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住了这么几年,忽然就要离开,是真有些舍不得的。房子是她三年前买的,虽说没有人陪伴,但也算是她半个家。
正感慨,才想起忘了给何晓打电话。她先斩后奏的领证行为,已经严重引起何纪委的不满。搬家这种大事,满路想,为了保命还是得先知会一声。
“喂,何晓。”
“满路满路!我正想找你呢!”何晓急道,“怎么办怎么办!”
满路被她慌里慌张的语气吓坏:“你先别急,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陈明朗说他现在就在我家附近,要过来拜访我妈!你说怎么办!我腿儿都软了,不行不行!”
满路松了口气,气坏:“你能不能别吓人!”她脾气算很好,可何晓就是很有让人崩溃的本事。
“你爱他吗?”满路顿了顿,忽然想到那天陆园林请求她爸把女儿嫁给他的时候,她最爱的父亲曾这样问过她。
何晓啊了一声,骂她:“废话!不爱我还跟他浪费时间啊!”
“那他爱你吗?”
何晓顿了几秒:“我想比我爱他多一点吧。”
“那就可以啦。”满路松了口气,“你妈啊肯定希望你找一个彼此相爱的人,他能够不顾一切对你好,你也懂得珍惜他。”她放软语气说:“他想见你的家人是好事呀,也许他只是想给你一个家啊傻瓜。”
难得矫情一番,电话那头的人却不解风情:“啊!不是吧!这么快!别别别!我还没跟我妈提过他呢!”
满路回她:“我没有听错吧?当初是谁天天嚷嚷着要早日将自己送出去来着,看样子现在是反悔啦?”
“反悔了反悔了!”
也不知道聊了多久,本想跟她汇报一下近况,谁知却被她反客为主,一口气说了一箩筐。小到今天吃了什么菜,明天要见什么人,一个不落。
满路挂了电话,又重新埋头收拾。
想起那天她跟园林说,房子还是不要卖的好,万一哪天吵架了,她还有个去处不至于流落街头。陆园林笑说,要真吵架了,他才不会傻到放她回来。
她扬起唇角笑笑,下一秒笑容却凝固。每次搬家总会翻出一些回忆,望着那张旧照呆滞了许久,脑子里总有一个声音:该不该告诉园林?
“在看什么?”陆园林忽然出现在身后。
她咔一下把抽屉合上,有点慌:“没什么。”
他微讶地看着她,又冷冷地瞥了瞥抽屉的位置,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满路忍不住目光追随,微乎其微地叹了声气,几乎自己都不曾发觉下唇已被咬得起褶。
小心翼翼将照片打包好,深埋着头,无由地想起母亲说的,婚姻意味着把自己的命运跟另一个人紧紧缚在一起,此生无论喜怒哀乐、荣辱好坏,都要共同背负。
那,她曾经的大悲大喜,他会愿意和她一起承担的吧?
好不容易捧了杯热茶走近,却又瞧见他挨着阳台的护栏深深地吸着烟,单望着背影已叫她胆怯。
似是察觉到她靠近,身形隐约动了一下,随后把烟踩在脚下。
“陆园林。”她梦呓般呢喃。
陆园林震愕地回过头,她笑笑,把手中的杯递给那只大手。他接过只往身侧一放,不言不语,显得隐忍而沉静。
她主动抱他:“生气啦?”
还是没有声音。
她停了停,声音很低:“他叫许洛阳,是一个对我来说可以放下却无法忘记的人。”
她跟他说过的,他是她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曾想把这段记忆永远埋藏,不去与任何一个人说,可她此刻拥着的这个人,是她这辈子都要共同度过的人。
不是别人。
一开口就想倾吐干净:“他曾经是我的大喜、我的大悲,我的天、我的地。”
“他是那个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被需要、被深爱的人。他曾为我赴汤蹈火,无怨无悔,把他能给的一切都给了我。”不由心酸,眼眶微润,“我曾经爱他,胜过爱自己。”
“那现在呢?”
