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好像听到太子的声音了,焦嬷嬷,常喜,你们听到了吗?”
常喜吓了一跳,往榻前靠了一步道:“皇后娘娘……殿下还好好的在东宫呆着呢……”
皇后听闻怅然若失,一双水眸微微一敛,便又好似昏睡过去一般,可睫毛微微一颤,又再次睁开,恍若梦魇。
“你听……”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焦嬷嬷也开始着急起来:“这八成是太想殿下了吧……”
正说着,外间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一个小小孩童呼唤着母后母后,就这么跑了进来。
床上的人身形一震,焦嬷嬷和常喜已经向外看了过去。
那孩子叫的声音并不大,似乎只是出于本心的脱口而出,她跑进来之后就气喘吁吁的被宫人拦住。
外间伺候的人惊讶异常道:“太子殿下,您,您怎么跑这来了?”
太子稚嫩的声音带着颤抖道:“我要见母后。”
“这……”宫人不知如何是好,皇上可是下令了,让太子不得踏入凤藻宫一步的,眼下也不知道太子是如何突破重重守卫来到这里的,但是光看着都让人揪心不已。
太子年幼,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过于紧张。
就在宫人犹豫要不要问问皇后的时候,就听内室传来皇后的声音道:“让太子回去吧。”
贞元皇后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身形孱弱,脸色苍白,行动间有所不便,只能由焦嬷嬷扶着。
她微微张口,对外面的人说道:“彻儿,你赶紧回东宫去吧,听话。”
“我不回去!母后!”李彻索性大了胆子,高声叫道:“母后!我想你了,我要和母后在一起,哪也不去!”
贞元皇后有点着急,在焦嬷嬷的搀扶下起身,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道:“彻儿,你连母后的话也不听了?”
李彻好像听到她向自己走来,挣脱开宫人的手臂就要冲进内室,却听那人声音一瞬间冰冷如雪:“站住!”
小小孩童的双腿定住了,他从未听过母亲用呵斥的语气和他说话,一时间还真被震慑,有点害怕。
外间内室隔着一道屏风,一道珠帘,常喜从内室走了出来,在看到太子的时候频频皱眉:“殿下,您真不应该来的。”
“阿公……”看到昔日熟悉的人,他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扑进常喜的怀中哭出声来:“阿公,彻儿要母后……”
两人虽不是爷孙,但却胜似爷孙,太子这么一哭,常喜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看了一眼帘子后面的人道:“皇后娘娘……”
“李彻,不准哭。”皇后的声音依旧冷漠:“母后以前怎么教你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的爷爷和舅舅都是铁血男儿,你身体里流着沈家的血,怎么一点也不像他们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以沈家为傲,显然不觉得皇家血脉比沈家高贵多少。
太子虽是不哭了,但却依旧哽咽:“母后若让彻儿留在凤藻宫,彻儿就不哭了。”
“你已经长大了,你是太子,其实从你一出生的时候就该住在东宫,让你在凤藻宫住了这许多年,已经是你父皇格外开恩。”
“彻儿不喜欢父皇,彻儿喜欢母后。”
“住嘴!”皇后突然拔高声音道:“你这孩子便又不长记性?”
“那母后便拿戒尺打我吧!”他摆明了皇后不舍得打他,所以也是无所畏惧。
常喜苦笑道:“殿下,皇后娘娘怎么舍得打你呢,为了不让皇后娘娘生气,还是赶紧回东宫去吧。”
“东宫那地方……我不喜欢……”小小的孩子,只有喜欢和不喜欢的概念。
他喜欢母后,不喜欢父皇,喜欢凤藻宫,不喜欢东宫,仅此而已。
那个时候的他,肯定想不到,有一天,凤藻宫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一个地方。
常喜抬起手掌,略微有些粗糙的掌心摩挲着他的脸颊,将粉妆玉琢的一张小脸上的泪痕轻轻的擦拭干净,继而对他说道:“太子殿下八成不知道吧……皇后娘娘也想念太子殿下,只是希望殿下成长为更有担当的好男儿,这才历练殿下的。”
他乌漆墨黑的一双眼睛盯着珠帘之后的屏风看,似乎想要穿透这屏风,看到那人长身而立。
推着常喜,他要挣扎出来,要去看看母后。
皇后不肯见他,常喜只能按住。
贞元皇后有些拿这个孩子没办法,毕竟李彻从小也还算乖顺,让她这个第一次做母亲的人省心不少。但身为他的母亲,也是知晓这孩子如何刚烈易折,骨子里又是如何
任性叛逆,这么多天躺在床上,她想了很多,以这孩子的性格,以后要吃大亏……
“彻儿……你什么时候能长大成人,让母后放心?”
