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坊,范阳进奏院。
孙孝哲准备返回范阳,吏员、士卒们一片忙碌,搬着各种物件。这次献俘,他们带来了安禄山进献的大量礼物,圣人则给了更多的赏赐,因此,返程时反而还要多备些车马。
一个个精致的金银器皿被装进漂亮的红木箱子,汇成洪流,最能体现这盛世繁华。
杨齐宣今日早早就过来,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孙孝哲的官廨,发现吉温也在。
“特意备了些干果,孙将军带在路上吃。”
“嗯。”
杨齐宣放下手中的篮子,发现孙孝哲、吉温坐得很近,像是正在交颈而谈却被他的来访打断了。交颈而谈,孙孝哲居然也不嫌吉温嘴臭。
他也不好问他们方才在聊什么,气氛因此有些尴尬。
“那个……听说孙将军今日要启程,我特来送行。”
“为了你,我可以尽力。”元载道:“你有秘密,告诉我,我现在替你补救还来得及。”
杨齐宣听得咳嗽声,仿佛回到了李林甫在时。忽然发现,以前给索斗鸡当女婿觉得苦不堪言,如今投靠安禄山,反而更提心吊胆,动不动就有突厥、契丹人以杀气腾腾的眼睛瞪过来。
吉温当年的地位还够不到张四娘这等美色,闻言只是“嗯”了一声,道:“是她。”
“咳咳咳。”吉温咳嗽着提醒这信使此间有外人在。
吉温听了,目光闪动,两个手捻着唇上的须尖,思考了一会,道:“好,你去把张四娘带回家中,待宵禁前我过去问话。”
“教坊的张四娘?苏五奴之妻?”
杨齐宣正准备告辞,却见一名看起来就十分精干的汉子快步进来,径直抱拳道:“查到了,那小妾名为张四娘,出自教坊,乃当年王忠嗣与薛白一道去抢的,今日去接她的人来自骊山……”
“东西还未收好。”吉温笑着答道:“圣人的赏赐,太厚重了。”
杨齐宣还真就知道她,他还攮过她哩。
待那傻子领命而去,吉温的脸色便沉了下来,继续与孙孝哲商议方才未聊完的话题。
孙孝哲道:“你问得清楚吗?”
“是。”
杨齐宣意识到此事万一有严重的后果,道:“可你们方才说是骊山来人带她……”
“那是谁要接走她?”
“这不是你会说的话。”元载叹息一声,柔声道:“韫娘,我怕你遇到麻烦了。你该信我的,我是伱的丈夫,天塌下来,我也会替你扛着。”
孙孝哲遂满不在乎地向杨齐宣道:“你带我的人去,用你的名义。”
“怕什么?那是薛白派的人。”
“如何又不走了?”
他默默注视着火焰吞噬一张张粗劣的黄麻纸,一直在思忖着,之后,轻声向王韫秀问了一句。
“我们烧的这些纸钱,丈人能收到吗?”
“元郎,我信你。”王韫秀道,“我知道天塌下来你也会替我扛,但,你只会替我扛,你不会管旁人死活。”
杨齐宣随口问了一句之后,方才留意到孙孝哲的表情,突厥人长得本就凶恶,他不免吓了一跳。
“她的出身、经历,不配给我阿爷作妾,我派人把她送走了。”
王韫秀正低着头往火盆里放纸,手中动作一滞,有火焰炙到了她的指尖,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稍稍搓了搓,缓缓道:“我以前不信鬼神,可现在信了。”
“王忠嗣甚是宠爱张四娘,她或许知晓些什么。”
可他想了想,还是转过了身,道:“薛白?若要对付薛白,我可出一份力。”
吉温实则还不知是谁派的人,无非是催促着杨齐宣动手。
“旁人都无妨。”吉温喃喃道,“我只怕是圣人要问她的话,故而必须要截下她,我先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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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载发现有人要接张四娘去问话之后,也不多事。神情平静地回到了王宅,披麻戴孝,跪在王韫秀旁边与她一起烧纸钱。
元载以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看到有人带走张四娘了,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有人要问她话。”
“不走了。”孙孝哲板着脸说道,目光盯着那篮子里的柿饼,像是与它有仇一般。
王韫秀沉默着,低着头,脸藏在麻布里。
当时长安权贵宴请苏五奴,只需给足够的钱,便可灌醉苏五奴攮张四娘。杨齐宣就不同了,懒得灌酒,苏五奴自会饮一杯装醉,躺在旁边听响。可惜,后来薛白一闹,断了教坊这条门路,杨齐宣家教严,养外室不易,只好改去栖霞尼寺,旁人只当他去烧香。
这里是长安,不比范阳,在长安做事还是得有所顾忌。
这般说,他想的是趁机讨好他们,期望得到重用。
他看向远处的皇城,心想,长安城也该想起他“吉网”了。
吉温得意笑了笑,道:“看来,孙将军是不知我被贬之前的名声啊。”
元载道:“我有个猜测,但不敢确信。因为太大胆了,你犯的是欺君之罪,我……”
“可我如何能把她带回家中?”
