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蒲草的心愿(三)

这一夜不知道为什么,连翘睡得并不踏实。白色的小猫咪静静地睡在她的枕边,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如既往的对着她,只是连翘的心里似乎装着事情,可到底是什么呢?天才刚蒙蒙亮,她就睁着眼睛再也睡不了了。

——啊!门!

她猛地坐起了身。

昨天,厨房的门是砸了下来吧?然后?然后肉肉就抱着她离开了啊!那门、那门——

连翘赶紧掀开被子下床穿鞋,她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头发随便挽了一下,就朝着厨房的方向跑去。这个时候客栈里的客人都在睡觉,可是后厨,连翘还未走到,就听到了责骂声。

“你死丫头!让你洗个碗,你也能把门给洗塌!说!是不是不愿意?我告诉你,这个家能留你,可不是让你过大小姐生活的!”说着就是一棍上去,蒲草全身战栗,但是却不敢躲,这一棍实实的打在她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蒲草瑟缩着身子,她不敢反驳,不敢抵抗,更不敢逃跑,只能看着棍子落下,闭着眼去承受。

“你个死丫头!你个贱蹄子!我告诉你,今天一天你都别想吃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连翘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大喝一声:“够了!”

会棍子的大娘停了下来,转头一看是个小姑娘,表情不怎么友善:“这是我们家里的事,你个小孩子就不要过问了啊,我是为你好。”

连翘……蒲草的眼里闪过一抹讶异,但很快她就低下了头,不再看她。

“门是我弄坏的,你要多少钱我赔你!什么都不问清楚,怎么就可以随便打人呢!”

“哟呵……老娘看在你是客人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你还敢爬到老娘的头上过问老娘的事?打人?打人怎么了?这是老娘的客栈老娘想打谁就打谁!”说着举起棍子,似乎还要再打。

连翘立即伸手阻拦,一手握住她的右手,一手去抢棍子,狠狠使力,棍子从胖女人的手里抢了过来。

“我都说了,门是我弄坏的,你干嘛还要打她!”

“你、你、你……你这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野孩子……你竟敢在这里撒野……”中年女人似乎气得不轻,她举起手,似乎是想连连翘一起打,连翘怎会如她愿,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朝下一撇,就是“咔嚓”一声。

紧接着是一阵杀猪般的叫声。

连翘转过头去拉蒲草的手腕,带着她一起跑出后院,身后的胖女人还在叫嚣着,却又无可奈何。

蒲草被这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吓呆了,她没想到连翘居然动手打了大娘,此时此刻她愣愣地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只能任由连翘拉着她不知道要奔向何方。

就这样拉着蒲草,跑进了客栈旁边的树林,连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拉着她离开那里,待终于跑累之后,两人都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连翘的头发在奔跑中已经凌乱不堪,她索性拽掉发带,让自己及肩的长发散落下来。蒲草还穿着昨日的小厮服装,轻轻喘着气,转过身背对着连翘。

远方的天空,被初升的太阳一点点的照亮,晨风吹过树林,叶子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轻轻地,轻轻地,连翘仿佛听到细微的啜泣声。

蒲草的衣角被风撩起,她的发带在风中起起伏伏,无助而又绝望。

“蒲草……”连翘的心里突然觉得很难过,面对眼前哭泣的人,她要做什么才好?而她又能做什么呢?把蒲草带了出来,可蒲草终究是要回去,说不定回去后会遭到更加严厉的斥责……“对不起……”

听到连翘的抱歉,女孩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连连摇头。

“连翘姑娘,你不用跟我道歉。你不需要跟我这样的人道歉。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现在,我要回去了。谢谢你……再见。”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连翘看女孩就要离去,忍不住向前跟了一步:“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蒲草停下了脚步,瘦小的背影在冬日的冷风中更显无助,她低着头看着前面的土地。

“除了这里,整个苍无大陆,还有我能容身的地方么……”

别傻了。不是没有逃走过,结果呢?遇到的好心人,全都出了意外,就算没死也成了残废。对她的好的人,对她笑的人,同情她的人,最后都因为发生了不可思议的灾难,无一例外。

同情那种东西,不是没有。所谓的人性,并没有灭绝。有人想要给她温暖的,而她也努力的伸手争取抓住,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夜之间化成泡沫……

连翘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知道为什么,眼里却突然涌上了泪水,她低下头裹紧身上的衣服,抵着寒风朝前走去。蒲草,蒲草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从白天到黑夜,一整天的劳动,动不动的责骂,不够分量的伙食。明明她想做些什么,可是她发现,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连翘闷着头一直前进,本该无阻道路却突然有个东西挡在了她的面前,只顾着擦泪的她一头撞了上去。

这是……

连翘缓缓抬起头,眼前的少年背对着她,长发柔顺的低绑在脑后,耳边却有几根发丝朝后飞去,墨蓝色的道袍,在太阳的光芒下镀上了一层金光,整个冬日都变得温暖起来。

不知不觉中,天亮了。

“肉肉……”

“嗯?”

