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化城新东门内江浙会馆,这些年已经不见了往年的繁华,江浙会馆在庚子年之前就已废了下来,不过现在这江浙会馆虽说行商们不在了,却又展了番新颜,虽说这大门江浙会馆牌子依还高悬着,可打从辛丑年起,在迪化城里人们却称此地为“公爷府”。
公爷府里住的自然是位公爷,有清代流放官员要么是新疆,要么是宁古塔,而在流放到新疆的官员中,身份最为显赫的,当数满清宗室辅国公载澜。
庚子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城。慈禧太后于次日挟光绪及臣属西逃,爱新觉罗?载澜则随从。之后与联军的议和中,联军指定爱新觉罗?载澜为“首祸”之一。清廷迫于无奈,夺爵严惩,定为斩监候罪。为念皇亲骨肉,特加恩发往新疆,永远监禁。
载澜流放到新疆省城迪化,官府非但不予监禁,反而给予优厚待遇,将他安置在新东门内江浙会馆居住,由省财政每年支给八干两银做生活费,还派仆从多人供其指使。人称澜公爷,居处为公爷府,府中装饰、用具、房费都由官府支付,依然养尊处优,到迪化不久,又娶了绥来县陆福纬妙龄17岁的侄女为妾,人称“公爷夫人”。
爱新觉罗?载澜作为遣犯,纳了新妾,巡抚衙门便拨专款在陆家大兴土木建府第,修建了这么一座公爷府,只不过那座公爷府,这位澜公爷并不常去罢了,相比绥来,他还是喜欢在迪化这地方,这地方至少是省城,那里是绥来那种小县城所能相比,更何况这迪化的吃喝风不逊于内地,省府大小官员轮流宴乐,澜公爷自然每宴必到,以其皇亲身份,位于巡抚之侧,俨然为座上宾,享着大小官员的迎奉、拍马,看戏之后赏钱的豪举,更让他生出依还在京城的感觉来。
这会在公爷府外,十几匹毛色各异的骏马在公爷府外的街上停着,马背上坐着荷枪实弹的护兵,这是巡抚衙门派来表面上的看押,实际则保护的护后,这些的骏马原是因为载澜好骑马消遣,所以才在迪化按毛色挑选骏马四十匹,每天驰骋自娱,而马夫、马料自然要由官府支付。
这会他的护兵骑在马上,载澜迈着方正步子,从大门内走出来人刚下阶,牵着马的马夫便连忙跪在马镫下,充起了上马的人凳。
“公爷请上马”
“哟,阿古扎,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一见着,载澜便忙向前把这缠回马夫扶了起来。
“现如今,可没什么公爷不公爷的了,我这旗人可不是骑人啊”
这会的载澜那里还有往日的跋扈,有的只是一种谦逊,自打从京城被逆……不对应该是光复后,载澜可就是小心翼翼的过着日子,对那老娘们,他心里感激着,同样也恨着,当年要打洋人的是她,要议和的也是她,最后顶缸的却是自己,这脑袋是没掉,可在迪化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流放着,总也不是个什么事儿。
更何况,这大清国早已经亡了,自然的载澜也没有当大清国忠臣,为大清国殉节的念头,反倒的最一个月来,他却是来回跑动着,以便保住自己的这脑袋瓜子。
“在旗皆为俘”
这迪化的报纸上提过南京司法部对旗人的态度,什么是战俘,就是要服苦役,入战俘营,他载澜可不愿进什么苦役营,可南京对端方等人的态度,又让他琢磨出一些门道,若是识事物兴能保得了自身,没准还能像端方一样,享个执政府的闲差。
什么数典忘宗的,自然进了他的脑袋,更何况是他们先不念的情份。
“谢、谢公爷”
虽说这些日子公爷总是这般,可阿古扎依还有些不太适应。
自行上了马,载澜便夹着马身朝着巡抚衙门的方向走去,相比于内地,这新疆倒也还算平静,虽说有些县已经通电光复,树起了“中华旗”可这迪化城还是大清的天下。
马到了巡抚衙门,门外的衙役在马未停时,就连忙打着千。
“给公爷请安”
“免了,以后可没什么公爷了”
虽说心里想着把自己望老百姓身上靠,可不自主的载澜还是露出些活了五十来年养成的习惯。
“潘大人在吗?”