“两个。加上王宅的仆役,三个。”
孙孝哲开口了,向那报信的汉子问道:“几个人来接她?”
王韫秀抿着嘴,依旧不说。
她是名将之女,心志比旁人要坚韧得多。
火盆中的烟气渐息,因为夫妻二人停止了烧纸,冷了下来。
有人进了院子,附耳与管崇嗣说了句话,王韫秀遂从容起身,转向后堂。
元载知她要去与管崇嗣说事,他则不等他们碰面,径直走向管崇嗣,道:“出事了?韫娘撑不住了,我来担待。说吧。”
“郎婿,你……”
“说。”
管崇嗣遂道:“张四娘出府以后,被杨齐宣抢走了。”
元载反问道:“你们准备如何做?”
“自是派人去抢回来。”
“不。”元载道,“我来安排,我会让人到杨齐宣府,不仅能带出张四娘,还能拿到你们想要的。”
管崇嗣还待说话,元载已自信满满地转身而去,同时淡淡道:“我会让你们知道,我可信。”
出了这么大的事,杨光翙也奉杨国忠之命回长安了,防止重臣遇刺的风声传出去,也监视东宫,看李亨是否能咬下安禄山一块肥肉。
元载出了王宅,直趋杨国忠宅。因杨国忠与李林甫、王𫟹一样把公务带到家中处置,也设了办事院。很多时候,杨党的心腹都在那里……对此,元载很熟悉,毕竟他也是杨党出身。
杨光翙一见他来,脸上便堆起了笑意,道:“公辅来了,做得漂亮啊。老夫得到消息,太子已马不停蹄赶往骊山了。”
他一边说,一边抚着长须意味深长道:“太子也不怕遇到刺客。”
元载执礼问道:“杨公说过,让我任大理司直,可还算话。”
“自然,告身很快便能下来。”
“我今日就要告身,以大理司直之名查办大案。”元载道:“另外,还要让大理寺调一个人。”
“谁?”
“李林甫之女、杨齐宣之妻,李十一娘。”
李十一娘如今虽出狱了,可作为罪臣之女,却留在长安,另居小宅,不能轻易离开,作为她兄弟们到陇右办事时的人质。总之,大理寺可派人上门召唤她。
当然,她自有脾气,虽是落罪之身,面对差役也无好脸色,骂骂咧咧地被带了过来。
元载待她很客气,道:“十一娘息怒,今日请你来是有事相托。”
“你又是谁?什么芝麻大的小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元载并不自我介绍,而是道:“我想请你到杨齐宣府上去一趟。”
李十一娘当即收了那副狂放的模样,眼睛里泛了光,兴致勃勃地问道:“去做什么?”