“肩膀借我靠一下。”

“嗯。”

连翘把头低着肉肉的后背,右手拼命的捂住嘴,无法抑制的哭声隐隐错错,可是她有多努力的去忍,就像她有多想,把蒲草从那个客栈带出来。

“连翘,不要勉强自己。”

肉肉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听着连翘的哭声,感觉到她的颤抖,他的心突然闪过一丝疼痛。

缓缓转过身,他把哭泣的连翘,轻轻拥入怀里。

阳光静静地洒在两人身上,蓝衣少年抱着怀里的少女,她的脸埋在他的肩胛处,他的手抚摸着她柔软的黑发,感受着怀中女孩的脆弱,他开口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就算是神,也无法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要当神?”

“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

“那……如果是你想要当神……会不会是为了拯救苍生?”

“不会。如果是我,我只会因为想要保护某个人而去修炼成神。”

“如果那个人还没有来到呢?”

“那我也是为了迎接那个人的到来,而准备好强大的臂膀。”

让他依靠,就像是现在被连翘依靠着一样。拯救苍生?他才没那么多闲工夫。

“肉肉是笨蛋。”连翘果断的总结道:“被人当成英雄一样的敬畏着不好么?如果有能力,当然要拯救更多的人,拯救这个世界,这样才对。说不定还可以被载入史册,名流千古哦。”

“为了所谓的名号而去做那么多烦心的事,才是笨蛋吧。本来就是跟我没有关系的人,我干嘛要去过问。没事找事,这样的人生也太累了吧。”

“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那这样的人生也太浪费了吧。”

“以前,也许是吧……但是现在,我有事情可做,那就是保护连翘。”

连翘听到这句话立即呆滞了,之前一直在跟肉肉聊天,她的哭泣本就止住,可是当一个男生当着你的面告诉你,我唯一想做的,就是保护你的时候,是个人的都会有反应的吧???

“咳咳咳……”连翘详装咳嗽,“肉肉……”

“嗯?”

“不可以对着女生说这种话哦,会让人误会。”

肉肉眨了眨眼睛,没有回话。

“还有,就算是女孩子哭了,也不可以随随便便就抱人家哦,会让人误会。”

肉肉再次眨了眨眼睛,身体下一秒被人推开。

“我说的话你要给我记住,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哦。”

“连翘。”就在连翘与他擦肩而过的一刹那他开了口,连翘停住了脚步,两人背对背站着,谁也没有回头。

“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也希望连翘能够记住。”

身体两侧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这样的气氛,让她连呼吸都开始紧张。

“因为我说的都是真的。”

心重重的跳了一下,连翘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可是肉肉还在说话。

“还有……我不会抱别的女生……”

要说了么?要说了么???难道,她十六年来的第一次被人表白,就要发生了么???

“因为……”

连翘屏住了呼吸。

“她们都没有抱过我啊。”

嘎?

连翘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不是应该说“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这种话么?前面说了那么多煽情的铺垫,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大声的向她表白么?!什么叫“她们都没有抱过我啊”??啊???

连翘猛地转身。

“肉肉!难道,如果别的女生,在你是小白猫的时候也抱着你走路,你也会抱她们么?”

“对啊,连翘以前不是告诉过我,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么?”肉肉看着连翘,一脸的无辜。

“……”连翘看了他几秒,转身离开。好吧好吧好吧!那句话是她说的没错……但是……那个小蠢猫啊!!!啊啊啊啊——她果然还是忘了啊——他不管现在个子有多高!他真正的年龄始终只有八个月啊八个月啊!!!——

那她刚才是在做什么?心跳得那么快做什么??呼吸紧张做什么???

果然跟蠢猫呆一起久了她也变蠢了么……

连翘叹了一声。

“那绝对绝对绝对,不是期待。”

只是从来没有被人表白过而已……只是紧张而已……她才没有期待什么呢……她绝对没有、绝对没有、绝对绝对绝对——没有没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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