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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夜琓站在这座竹山中,四面环抱的竹林从如心头的不安一样,从四面涌来将他包围。
屋里没人,情报上说的,的确是这里没有错,这山中的小屋。夜让置办下的一处居所。
他知道昨天的刺杀是夜让策划的,他派死士保护清河,又派杀手去刺杀她,无非是要达成两者之间的完美——让清河最后跟着他离开。
离开晋国,去秦国。
他亲自查看了这所小屋,桌上还留有她的朱钗,她的确来过。可是现在,这里已经没人了。
他来迟了吗?她已经,跟着夜让去秦国了吗?
一丝苦涩涌上心头,夜让那么拙劣的演技,就这样让她心甘情愿地离开了?
“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伐竹取道……”
就在晋夜琓怔怔之时,竹林深处传来了清越如珠落玉盘的女子声音。语气里透露着雀跃。
是清河的声音。
“诶,你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幸好这里竹林里的竹子不是很多,否则真要伐竹取道,我看今天我连水都喝不上了。你说你,连鱼都捉不到,活活让我饿肚子,以后谁敢嫁给你啊。”
声音由远及近,晋夜琓听着这番话,又是一怔。
“这可真不能怪我,那潭水里深不见底,别说鱼了,水藻都不见一根,玄乎得很。而且就算捉到鱼,你会烤吗?我是不会。”
是夜让的声音。能想出他说这话时的夸张表情,那是从未有过的。他们在捉鱼?
这个认知,比他们已经去了秦国,还要让夜琓来得悲伤。
“你又不会捉,又不会烤,那你说什么捉鱼!白让我跑一趟!”
“真是冤枉,是你看到溪水就说要去捉鱼吃的,能怪我吗?”
“你居然敢顶嘴!”
“是是是,我该死。”
两人一路开着玩笑,一前一后地从竹林里现出身形。晋太子看着清河,脚上穿着一双湿掉的鞋子,膝盖一下的裙摆都湿透了,一路滴着水,再往上,裙子布满皱褶,看得出她还是穿着昨天的那一套衣裙。挽着袖子,露出双臂,白得耀眼。眉眼清冽,唇红如上好的胭脂色。眼底清澈无暇。头上松松垮垮的髻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虽然有些衣衫不整,但是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清新活泼的气息。
如这清晨早起的鸟一样,在枝间跳跃着,啁啾着。这样的清河,是他久违的。不像太子妃,反像山野间自然的猎户之女。自然而美好。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转脸不停地跟夜让拌嘴,脸上的笑未有间断。
一瞬间,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一层一层的凉意无边,吹得竹叶簌簌脱落。
越清河猛地用手挡住眼,“沙子……”
夜让刚要去查看,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咳嗽一声。夜让立刻抬眼看过来,看见了站在竹屋前的晋夜琓,看见他正深沉地注视着他的方向。
夜让丝毫不慌乱,隐藏太子妃下
落的事,行刺太子与砂阳公主的事,带越清河躲避到这山野的事,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反而微微一笑。
“太子,你来了。”
越清河眼泪全掉了出来,不停地揉着眼睛,一边睁着朦胧的眼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火红石榴裙,大朵的花从裙摆一直放肆地烧到了腰间,腰封处束着白玉腰佩,与落在锁骨处的白珠链相衬,一张艳冶的脸上挂着不屑轻蔑,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越清河怔住了,揉眼睛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砂阳公主?
“你怎么来了?”
起风的竹林里,两对男女相对而站,越清河错愕地看着砂阳公主,夜让保持笑容看着晋夜琓。奇怪的是,出奇的平静,让四个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越清河后知后觉地看向砂阳公主右边站着的人——
“你也来了?!”
越清河反应稍微有些激烈,她看到夜琓,吓了一跳,蹦开去。随即意识到自己行为有些不当,便讪讪地笑着,然后,因为她的一蹦,头上那摇摇欲坠的髻终于散了,玉簪脱落掉到铺满竹叶的地上,一头青丝就这样披散下来。
当然,和一贯印象里,青丝三千披肩,美若仙人的意象有些出入的是,越清河的头发是从正面落下来,于是便成了女鬼。
砂阳公主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个女人,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太子妃的样子,如今还蓬着头发,枉费她花了这么多心思换了衣服与首饰。
越清河急忙将头发拨开,匆匆地撩握着,满地找掉落的玉簪——她怎么会知道这个时候头发会散呢?