“带回一个女子。”元载道,“我还要知道,他们问了她什么。”
“你给我什么好处?”李十一娘问道。
元载一愣,苦笑道:“这是帮你向杨齐宣报仇的机会。”
“我不是你油嘴滑舌就能哄的,替你做事,你必须给我好处,否则休谈。”
元载没想到这女人这般厉害,庆幸自己娶的是王韫秀,王韫秀虽也强悍,心地却是温柔善良的。他只好许诺替李十一娘换一个更大更好的宅院幽居。
李十一娘这才答应下来,去向她最熟悉的家宅。
其实元载不论答不答应她的条件,她都一定会去。狠狠地报复杨齐宣,早已成了她心里的执念。
抵达时,长安城的暮鼓已经开始响了,李十一娘响敲了后门,用一双慑人的眼盯着那越开越大的门缝,直接与门房目光对视,把那门房吓得不敢呼吸。
“娘……娘子。”
“这个钱你拿着,我要进去。”李十一娘道:“你知道我的手段。”
“是。”
门房看了一眼这位主母身后跟着的红袍官员,不敢得罪,躬身让开,放他们进去。
可见李十一娘过去在杨宅的威望。
趁着暮色,她带着元载等人走过熟悉的庭院,尽可能地不被人撞见,偶尔遇到了奴婢,她则会反客为主,叱问杨齐宣在何处?
“郎君他在储秀阁。”
“我在此住了那么多年,从未听说过什么储秀阁!”
“就是娘子你以前会友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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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齐宣抢回了张四娘之后,原本是好端端地安置着。可他琢磨着这件事,想到自己都不知得罪了谁,渐渐不安。于是跑到储秀阁看了看她。
说来也怪,来看之前,他心里各种担心、瞻前顾后,但当他一瞧张四娘,胆子就莫名地大了起来,竟开始想着劫都劫了,不如旧梦重温一场。
“我始终记得那日你的娇喘。”
杨齐宣犹豫良久,终于开了口,走向张四娘,伸手勾起她的下巴,道:“你更美了。”
然而,她脸上竟是浮起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讥笑,道:“什么娇喘?演的而已。”
“呵,你再演给我看看。”杨齐宣解了腰带。
张四娘脸上的讥笑却越来越浓,问道:“你可想好了,碰王忠嗣的女人是什么下场?”
“王忠嗣?他已经死了。”
“你知道当苏五奴的妻子与当王忠嗣的女人有怎样的区别吗?”张四娘悠悠问了一句,神色毫无畏惧。
杨齐宣莫名觉得她很有底气,于是,他反而有些虚。
张四娘目光一低,嘴角便扬了起来,道:“我既见识过了雄伟的大丈夫,你这绣花针……嗤。”
她这一笑,杨齐宣脸色就沉了下来。
张四娘摇着头,道:“你若硬得起来,大可来试试,我若哼一声,你是我祖宗。但你若让我不满意,我让家中部曲把你剁成肉酱。”
杨齐宣顿觉压力,抬手便给了张四娘一巴掌,骂道:“贱婢,人尽可夫的荡妇!”
他感到有些进退两难了,进又进不去,退又没面子。
好在,很快有人来给他解了围,吉温到了。
准备刑讯的吉温显得很严肃,在外袍上罩了一件粗布衣裳,以防止血溅到他的官袍。
他是悄悄来的,没有带很多的刑具,但要了几条胡凳就拼出了一头木驴,之后,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布卷,打开来是各式各样的绣花针。
“很美。”吉温凑近了张四娘看了一眼,赞道:“但在我眼里,没有美人,只有受刑的躯体。”恶臭传来,张四娘忍不住呕了一下。
吉温得意一笑,道:“知道吗?我手底下刑讯过的,有被提前救走的,还没有不招的。连皇甫惟明那样的硬汉都没挨过,你能挨多久?”
“我什么都不知道。”
吉温转头四下看了一眼,把旁人都支走,独留下两个聋哑的心腹。至于杨齐宣,他心中好奇,不太想走,脚步慢吞吞的。
“我马上要剥她衣服了。”吉温道:“你想看就留下吧。”
杨齐宣好生纠结,最后还是留下,把门栓上。
“嘶!”
刺激的声音很快就响起。
与此同时,杨齐宣就听吉温问道:“说,王忠嗣藏在哪里?”
他脑子里顿时迷糊起来,方才他才与张四娘说王忠嗣已经死了,吉温如何又问王忠嗣藏在哪?
紧张着,惨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吉温已捉着张四娘的头发,将她拖上木驴。
“没有人能挨过我的刑,给我招!”
……
终于,张四娘挨不住了,张了张嘴,喃喃道:“昭……”
“招!”
“昭应县……阿郎在昭应县有宅……”
吉温脸上浮出了狞笑,得意地踱了两步,问道:“他为何躲到那去?”
