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刑警队的王队找我。
我一下子想起来,之前在高宇的审讯室外,王队找我说起的事情,两年前那件无名女尸的案子,他让我找他,可后来我们都各自忙得搁下了这事。
果然,王队周末找我就是为了两年前的无名女尸案子,他在电话里喊我出去一起吃饭,边吃边说。
我答应了,简单收拾下就去了平时和王队他们刑警一起吃饭的川菜馆子,就在市局附近的商场里,到了地方就看见王队已经到了,正和另外一个人对坐说话呢。
那人背对着我。可我刚走近了几步就站住了,认出这背影是谁的。
李修?。
王队发现我到了,冲着我挥手,李修?也漫不经意的侧过身看着我,见我看他的眼神有点吃惊,就笑了一下站起身。
我生怕她当着王队提起我们的关系,连忙紧走几步到了桌前,直接坐到了王队旁边的空位上,瞪着对面的李修?,用眼神警告他,别乱说话。
“李法医也在啊。”我先开口,刻意强调了李法医这个称呼。
王队跟我解释,说李修?是他喊来的,是为了公事,电话里忘了跟我说了。
我没出声,盯着李修?,准备着一旦他开口说什么奇怪的话,就立马堵住他的嘴,我不想自己都还没搞清楚的关系,就这么让旁人知道了。
“说案子吧,我下午还有事,时间不多。”李修?盯着我看,嘴上对着王队说道。
王队先是长叹了一声,在我纳闷的眼神注视下。看着我问,“左儿,你还记得那个无名女尸案对吧?”
我嗯了一声,对那个案子的资料记忆特别清晰,“22岁女孩,机械性窒息死亡,身高……1.68米,血型ab,体重52公斤,是我的尸检鉴定有问题吗?”
听我说完,王队苦笑着灌了自己一大口扎啤,表情郁闷的说。“你还真记得够清楚的,就是这个后来跟当时失踪的女大学生比对上的案子,那女孩叫方小兰,是她父母亲自认尸确认了是自己的女儿,可是就前几天,就我找你那天,方小兰的爸爸找我来了!”
王队的话摆明还没说到点子上,我耐着性子继续往下听,心里回忆着那个案子当时的情况,我也记得认尸是女孩父母来的,我当时也在场,还记得那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的父母抱头痛哭的场面。
可这案子究竟哪里出问题了。
我快速瞥了眼对面的李修?。他看着王队,手指在茶杯口上习惯性的来回摩挲着,并没看我。
“你说咱干刑警这行多少年了,啥吓人的没见过,可那天我还是被那个方小兰的爸爸给吓到了,尼玛他见到我就对着我一通喊,问我为什么他明明已经火化了的女儿又活过来了!我当时就懵了,好不容易让方小兰她爸平静下来,让他说清楚究竟怎么了,他这才跟我说,就是他找我那天的前一晚上,和出去跳广场舞回来的老伴一起回家。到了自己家门口,就看见明明已经死了两年的女儿,就站在家门口呢,还冲着他们两个叫爸妈,老伴当场就晕过去了,他自己也吓坏了。”王队说到这儿,两眼瞪得溜圆看着我和李修?。
我听得愣了,怎么觉得自己不是在听真事,这根本就是恐怖电影的剧情吧,王队不会是跟我开玩笑忽悠人呢吧。
那个无名女尸在被认领之前,可是我亲手做的解剖尸检,死人怎么可能两年后复活,然后还自己回了家,站在门口叫自己的爸妈……这怎么听都是恐怖故事好不好。
我一脸黑线的看着王队,“是不是最近太忙了,王哥你都开始讲段子了,这不是你风格,别吓我,虽然我是法医。”
李修?不做声,可嘴角挂着笑意,听了我的话转头看看我。
王队连声说就知道跟我说我会这反应,说要不是他这些天替我扛着,我早就被那个方小兰老爸堵着门口了。
李修?终于开口,问到底怎么回事。王队就把案子的前后经过给他说了一遍。
两年前,我结束实习正式分配到奉天市公安局,王队把无名女尸送到了我手上,那时候市局还没建好法医中心,我还是在殡仪馆做的尸检。
在我把法医学鉴定书交给王队后,警方根据鉴定书,很快就在失踪人口里找到了一个与无名女尸特征很相似的年轻女孩,就是前面说到的那个方小兰。
方小兰,时年22岁,是奉天音乐学院的一名在读大学生,在读期间失踪后,校方马上到公安局做了报案登记,并且通知了方小兰父母配合校方警方找人。
王队也马上联系了音乐学院和方小兰父母,一了解才知道方小兰失踪前经常夜不归寝,学校都在传她是同性恋还同时有个公开的男朋友,私生活名声很不好,这些也被父母知道了,后来更觉察到这个女儿还有吸毒的情况。
父母对她失望透顶,正准备对她采取措施时,方小兰就突然失踪了,再也联系不上。直到王队找到她的父母,让他们去认尸。
等停尸间的工作人员把女尸从冷冻抽屉里拿出来时,方小兰的爸妈互相搀着走到近前去辨认,刚一看,方小兰的妈妈就晕倒在了停尸间里,她爸爸则是满脸泪水,死死盯着女尸的脸看了好久好久,最后告诉王队这就是他们失踪的女儿方小兰。
辨认完后,方小兰的父亲在无名尸体认领表上签了字,这意味着他已经确认了这句无名女尸,就是他的女儿方小兰。