夜让放下手里的竹篓和鱼叉,弯腰从地上捡起玉簪,伸手,接过越清河的头发,要为她束发。两只手相碰的时候,越清河像触电一样闪开了,讪讪地笑着:“我自己来吧。”
夜让不作勉强,将簪子递给她。
然后,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越清河极为难堪别扭地努力地别着那根簪子。越慌越乱,越乱越慌,手在抖,左右都别不住。
这时,晋夜琓无声地叹一口气,走到越清河面前,伸手取过那根簪子,越清河一愣,抬头看向他。
夜琓目光落在她的头发上,并不与她对视,夜琓利落轻松地将她松散的头发收拢,拧成一股,手起簪落,只转了两圈,便稳稳地别住了。
这个过程里,夜让的眼神暗了暗,砂阳饶有趣味地看着。越清河乖乖低着头不敢动。
“谢……”
感觉头发固定好了,越清河刚要说谢谢,夜琓已经自然地退开步子,站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表情淡然,像是刚才熟稔的为她绾发的人,并不是他。
越清河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不安地瞅瞅夜让,想让夜让问问他们来的目的。
“夜琓~接她回宫后,能帮砂阳也绾一次发吗?”
砂阳千娇百媚的声音响起,眼里尽是娇嗔,就差上去扶住夜琓的胳膊晃动了。
越清河眼睛都瞪出来了,夜让同样很惊讶,才一天,他的计策就已经成功
了么?夜琓已经被这个北齐国的公主征服了?
越清河让他问的话已经不用问了,她间接地说出了此次来意,接越清河回宫。
“嗯。”
夜琓淡淡地应道。
越清河确认夜琓的回答是答应砂阳公主的绾发要求后,顿时脸色一变。
而夜琓则没有看向她,只是微微朝她的方向问了句:“你要回宫吗?”
越清河脸色惨白,她来这里之后,就相信他会来这里,接她回宫。但她没有想到,他会带砂阳公主一起来,更没有想到,他会用这样的话问她。
询问的口气,你要不要回宫。言下之意就是,征求你的意见,你若不回宫,我也不勉强,对吗?
越清河咬住下唇,飞快地答:“我不回。”
“嗯,好。”夜琓也飞快做出反应,转身,往外走。
砂阳公主丢下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给越清河自己体会,也跟了上去。
越清河脸色难看,夜琓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这一幕,刺痛她的心。
她忍不住叫住他:“夜琓!”
夜琓停驻,微微侧头,“嗯?”
“我,你……”她有些无措,“你把我当什么?”
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似乎听到他轻笑一声,“我把你当什么?”
顿了好久,像是在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说,我把你当什么?”
夜琓最后给她另一个问题作为回答。说完,抬腿继续走。
越清河一早遇见的溪水,竹林的鸟,深潭的水带来的片刻惬意顿时飞灰湮灭。她死死咬住唇,“我把你当夫君。”
说完,紧紧看着他的身影。
这次夜琓连微微的侧目都没有给她,只是说了句:“是吗?”
反倒是砂阳公主扬开火红石榴裙摆,回眸一笑,“太子妃爱好诸多,昨日当街与恭王爷骑马而去,今日又说这样的话,连砂阳都忍不住想笑呢。”
说完,曼妙追随夜琓而去。
越清河呆呆地,恭王爷……
这个词触动了她,在夜琓的身影即将淡去之际,越清河大喊一声,“既然如此!我就跟夜让去秦国了!你不要后悔!”
那个身影明显一顿,随后在砂阳耳边说了句什么,砂阳点头,转过身,走到足以让越清河听见的地方,嘲讽地笑:“太子妃,看来,你不止是单单的不要脸,没想到连自知之明都没有啊。”
砂阳在心里得意地笑,夜聿啊夜聿,我现在可是将你送我的话转送给你心心念念的清河了呢。托你的毒舌,我才能完美做这一击。
“他跟你说什么?”越清河不顾她的嘲讽,紧紧地盯着她。
“他说什么?”砂阳公主将垂落额前的碎发挑到耳后,款款一笑,如罂粟花绽放:
“太子让我告诉你,你以为,你是谁?”
说完,扬长而去。
留下越清河,呆呆地站在原地。
你以为,你是谁?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