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笑眯眯的笑纳了和珅送上的三千两银票,多余的话没有,只一句:“差事的事老子不管,你只哄好芹圃先生,让他多多写书,便即善莫大焉了!” 惹得和珅直想告诉对方一句后世明言:更新是王道。只怕对方追着要解释,便不敢说,只将跟棠儿说的那番话说了一遍,当然掩过了自己吹牛不怕王爷的那一段。弘昼先骂他奸猾,随即拍了胸脯:“放心,真要哄着芹圃先生继续写,莫说二十两,二百两也不在话下,小兔崽子们谁敢不给银子,老子给你收拾他们!”
和珅辞了弘昼径直回家,到家后天已黑定,院子里灯火通明,原来是一干亲朋上杆子送来卤簿为他摆酒践行。
对这一干子嫌贫爱富看人下菜碟儿的亲朋们,和珅难得半分欢喜,只是见伍弥氏端坐桌子正中那份喜悦与满足不忍破坏,这才硬着头皮跟人们一一端杯敬了,沾唇即止,一圈下来一杯刚刚喝尽。再倒一杯,举起来道:“诸位长辈,这一杯,我代额娘敬大家,这些年烦劳大家照顾,我们母子实在是心中感激,多余话不多说,只盼我出门办差这段时间,诸位一如既往!我干了,大家随意。”
说着话仰头一饮而尽,便见桌子周围一干老少们纷纷起立,说着诸如“应该的,贤侄放心去替主子办差就是,”“都是一家人,照顾家里不是应该的么”之类的殷勤话。
和珅心中不屑,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又陪着吃了些东西,起身冲四周打躬:“我还有事要往傅恒相爷府上走一遭,诸位慢用。福宝,替哥多敬敬诸位长辈们,务必让大家尽兴才是!”说完摆手示意大家莫要起身,这才小声跟伍弥氏说了一句,在大家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中出了门。
“知父莫若子,” 这话还真一点都没说错。就像安排好似的,傅恒按照福康安的说法,将两个人叫到书房里好一顿说,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了,什么“出头椽子先烂”了,什么出门办差一定要行事低调啦之类,总之一句话,谨言慎行,莫要让别人产生小人得志的感觉。
和珅偷眼去看福康安,发现他低着脑袋,眼睛也往自己这边瞟,眼神相对,吐着舌头做个鬼脸,顿时忍俊不禁,险些笑出来。
傅恒将两人的小动作瞧在眼里,心中一恼,正要发作,瞥一眼福康安,却叹息一声,感慨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将你们两个小子放出去办差,主子还真是……还真是……”
“还真是”了两遍,居然并无下文,和珅不禁抬头去看傅恒,见他俊朗的面孔上,眼角爬上的细细皱纹,眼神中那浓浓的化不开的担忧,再想到此人再过不了几年便会在死于缅甸,不由暗自感慨,想了想道:
“义父,其实你也用不着这么担忧的。你和主子都信佛,说句颓唐话,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勉强不得的。你常说一句话,‘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们做小辈儿的听了,不过是个努力做事而已,争取不斩在自己这一辈儿上,且也愿意为后人栽上一棵参天的大树,至于子孙们是在树下乘凉,还是砍了树劈柴烧火,谁又能说的准呢?”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见傅恒面露沉思,转而又道:“你的心思我和福康安其实都明白的,说句诛心的,外人瞅着您这当朝首辅正牌儿国舅当的威风赫赫,个个艳羡,其实我却明白,您不容易。不为别的,就为您这地位太尴尬——国舅爷么,干的好,说你是应该的,主子爷在后边罩着都干不好,可不就是窝囊废嘛。干的不好呢,更有的说,难听话能把人寒碜死。总之便是个左右为难,处处不落好,也只有学那汉武帝之烈侯卫仲卿了。”
傅恒听和珅将自己比作汉朝名将卫青,面上泛光,正要谦虚一番,却听和珅继续道:“如今思来,我和福康安这身份便跟您当初差不多了——他是主子爷的妻侄,我是您的义子,虽未入族谱,可现在这坐火……坐热气球似的升官,别人定也将其中原因归结到咱们的关系上——要不思进取倒也罢了,我看大栅栏那王孙贵胄们提鸟笼子看戏听小曲儿的日子过的倒也潇洒,偏我和福康安都不是那脾气,怎么办?也只能学您,豁出命来替主子爷卖力而已。”
往日傅恒也跟和珅谈过话,一般都是他说,和珅听,匆匆而就,只觉得和珅这人长的漂亮,又有些才情,还挺有礼貌,是个懂事的孩子。今日是和珅说话最多的一次,通篇大白话,却娓娓道来,真个就是父子谈心一般,句句说到了他的心里,不禁满脸放光,嚯的起身,在斗室中来回踱了几步,赞叹道:
“好,说的好,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比福康安虑事还要周到,难怪主子点你做钦差正使呢,看人这点上,我还真是不如他。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好好去干,只记住一句,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一切以皇上为重,以大局为重,放手去干,出了事,自有我和主子爷在你们身后兜着!”接着话锋一转:“至于入富察族谱一事,莫要着急,待你们功成归来,我必亲去与族长说项,定不容他拒绝。”
福康安惊愕的看了一眼傅恒,见他面带微笑。再看和珅,嘴角轻轻舒展,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不禁感叹:每次都提醒自己不要小看和珅,可这小子也太牛了吧?三言两语,便说动了阿玛将其拉入族谱?要知道,入了族谱,可就不仅仅跟自己这一房有关系,而是与整个庞大的富察家族休戚与共了,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这丫的居然轻而易举就办到了,究竟靠的是什么呢?