本来,做完这些事情就算是处理完了,王队出于同情后来还去参加了追掉会,还和方小兰的父亲留了联系方式,可没想到本来很简单的一个案子,两年后竟然出现了惊悚的一幕。
被法医解剖完的女尸,竟然复活了。还自己回家了……
方小兰的父亲在确认的确是方小兰还活着以后,就找上了王队,倒不是要追究什么别的,就是反复问王队,既然女儿没死,又是你们警方通知我们去认尸的,那两年前花出去的那笔丧葬费,谁能还给他。
那可是整整六万块人民币啊。
讲到这儿,王队委屈的又灌了一大口扎啤进肚,郁闷的问李修?,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啊,明明是亲生父母自己认错了尸体,到头来竟然怪到他身上了。
“那个老方还嚷着要找你呢,左儿,说你是证人,有义务帮他把丧葬费给解决了,哎呀我去,烦死我了!”王队懊恼的嚷起来。
我也挺郁闷的,没想到还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这说给谁听都会觉得是编的,可我就实实在在的摊上了,真是太让人哭笑不得了。
我看着王队的脸,皱着眉头不想说话。
“我特么就想不明白了,这叫什么事啊!那活着回来的方小兰我也见到真人了,和当年那个死者的脸长得真不算很像,可亲生父母怎么就能给认错了呢,明明是他们的问题,现在全赖在我们警方这边了,这事闹开了我们长着几张嘴也说不清楚啊!”王队手上比比划划的对着李修?,语气无比哀怨。
“你见过本人了啊。”我看着王队的样子,本来这件事我没有责任,可还是心里隐隐觉得内疚,觉得不该让王队一个人扛着,他都替我当了对方,我却差点就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我瞄了眼李修?,我最近的心思被两个男人全给搅乱了,他就是其中之一。
李修?把手上的茶杯往边上推了推,俯身隔着桌子靠近王队,“你说当年你去参加了那个方小兰的追掉会?”
王队啊了一声,“对啊,怎么了。”
“去参加的人多吗,就没人提出来死者不对劲?”李修?继续问。
王队寻思了一下,“靠,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当时去的人可不算少,一百多号绝对有了,可挨个在遗体面前见最后一面,没人提出疑问啊,真特么怪了!”
我想了想李修?提出的问题,还真是不对劲,够怪的,那么多人难道都觉得尸体和死者方小兰就是一个人吗。
更让我觉得离谱的是,亲生父母硬是把女儿的尸体给认错了,这么大的错误又能怪谁呢。那可是至亲血脉啊,也能认错。
“死者和活着的方小兰照片有吗,我看看。”李修?重新靠回到椅子背上,姿势懒散的问着王队。
王队还真在里存了照片,调出来一看,虽然不能说两者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可作为最亲近的家人。也应该能看出来死者和自己失踪的女儿不一样啊,到底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笑话的。
真让人头疼。
李修?仔细看着照片,许久之后自己笑了起来,王队莫名其妙的骂他是在看老哥笑话是不,李修?连忙摇着头说不是。然后满眼笑意的又看看我。
“王哥,这事虽然谁听起来都会觉得荒唐死了,可没办法就被你给赶上了,点背没办法啊!更糟的是,还摊上一个不想负责任的认尸者,咱们作为公职人员就只能吞了委屈,耐心给那位父亲好好解释一下科学道理了,他肯定不信,但只能跟他解释了。”
李修?把王队说的瞪着眼睛直发愣。
我看着李修?,虽然自己也是法医,可他刚才说的我还是不够明白,我正在脑子里回忆着学过的但是实践中很少用到的知识,李修?就叫了我一下。
“欣年,你说说看,出现这种荒唐情况,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从我们法医的角度去想想。”
我听到欣年两个字,顿时觉得浑身一紧,用眼角余光使劲去瞄着身边的王队,不知道他听到李修?这么称呼我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王队好像并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还在那儿发着呆,压根没理会李修?跟我说了什么,又是怎么叫我的。
我松了口气,目光又和李修?对上了,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忽然抬起手冲着我比划起来。
看了看我一下子想到,他是在用手语跟我说话呢,可我不懂啊,这人……
王队这时像是回魂了,也看着李修?的手势,边喝啤酒边问,“比划啥呢,啥意思啊!”