“母后既担心彻儿,为何不能见见彻儿?”
“在这皇宫之中,所有感情,都是虚情假意,你看,母后说不放心你,却又不肯见你,这就是在骗你,你又知道我哪句话说的是真的?哪句话说的是假的?”
焦嬷嬷蹙眉,看皇后一眼要说话,却被皇后拍拍手,按住了。
而屏风之外的李彻也傻了,似乎一时没转过弯。
只听皇后又继续说道:“这宫里没人的话是可信的,也没人会对别人付出真正的感情,你要记住母后今天的话。也许你身边会有许多兄弟姐妹,也许你将来长大了会娶太子妃,侧妃,良娣,也许会有更多臣子围绕在你身边。但你要记住,千万不能对他们付出你的真心,对每个人都要留一手,都要提防,尤其是对你的父皇……”
李彻听闻身形一怔,冷冷的看着珠帘之后的那个人。
皇后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过分了,微微咬紧唇瓣,她不知道李彻这个小小的孩子能不能理解,能不能记住,只是心里有些话也是不吐不快:“如果有机会,或者有可能,你就离开皇宫吧,不做这个太子……彻儿,不做太子好不好?不住在皇宫好不好?啊?你也不喜欢这里的吧?”
她迫切的相问,想要一个答案。
他不喜欢皇宫,跟着母亲出宫的时候觉得自在快活,可皇宫是他的家,离开家,他能去哪?这个问题对那时候还是一个孩童的他来说有点复杂。
只听皇后又叹气说道:“罢了,你生在皇家,有些事也是躲不过的,母后不求其他,但求你能平安长大……长大之后便该明白很多道理,如何选择,就是你的事了。”
小小的孩童重重点了点头:“母后也要平安才是……”
皇后苦笑道:“母后只怕此生无法奢望平安二字。”
“外祖父和舅舅会保护我们。”
“彻儿,还有一桩事,你也要记住了。”
“母后请讲。”
“以后不要在你父皇面前提舅舅和外祖父,你父皇若是再问你喜欢他们吗,你就说不喜欢,而且你不仅要说,还要做,要表现的不喜欢,哪怕是讨厌都行,知道吗?”
李彻又不懂了,他糊里糊涂的,在今天被灌输了太多的东西。
皇后叹气,不能指望他明白什么,可她又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心里所想的一切都告诉他。
这几天躺在床上,她想了很多,那些话如今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争先恐后的要说出来,她不善言辞,但却明白事理,又唯恐说了太多这孩子记不住,反而忐忑不安。
想着想着,便忍不住落下泪来,若是还有时间,她多想陪着这个孩子长大,好好的将他保护,也好不至于让他饱受苦痛。
焦嬷嬷见状也心酸不已,对皇后说道:“要不然,让殿下进来吧……”
皇后摇头,继而背转过身吧:“常喜,你送他走吧。”
常喜连拖带抱的将太子带了出去,好在他已经不似方才那般执念非要见到皇后不可了,想必他自己也被皇后的一席话给说蒙了,很多事情还是不能理解。
常喜送太子回去,回内室的时候只见皇后已经坐在轩窗之侧,看着窗外景致,默默发愣。
焦嬷嬷站在一旁也是着急不已,看着他回来了便问道:“殿下回去了?”
“嗯,回了。”常喜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路上也不哭不闹,似乎懂事了许多。”
“那就好,那就好。”焦嬷嬷连连点头,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现在这么胖,笑起来的时候,眉目间还带着几分清秀。
然而皇后转过头来,那本来光滑如剥壳鸡蛋的脸却如虎皮一般皱起,露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死肉,和红色的新肉。
不仅她的脸,就连她的脖子上,也都遍布烫伤的痕迹。
堂堂一位皇后变得如此狼狈不堪,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也是那位帝王将太子封锁东宫禁止他踏入凤藻宫的原因,谁都会被这张脸吓到的吧。
然而还不止如此,她行动不便,曾经策马草原,英姿飒爽的女子走路的时候一顿一顿的,腿脚不利索。
自己走到床边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发出难耐的干咳。
焦嬷嬷赶紧上前顺顺她的后背,为她抚平不适。
然而刚抬手在她的背上顺了顺,就听贞元皇后缓声说道:“你们二人,以后一定要照顾好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