“你们一直害他……往他身边派大夫,还要进馋言,他只好躲一躲。”
“没这么简单吧?”
“他与我……只说了这些。”
吉温又问了几句,根据多年的刑讯经验,确认张四娘说的是实话,兴奋地咧了咧嘴。
杨齐宣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王忠嗣没死?不应该啊,这是为何?”
吉温哈哈大笑,双手拍着杨齐宣的肩,道:“你抢了张四娘,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我把她留给你,你慢慢玩,但最后记得灭口。”
“吉……”
吉温懒得再理杨齐宣,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转身往外走去。
他自有宵禁通行的牌符,宵禁反而成了他办隐秘事最好的遮掩。
但才走出这个院落,吉温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不对。张四娘若对王忠嗣这般重要,为何没有人来救?
脑子里才闪过这般一个念头,隔着墙,他已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叱喝声。
“滚开!知道我是谁吗?!”
吉温曾在李林甫门下做事,一听便听出了这是李十一娘,之后,他还听到元载的声音响起,这些人原来是想要智取。
“我们走。”吉温果断道。
他懒得与元载打照面,至于张四娘被救走,暂时无妨,毕竟王忠嗣才欺君了,之后再让孙孝哲处置便是。
~~
“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齐宣俯身看着张四娘那美妙又破碎的躯体,努力稳住情绪。
想到王忠嗣没死,说实话,他有些不敢碰她了。
他尽量在说话时不让断掉的牙齿漏风,问道:“鸡舌瘟为何要审你?王忠嗣怎么可能没死?这不是闹着玩的。”
张四娘喃喃道:“事已至此,你还在问发生了什么……你这样的蠢货,没了相府的庇护,能做什么?”
“我攘死你!”
“嘭。”
正在此时,门被踹开了,杨齐宣转头看去,正见到李十一娘站在那,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但真的一个眼神就能杀死他。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了。
“攘啊。”李十一娘道:“你若攘了,我今天就放过你。”
“我……”
杨齐宣不由自主往后一缩,目光看到了元载,连忙投以求助的目光。
“元载,帮帮我,你记得吗?我们同病相连。”
那是某次宴会上,他们正好遇到且对饮了一杯酒,说彼此同病相连,有一样强势的丈人、妻子,引为知己。
然而,元载却是不屑地摇头,道:“你错了,我们不一样。”
“别闹了,你把她带走。”杨齐宣道,“我是朝廷命官,你带她这样的逆贼之女到我府邸,会被视为谋逆的。”
元载道:“今日你当街强抢我丈人留下的妾室,我来讨个公道,该吧?”
“我没有,是吉温……”
“不急,慢慢招供来得及。”元载道:“李十一娘是你的妻氏,来找你,也应该吧?”
杨齐宣被吓得不知所措。
元载懒得与他多言,挥挥手,让他带来的两个差役上前,摁住杨齐宣的双手。
他则脱下外袍,盖在张四娘身上,扶她起来,过程中真正做到了目不斜视,心无杂念。
“吉温问过你了?”
“是。”
“看来,我猜对了。”元载道:“我丈人没死,但也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是吗?”
“是。”
“吉温是如何问你的?”
“他问‘王忠嗣藏在哪’。”
“果然是他做的。”
正说着,忽然一声惨叫响彻了天地。
元载回头看去,只见杨齐宣倒在地上打滚,跨下鲜血淋漓,而李十一娘不知从哪拿来了一柄匕首,正持匕站在那,匕首上鲜血还在往下滴。
却是李十一娘趁着差役摁住杨齐宣之时,突然冲上去,狠狠划了一刀。
“给他止血。”元载很平静,道:“别弄死了,我还要留他当人证。”
“我知道。”李十一娘道,“用不着你说。”
“把这对夫妻送到京兆府,以夫妻互殴报案。”
“喏。”
杨齐宣痛晕过去之前,脑子里不由在想,当时如果听薛白的,把那几颗被打落的牙咽下去又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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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载很生气。
他很想立即赶回家中,向王韫秀质问一句“为何要这么做?!”
但他没有,他克制住了。
离开杨齐宣宅的第一时间,他再次去找了杨光翙,称有极重要的事要到骊山面见右相,需要出城的一应牌符。
杨光翙已准备入睡了,闻言不由讶道:“有何事不能等到明日?”