我也同样用眼神问着李修?,他微笑着放下手,喝了口水才淡淡的给我和王队解释起来,“我刚才比划的手语,说的是一句成语……做贼心虚。”
说完,他微微侧头,看向正好从我们桌边跑过去的一个小男孩,目光一直追着小孩子的背影,脸上带着宠溺的神情,仿佛那孩子就是他自己的。
做贼心虚,我一听这成语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又被人一下子看穿了。李修?这不就是在说我吗,说我刚才听他直接叫我欣年时的紧张,就是做贼心虚。
其实王队压根就没觉得这叫法有啥问题,同事这么久了,直接叫名字难道有什么问题吗,是我自己多心了。
我这是怎么了……蹙起眉头,我起身说了句去趟卫生间,人就快步离开了。
卫生间里,我用凉水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昨夜喝酒加上淋雨的后遗症终于找上门来了,我两个太阳穴隐隐地突突跳着疼,看镜子里自己的脸色也不好看。
突然特别想就这么直接开溜,等下出去也不跟王队打招呼就直接走人,回头再跟他找个理由解释一下,反正王队粗线条也不会跟我计较这些。
虽然逃跑不是好作风,可我现在真的对于面对李修?感觉到好大的压力,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下了决心,我开门从卫生间里往外走,一抬眼,李修?正站在门外不远的地方,双手插兜正看着我呢,我下意识就想退回到卫生间里,刚要动,李修?已经到了我面前,目光清锐的盯住我。
“我问的问题那么难回答吗,你都想尿遁了。”
有人从我们身边经过,听到李修?这句话,好奇地看了看我。
我翻了个白眼,抿着嘴唇,想象了一下自己所谓尿遁的场面,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李修?却清咳两声清了嗓子,有些严肃的对我说,“别笑,我问的是很专业认真的问题,你必须给我一个回答。”
我垂下眼睫,避开他的注视。可脑子里倒是听话的开始思索起刚才的问题了,什么原因会导致至亲熟悉的人认错尸体。
我正在想,李修?的响了起来。
他接了电话喂了一声,然后很自然的靠近我站住,胳膊挨着我的胳膊,很自然的靠紧着。
我想避开,刚往边上挪了挪身体,李修?就又再次自然地靠了过来。我无奈的抬起头看看他,人家正面色沉静的听着,目视前方。
我闭上眼睛,继续想着问题,让自己不去想身边这个人。
“嗯。那你过来吧,离我这里不远……我不是自己,和同事一起吃饭呢……”李修?的声音不算大,在我耳边轻轻响起。
跟谁讲电话呢,口气听上去很温和,我下意识就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话剧《爱人的骨头》的编剧,叫闫沉的年轻人。
“好,我在门口等你。”李修?说完这句,应该是挂断了电话。
我还闭着眼,听不见李修?说话声正打算睁开时,有手指触上了我的太阳穴附近,指尖温热柔软。让人心弦一颤。
是李修?才会让我有的那种感觉,是他在用指尖摸我。
“刚在看你一直皱眉头,又头疼了吧。”李修?柔声问着,我把眼睛睁开,紧紧盯着他。
我不记得自己跟谁说过我有头疼的顽疾,那他刚才这句“又头疼了吧……”从何而来,他怎么会这么问我。
一丝怔然的神色从李修?的黑沉眸子一闪而过,像是流星,我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他眼里有过那样的神情。
他把手放下,“还记着那个编剧闫沉吧,他马上会过来找我,我去门口等着。”说完。转身走开的一刻,脸色冷峻下去。
餐馆的正门里卫生间很近,我往外走了几步,就看到门口那个背对着我的挺拔背影,他把门口照进来的明晃晃的阳光几乎都给挡住了,身子周围一圈光晕。
看着就像是个虚幻的存在,我心里升起这样的念头,久久挥之不去。
门外很快就出现了那个闫沉的身影,他笑吟吟的走到李修?面前,两个人说着话并肩朝旁边走去,我一时间看不到他们了,脚下不由自主跟着移动,走到了窗边又能看见他们的地方停下来,往外看着。
两个长相气质都很养眼的男人站在一起,引得周围人走过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本以为能一直看着他们笑着说话,可是面对着我的闫沉脸色忽然一变,笑容从他年轻的脸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愤怒的神情。
到底说什么了,这脸色说变就变了,我纳闷的想着。
