强的不多,但要真碰见一两个强的,简直厉害的不像话。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关儿在那彩霞山修行的如何了,自己还没能写出那道符送给她,看来是没什么机会了。
柳闪闪的眼神变得坚毅起来,丹田处开始散发出刺目的星辉,他要祭了自己全身的修为,跟眼前这个老货同归于尽。
姜清此刻已经战至酣处,虽是自己气血翻涌,受了不轻的内伤,更是动用秘法大道折损,但作为纯粹武夫,他自始至终没有像今天这么强大过,自己苦苦经营三月的炼血大阵终于发挥出了效果,他兴奋地对着那人周身星辉冲了过去,心想自己这一拳下去打的星光乱散岂不是人间胜景?
城北,有一女子牵马缓缓而行,她大致看了看此间景致,并没什么让她感兴趣的地方,她抿了抿好看的唇,想要出城,纵是城里轰鸣不断她也仿佛没听到般看都没看一眼,她啃了一口干粮,就了口水,准备离开,然后习惯的看了看天上星辰。
她只见星辰汇集于沙城关废墟,在城中的两道气息,一道变得血腥暴躁起来,另一道变得无畏惨烈起来,她还是毫无反应,直到看见了城里的那道璀璨星辉亮了起来,她的神魂也跟着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小子,受死!”姜清全身都燃烧起来,如一道血色流失飞向柳闪闪。
柳闪闪星辉聚身,死死盯着姜清,等待着自己引爆星元的那一刻。
一只白皙的手忽而出现在了柳闪闪的眼前,那手伸出一指对着那抹血色一弹,只见那锋锐无匹的血影像是受到了天地之力,瞬间没入地下,砸出了一个数十丈深的大坑,姜清躺在坑底全无气息当场毙命,整座沙城关的地面猛然下陷,深埋在沙土中的三丈围墙直接重现在天地之间,五里外的城主府轰然倒塌,扬起了无数沙尘,砂砾扬起,宛如三月前的那场沙暴。
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半息之间,柳闪闪这位来自星宗的翩翩君子惊愕的看着眼前此景,听着城主府在远处轰隆隆的倒塌之声,看着漫天飞舞的沙尘,沉默了很久说出了两个字,
“我靠。”
......
那手的主人转身,容颜似天宫神女,五官明丽的她将满天星月比了下去,她温柔的看着柳闪闪丹田处的那抹纯粹星辉,眼中充满着无限依恋。
她伸出了那只手对着那片星辉,五指微张似乎想要握住什么,然后留下了眼泪。
她看着柳闪闪问道:“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