“巡抚大人正在签押房那小的这就给公爷您通报一声”
说着话,那衙役便麻利的跑进了巡抚衙门,而载澜则在几名护兵的护“押”下进了巡抚衙门,快走到大签押房时,十几名头戴红顶子的官员便走了出来,不过他们并未跪着请安,而是打着千,毕竟眼前这澜虽是宗室,可现在也是流犯。
“请澜公爷安”
以巡抚潘效苏为主的诸同时打个千,算是请了安,神情依还如过去一般恭敬,然后恭敬的把载澜迎进押签房,作于首座左侧。
“公爷,最近几日,事物繁忙未能请公爷,还请公爷莫怪今个公爷来了,可别再回了”
潘效苏先告了个罪,脸上陪着笑。
“老潘啊你这人实在是太客气了”
载澜摇叹着,对潘效苏他心里还是有那么感激,打从光绪二十八年年秋,潘效苏从新疆布政使升任巡抚,先是提倡吃辘护会,即从巡抚起,依次由布政使、按察使及迪化府县官员轮流宴乐。除朝廷规定的忌辰之外,几乎无日不宴,每宴皆有戏,而这客人就是他载澜。
“今个,爷我来这可不是为了吃你的宴”
载澜说着,同时又看了眼周围,旁边的布政使、按察使等人连忙退了出去,这官场上的规矩他们怎能不懂。
“老潘,这大清国算是完了”
载澜的这一句话,却是让潘效苏心下一颤,他知道这位公爷最近在活动什么,不过公爷能说这话,他却不能说,这一个多月潘效苏可一直在想着自己的将来。
“打从旗人入了关,这汉满一家两百六十年了,朝廷腐落无可救,完也是意料之事,老潘你待我不薄,我自是明白,今个爷我来这里,是想全你一场富贵”
“还请公爷明示”
听见这话,潘效苏没来由的朝着载澜的脖颈描了一眼,难不成载澜想把他的脑袋送给自己?还别说,这事他还真想过,可这过气的公爷脑袋又有何用?
过去他巴结这位公爷,是因这公爷再怎么着也是宗室,在京城里关系岂是自己这等外官所能相比,自然想借着讨好公爷时,换得公爷的赞赏,从而他日方有晋身之机。
现如今,皇上自杀了,太后在南京正一宗罪一宗罪的审着,怕是不出两月,等罪审完了,到了就押到菜市口正法了,对这公爷自也不像过去那般上心,若是他的脑袋真有用,没准潘效苏早都着人砍了。
载澜喝着茶,看了眼潘效苏,这小子肯定想过自己的脑袋。
“陕西、四川接连光复,这云南的李经羲早有了异动之心,光复军进贵州巡抚林绍年不加抵防,倾省而从,受任贵州省督相,天下之势已定,老潘你可得早做打算啊”
“公爷的意思是……”
“甘肃的升允长不了,不出十日光复军兵进兰州,是降是守,可就由不得他了,老潘,古来有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更何况你可是汉人啊”
这会被说得有些心动的潘效苏,却把眼睛投向了载澜,他这么说难不成是试探自己?不对,他手里无兵无权,为何要试探自己?或是想用自己的脑袋还往日的情份。
“老潘,说了不怕你笑话”
瞧见潘效苏的眼神,载澜装作没看见的长叹一声。
“我这个辅国公打从辛丑年就没了,这几年大家伙抬爱,公爷公爷的喊着,这会我也就想和自家当个平头百姓也就心足了,老潘,你待我不薄,这执政虽已克京城,可这皇室里头还没个人站出来为执政吆喝什么,虽说我这公爷不是了,可再怎么着也是宗室中人,老潘,想来执政也是有所需吧”
“公爷,您的意思是……”
潘效苏被载澜的这一番话说的不由心动,执政一直都在用端方在那揭露满清黑暗,可端方不过只是一满人,而眼前的载澜可却不同,他可是宗室,这扣盆子的事若是由他嘴里说出来。
“这不,我自己拟了份电报,老潘你看看,来润润色,若是行的话,就发出去吧”
“哗”的一声,
一大桌子热气腾腾的佳肴被整个掀翻了,不少人衣服上都是汁水淋漓的。虽说这天气燥闷,可是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哈一个,地上摔碎的酒瓶、茶碗也没有人敢去清理,就任由这些杂物散落在衙门的花厅里。
坐在首座的升允,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脸色由刚才盛怒的涨红渐渐变为灰暗。
“载澜,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许是怒极了,升允一下忘记这载澜的祖宗十八代数下来,那可不是努尔哈赤嘛,可这会恼羞成怒的他还那里还能记得这些。
新疆巡抚潘效苏、载澜通电全国响应光复,而载澜甚至还以宗室之身历数满清十大罪,自呈有罪,“祖宗之罪,载澜即千刀亦也难赎”愿自缚于南京接受法庭审判,不要腰的他见过,端方就是祸首,可像载澜这么不要脸的,升允活了半辈子,可还真没见过。
过去两月,升允先后从青海、宁夏调回队再加上甘肃的防军、马队三十万,火药局更是加紧生产枪弹、洋药,原准备在聚齐了兵便到潼关和逆军拼个鱼死网破,可却没想到自己屁股后面盯出这么一个不要脸的
原本的甚至于他还曾想过,派人去新疆把载澜请过来继位为皇上,为此多次和兰州的俄国领事协商,以请俄国领事准其来兰州,可未曾想不等自己舒通关节,这载澜倒是先数典忘宗的自个把自己给卖了,卖给了贼逆。
“太祖的脸都让这载澜给丢了”
升允继续骂着,心里抱着的火也愈来愈大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看着总督大人在操着努尔哈赤的时候,忽然门口走进管家疾步来到升允跟前,低声道。
“老爷,有事。”
“什么事”
怒极的升允吼问一句,而管家则趴在他的耳边言了一声。
“老爷,西安有人逃出来了,有急事。”
管家话语里透着焦虑和不安,升允心中一沉,站起身迈开八字步,便向后堂走去,边走边说。
“让来人到书房去。”
来到书房坐定,不一会儿管家便带来一人,那人三步并作两步扑进书房跪倒在地哭道。
“大人”
升允定睛一看,此人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都看不出原色了,脚上却穿着一双官靴,他赶紧示意管家把门关上,禁止闲杂人等打扰,然后镇定自若的问道。
“你是何人?有何大事?”