“到明日便来不及了,晨鼓一响,孙孝哲便要派人到骊山,对右相不利。”元载故作焦急,催促道:“事关右相安危,得空再与杨公细禀。若我赶得及,功劳少不了杨公一份。若事有不顺,杨公也可托作不知。”
杨光翙的无能此时便体现了出来,连具体事由尚不清楚,听得有功劳分润,当即命人带元载出城。
月光照着长安城郊的官道,静谧无人。
元载连着几日,奔波于长安与骊山之间,无比疲惫,心中却还满怀热忱,因预感到自己很快要青云直上了。
这一路不敢赶太快,一直到天亮了他才纵马狂奔,渐渐地,骊山出现在了前方……
元载没有去昭应县城找王忠嗣,怕牵扯进欺君大罪;也没有去找杨国忠,若王忠嗣没事,他与杨国忠的立场便有了分歧。
他思考过了,第一时间去找了薛白。
虢国夫人在骊山的别业中鸟语花香,薛白出来见客时神清气爽,完全不同于元载的疲惫。
“公辅兄这便回来了,王节帅的丧礼……”
“我有话与你说。”元载四下一看,见周围并无旁人,上前道:“我丈人没死。”
“不愧是你,已都知道了。”薛白语气很平淡。
元载以双手搓了搓脸,用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薛白,问道:“你是何时知晓的?”
“看到无头尸体就基本确定了。”薛白道,“你与杨光翙交谈时,我问了王韫秀。”
“我虽未仔细看那尸体,但也未看出破绽来。”
薛白道:“我有更多消息,我知道王忠嗣病后受到了多少暗算。我还提早知道了,金吾卫中在传有南诏死士到了长安,并将此事提醒王节帅,让他小心被刺杀。”
元载点点头,确定了并非是薛白的才智超过自己很多。
“所以,丈人是明知安禄山派人要害他,故意李代桃僵,诈这些宵小出手,以此寻找证据。”
“是啊。”
“吉温已经露破绽了。”元载道:“那些凶徒带回去的头颅,必是给了孙孝哲与吉温,所以他们最快知晓阿爷还未死,跑去审问了张四娘。想必,很快他们就要再次对丈人动手。”
“看来公辅兄是全都知道了。”薛白问道:“为何来找我?”
“你是最知情、最有能力,也与我立场最相近的人。”元载道,“这次韫娘竟是宁可相信你,也不信我。但我会替她扛,保住丈人,揭穿安禄山。”
“你打算如何做?”
元载没想到薛白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只好先把自己的计划抛出来,道:“吉温已打探到阿爷就在昭应县城,想必,孙孝哲很快会再派人去杀我阿爷。我们请圣人派北衙禁军去保护阿爷,拿到证据。这一次,必不会再让他们逃了。”
“没用的。”薛白摇头道,“圣人认为王忠嗣已死,我们一开口,直接便触怒圣人,到时依旧处处被动。且圣人不肯见王忠嗣,很多事一旦没有亲眼所见,安禄山的人总能狡辩过去。”
元载道:“依你之意呢?”
薛白转头看向华清宫的方向,先是问道:“李亨已经到骊山了吧?今早便要觐见圣人。”
“是。”
“你去告状。”薛白这才抛出了他的想法,缓缓道:“你大义灭亲,状告王忠嗣诈死欺君,怀疑他与李亨合谋,要在骊山兵变。”
“你疯了!”元载大惊失色,连退了数步。
“公辅兄是聪明人,仔细想,这个说法最合圣人的推测,他一定会信的。只有他信了,他才会重视,才会亲自查办。我们才有让他看到事实真相的机会。”
“不,你……”
元载咽了咽口水,缓过神来,意识到薛白说的似乎有一点道理。
可下一刻,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太子之所以会到骊山,是因为自己揣着脚踏两只船的心思,唆使太子出面。而薛白这个计划,竟是连这一环都考虑到了?
换言之,薛白一开始就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
不可能。
元载思来想去,认为薛白只是顺水推舟而已,遂道:“不,这样一来,只会害了丈人。”
“可你知道他的心意吗?”薛白望向了远处的昭应县城,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成全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