和珅可不知道福康安心里边想的什么,也无心去猜,冲傅恒一躬身,朗声道:“谢谢义父,别的不多说,且看我表现便是!”
“唔,”傅恒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头见书房正中摆着的自鸣钟时针已经走到九的位置,便道:“行了,说的也差不多了,明日还要启程,都回去歇息吧!”
“义父也早点休息,老是熬夜可是不成,干娘最担心的就是您这身体了!”和珅关切的啰嗦了一句,见傅恒摆手,这才拉着福康安出了傅恒的书房。
和珅本想去海棠苑走上一遭,想想还是算了,与福康安约定了时间,匆匆打马回家,发现一家人居然一个都没睡,见自己回来,一呼啦都迎了出来,不禁笑道:“这是干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至于这样吗?福宝,明儿不用上学吗,赶紧回去休息!引娣,还有你,放心吧,哥哥答应你的礼物一定忘不了你的,赶紧的,快去歇着吧!”
“呸呸呸,”伍弥氏连吐了三口,嗔怒的白了和珅一眼:“什么回来不回来的,好好的瞎说什么,赶紧学我,吐三口!”
和珅知道这是民间迷信的说法,却不忍驳了伍弥氏,笑着呸了三声,这才在大家的拥簇下走进伍弥氏的卧室。
“想好都带谁了吗?”伍弥氏不等和珅坐定便问,说着话芳卿已经从茶吊子上沏了热茶端到他的面前。
和珅接过杯子啜了一口,不忙着回答伍弥氏的问题,反问芳卿:“芹圃先生呢?访友回来了吧?”
“他身子不好,已经歇下了。”芳卿笑着道,说着白了和珅一眼:“回来一听说少爷要去南边,还要带他,高兴的什么也似的,连我都不顾了。”
和珅微微一笑道:“放心吧,跟着我,定不准他去那烟花柳巷之地,出去散散心,他这病也就大好了,回来时准保还你个活蹦乱跳的曹雪芹。”
说着见芳卿红脸,不禁又笑,却不再逗她,转而回答伍弥氏的问题:“额娘,我想好了,家里刘全留下,让子墨和春梅跟着我。福康安再带几个人,足够使的了。”
“春梅?不怕物议吗?”伍弥氏有些担心。
“没事夫人,我女扮男装就是,先前跟着我家夫人流落江湖的时候,那是拿手的本事。”春梅笑着说道,面上并无任何惊诧的神色,倒证实了和珅的一个猜测。
“也好,你伺候惯了善宝,跟着我也放心。”伍弥氏点了点头,看一眼笑盈盈的和珅,鼻子不知怎么一酸,匆忙扭身借着从褥子下拿银票的空当擦了擦眼泪,这才转回身来,将一张银票递给和珅:“这是五千两银票,拿着,出门在外,额娘不在身边,莫亏待了自己。”
和珅也不推辞,接过银票揣到怀里,再把子墨与刘全叫到屋里叮嘱一番,吩咐子墨将石墨厂的事暂时交给红杏打理,又跟红杏说了些厂子里需要注意的事项,再嘱咐福宝和引娣一番,这才起身出屋,站在院子里呼吸一口冷冽的空气,默默站了片刻,回房歇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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