李修?一直站在背对我的位置,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看到闫沉盯着他看,偶尔还开口说几句话,嘴角眉梢都挂着怒意。
这和我对闫沉的最初印象。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正继续看着,我的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王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看啥呢,李法医你看见了吗,上了厕所就没影了呢。”
不等我回答,王队已经发现了我正在看什么,凑到我身边也向外看着,“这谁啊。”
“李法医的朋友,是个编剧,最近有部戏很红。”
王队眼神异样的扭头看看我,“行啊,左儿,对李法医这私生活挺了解呢。”
我暗叫不好,自己无意中被王队觉察到了什么,马上眼神闪烁,“不是,别瞎说,就是正好碰巧知道了,我了解他干嘛。”
“哦。”王队故意拉长音,顿了顿继续盯着我说,“我就说嘛,那也不符合咱们美女法医的风格啊,可是……说真格的啊。左儿,我还真就觉得你和李法医,你们两个……有夫妻相呢。”
我冲着王队这个老大哥,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知道他是关心我才会这么多嘴,可还是没办法不去反驳,“说什么呢!我有喜欢的人,不是他。”
王队听我急次白脸的这么一说,摆出个啊的口型看着我,可我发觉他的目光看的好像是我身后的地方,就跟着他的视线一转头。
身后对着门口,李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进来了。就站在我身后。
我手指狠狠捏在一起,他听到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因为和王队急着解释,我都没注意外面两个人什么时候分开的,李修?又是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回来。
“我已经买单了啊,刚才队里来电话有案子我得赶紧撤了,你们……我不管了,走了。”王队拍了我胳膊一下,快步从我身边走过去,还真的就这么走人了。
剩下我和李修?,真是万分尴尬。
我?了?勇气,转身面对李修?,“那个问题我得好好想想。没什么事我也走了,再见。”
李修?没拦我,我和他擦肩而过时,瞥到他眼神冷冷的看着餐馆里某处,视线焦点没在我身上,我赶紧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我再次见到李修?时,是周一早上去市局上班,我的车子送去检修就坐了地铁,走着往市局院里进的时候,一个人直奔着我就冲了过来,还大叫了一声左法医。
我站住看着来人,脸生。看年纪是个五十开外的中年男人。
这人又冲着我问了一句,你是左法医吗,我看着他忽然就想到了一个人。
不会是那个方小兰的爸爸吧,就是找王队纠缠丧葬费的那位,可是我对他长相早就没了印象,也不敢肯定就是,但是看这阵势绝对不像是对我有善意。
他拦我的地方离市局门口还有段距离,我想叫门口的保卫也来不及了,只好自己警惕的看着他,说我就是,找我有什么事。
确定了我的身份,中年男人就冲着我大喊起来。一把就朝我抓了过来,嘴里喊着他要找我这个法医负责,让我给他个交代。
我往后躲着,估计自己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
本以为这人也就是吓唬我,可等他到了我近前我才意识到自己大意了,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多出来了一把小刀子,刀锋在晨光下闪着寒芒,一看就很锋利。
刀子冲我比划着,路过的行人开始有人惊呼起来,我继续躲,可运气差了点,明明穿着运动鞋却突然脚下一歪,就这么坐在了地上。
“破法医!不负责任!还我钱!”中年男人继续喊着,举着到直奔我。
我想躲有点难度了。
如果刀子刺向我,人的本能是会抬起手去挡的……可我却把手往后藏着,因为我怕伤到手,我的手还要握着手术刀,不能伤到。
可是不挡,难道等着被人扎一刀吗,多冤。
正想着,中年男人已经到了我面前,刀尖直指我的脸颊,眼神凶极了。
我抬起手肘,准备挡一刀,可头避开举起胳膊时,眼前原本迎着的晨光陡然一暗,耳边听到了中年男人难听的一声痛呼。
我歪坐在地上,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