他以前从不曾打断过她。抬头看他一脸冷肃,吓得她愣着眼忘了回答。
怔了片刻才说:“他会一直在我心底。我爱过他,正爱着你。”
“回忆不是一行写错了的字,用橡皮擦一擦就能擦去,它烙在我心上,早已融进我的骨血里。他和你不一样。我负了他,所以才更不想辜负你。”
她停了停,诚恳:“园林,我不想骗你,我从来不后悔遇见他,可我们真的回不去了。”
“我也曾以为除了他再没有人能填补我的空白,直到你突然闯进我的生命,让我一天一点发现上天对我是多么的宠幸和眷顾。”
“所以你不是他的替代品,从来都不是。我耐得住寂寞,只是不想错过你。”她说,“因为我爱你。”
说完她便安静,只等他一句回答。他极少这样沉默又冷淡,让她心里丝毫没底气。
见他还是没反应,满路迟疑着松开手,离了他怀中才瞟见他脸色和悦不少。
她总是占上风,这还是他第一次表现得生气,她尚摸不准他是否吃这一套。
“园林……”
“别说话。”他语气认真。
“那你……”
未完的话湮没在炽热的吻里。
陆园林几乎把她圈得动弹不得,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深情地吻着她。她虽然不曾经历,但也明白他想做什么。
却没有反抗。任由他随心所欲地探索,心里带着几分害怕和欢喜,一半羞一半窘。她那样怕痛的一个人,还是咬咬牙强忍过去。
陆园林仍旧温柔地拥着她,看她闭着眼睡得香甜,不由轻笑自说自话:“谢谢你爱我。”
其实他知道她并非朝三暮四的人,若非认定也不会承诺与他携手共度。可他终究是要她心无旁骛。那个人该何等幸运呢,曾得她痴迷不悔,如今又念念不忘。所以他才心胸狭隘如此。
想起蓝宏伟说他,一声不吭结了婚,尚新婚燕尔的便急不可耐罢工做起家庭主夫,禁不住揶揄一番:“人家都说女人一结婚就免不了要回归家庭,怎么到了你这儿,一个杰出青年也变得这么安分了呢。园林,你小子真是让我大跌眼镜啊。”
园林无所谓笑笑:“蓝总,你不是也一直盼着我放假吗,我这是补假,不算旷工啊。”
他过去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把周末也过成工作日,反正回家也是一室冷清,一个人无牵无绊的,倒不如工作踏实。父母又是开朗的人,年纪虽大心态却年轻,两个人安享晚年,对他是放心得很。
蓝宏伟常笑他不近女色,怎么也料不到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那你就这样随随便便抛弃公司啊?”
他难得说笑:“江山虽好,我却更爱美人。”
“昏君!昏君!”蓝宏伟指着他骂。
他想不通为什么有的人会对婚姻恐惧,结婚在他眼里是世界上最幸福最纯洁的事之一。每日看着心爱的人在身旁醒来,有空能为她做饭,茶余饭后听她讲一些生活上的琐事,纵然平淡,却弥足珍贵。
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从外面回来发现她又躺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动静飞快地爬起来撞他个满怀,懒懒说:“回来啦。”
她有这样的习惯。每次他在外回来,她见到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冲上来抱他。在机场,在街头,哪怕在家……无论何时,总是如此。
可也总是抱完就将他撂在一旁。比如此时此刻又迅捷地蹦回沙发上,继续沉浸在她那《活了一百万次的猫》。
园林走到身旁,因身材高大而挡住了部分光线。满路向上滚了滚眼珠子,识趣地把四分之一的位置让给他。
他也坐下。
“我给你念。”
满路仍旧入神地盯着手上的读物,心思完全不在他的话。她说:“很快,我再看两分钟。”
把书从她手里抽出来,重复:“躺着看伤眼,我来念,你听。”
她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句,嘻嘻傻笑,一脸得意。
陆园林无奈瞥她,轻声念道:“白猫生下了许多可爱的小猫,猫再也不说‘我可是活过一百万次’的话了。猫喜欢白猫和小猫们,已经胜过喜欢自己了。”
“终于,小猫们长大了,一只只的离开了它们。”
“‘这些孩子们也都变成非常气派的野猫了!’猫很满足地说。”
“是啊!”
“白猫从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咕噜声,白猫越来越像老太婆了,而猫也变得更加温柔了。它也从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咕噜声,它希望能和白猫永远永远的生活在一起。”
满路合上眸子静静地听,他的声音真很适合讲故事。
“有一天,白猫躺在猫的身边,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了。猫第一次哭了。从早上哭到晚上,又从晚上哭到早上,整整哭了一百万次。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有一天中午,猫停止哭泣了。它躺在白猫的身边,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了。”
似是听他叹息:“猫再也没有活过来了。”
阳光正好穿过玻璃爬进来,她看今天天气极好,便把窗帘全部拉开,满屋都是暖光的气息。
她如今偏爱一室敞亮。
仿佛回到多年以前一个人静坐在宿舍阳台翻书的时候,塞着耳机,放的是轻音乐,她觉得世界一片明亮。很多时候她也像个文艺青年,写写字,看看书,偶尔也画画。
好多年没有这种舒适感了。
园林放下书见她没有睁眼,以为她睡着了,只缓慢地轻柔地伸手去触她的发端。
“园林,谢谢你让我活过来。”
那只活了一百万次的猫死了一百万次,却对死一点儿也不在乎。它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直到遇见它的白猫,它第一次,第一次不再浑浑噩噩地活着。
她活过。
她活过来了。
陆园林顺着她的发,强迫症患者总爱做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就好像她不明白为什么陆园林非要把她的头发都拨到同一侧。
发出极浅的一声笑:“不客气。”他说,“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