“大人,我是西安正黄旗的庆那啊西安、西安的旗人全……全完了”
升允定睛一看,可不是就是庆那嘛,只不过原来是个大胖子,现在却成了瘦子,难怪自己认不出。
听着他说出全完了这句话,一直不愿相信西安之事的升允只觉得一口腥甜的东西在嗓子眼里往上冒,他用力压住,颤声道。
“到底怎么回事,慢慢道来。”
庆那一边哭一边将西安的情形说了一遍。
“老的……少的,活下足多不过几百号人啊……”
庆那一边哭诉着,一边用力的叩着头。
“大人,现在咱大清国就只剩下您这么一个忠臣了,您可得为西安两万多口人报仇啊”
“你你是咋逃出来的?”
压下心头的怒火和悲意,升允问道一句。
“小……小的那……那天趁逆贼不备,顺着城墙滑索下来的,所……所以逃了一命。”
庆那吱吱呒呒的说着。
“庆那,你先下去吧,好生歇息。这仇咱是一定要报的。”
打发走了庆那,升允起身走了两步,突然一口鲜血喷出,将墙上字画喷的星星点点,如同腊梅开放,他忍不住哭道。
“天杀的贼逆啊”
兰州城外的军营里,马蹄声在校场上回荡着,随着马背上的骑兵砍掉了树桩上的麦草编成的脑袋,校场周围顿时响起了一阵叫好声,
“大人,你看这精锐军马队看着还成吧?”
穿着官衣的马安良陪在升允身后不无得意的说着,月前总督大人升准他组建精锐军,往河州、宁夏、青海组建二十万步马队,这甘青回回从来都是提刀就是兵,既然有银子募兵,自然不愁没兵源。
“安良,兄弟们的士气足啊”
升允点点头,打左帅征西前这河州兵悍勇绝非汉兵、旗兵所能相比,而这正是自己耗尽府库甚至强索商家编这精锐军的原因,只不过现在天下皆从逆,这军心不稳已成势然,汉军不可靠,旗兵兵不足,唯一可持的就是这精锐军了。
“安良,马家世受朝廷重恩,安良庚子国难时进京护架,得太后、先帝赏识,受总兵高位……”
从总督的话里,马安良听出了大人的意思来,他今天是来探自己的口风来了,现在皇上死了,太后俘了,主宏大清国的气数是尽了,就连宗室都降了南京,自己……
“安良,当年若非左帅赏识,恐怕河州马家也像那白彦虎之流,逃入俄国,于外人庇下苟活,岂有今日之贵?”
升允在说话时,双眼盯视着马安良。
“这陈逆欲灭旗人,皆因族仇,同治年间你祖父他老人家自河州莫尼沟起兵后,杀死的人没有三十万也有二十五万,陆洪涛、张国志皆可降,他们是汉人,降后可交兵权,或为官或为商,安良,你又能如何?陈逆以族仇起后,这甘肃省内汉绅界时岂能容你陆洪涛对我重用尔等可是颇有微词,有些事,你没忘,他们同样也没忘到时他们请于南京要杀尔等,你又当如何?”
简单几句话,只把马安良说的背脊冒着冷汗,他们没忘,自己又何尝能忘,这些年马家两代人小心翼翼的侍着朝廷为的是什么?为得不就是保全河州马家,若是……他之所以犹豫不决,正是因南京以民族起家。
“安良,大清国待你不薄,本督亦待你不薄,光复军只有几十万人,可精锐军亦有二十五万之多,若是南下孰胜孰负,尚属五五之数……”
升允眼看着校长里操练的精锐军,在官场浪迹几十年的他岂会不知马安良心里的那点心思,今天他只身来这军营就是为了收这马安良的心。
“若是说你降了,本督也没法子,但还请放过城中旗人一命,本督手里只有3000旗兵,若是你想拿本督的脑袋,你尽管取去……”
“大人,卑职不敢……”
急跪在地上的马安良边叩头边说着,然后他又抬头看着升充,双手抱拳。
“我马家世受朝廷重恩,大人以死效忠朝廷,安良自愿鞍前马后追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