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墨带秦紫嫣去的地方是夜市，熙熙攘攘的民间集市，茫茫的人海，充斥着生的喜悦。这样的热闹，仿佛鼠疫并不曾降临过般。一条长长的街道，无数星火闪耀着。街道虽比不上京城的繁华大气，然小吃首饰饰品字画，却也样样俱全。
担心被人流冲散，慕容墨一直紧紧地拉着秦紫嫣的手，即便是两个人手心里都沁出了细密的汗，他也不肯松手。人群之中的秦紫嫣，少了在宫里端着的拘束，她抬头四处张望着，仿佛怕错过每一处的风景。
这样的她，多像一个孩子呀！天真明媚，不知世事，像是被人捧在手掌心呵护的宝贝。
“墨，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最大的愿望，便是在我生辰那天父亲能够带我来集上逛一逛。我喜欢这样喧嚣的热闹，即便庸俗，可是满满的烟火气息，不就正是我们生存的意义吗？”秦紫嫣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可是声音里，却有着难掩的落寞。
慕容墨看着一身红色衣裳的她，眉心不禁深蹙起来。似乎自从她进宫后，便开始偏爱红色衣裳了。那白色素衫，连同过去那份天真的情怀一同埋葬了。想到初见时她眼底的惊慌，犹如猛兽洪水来袭般无所遁形，却依然咬着唇在他面前笑靥如花。是那样倔强、不肯轻易服输的女子。
这样的个性，该是经过怎样的千练百锤才能磨炼出来的呀！
“紫嫣，如果你喜欢这里的话，那以后我经常带你来，如何？”慕容墨轻轻地拥着秦紫嫣的腰，抑制住内心此刻翻滚不安的思绪，而是用平和的口吻道。
其实，他和她，何尝不是同一类人呢？
总喜欢将最真实的自己藏在面具之下，哪怕是只言半语，也非得为其披上层层外衣，方会道出口。就仿佛只要一个不慎，便可能招来万劫不复般。
其实呐，大可不必呀。在相爱的人面前，这些伪装只会成为两人之间的阻碍。
“你是太子，国事的重担一直压在你肩上不曾卸下过。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你啊，只等着你踏错半步，便连名罄竹上书状告你。太子一位，我知道没有那么容易坐稳。倘若因了我这贪玩的性子，而连累于你，那我岂不是罪过大了。我没那么贪心，我不奢求以后还能常来，我只希望……”秦紫嫣抬头看着慕容墨，微微一笑，恍惚间，有莲花的清香扑鼻而来。
慕容墨心神一荡，停下身来搂住她，低低问道：“你只希望什么？”
他的气息，拍打着她的脸，激起千层火辣辣的浪，直烧得耳根都跟着红了。秦紫嫣为自己的失态而懊恼，低下头去，越发显得不胜娇羞，同样低声道：“紫嫣只希望能够守住眼前这一刻，于紫嫣而言，这一刻便是永恒。不管时间怎样変迭，不管以后会经历多少风风雨雨，甚至不管你我身在何方。这些记忆，都将会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永世不忘。”
永世不忘？
这样的沉重的诺言，又岂是一朝一夕变得得偿所愿的。倘若秦紫嫣知道这一句简单的话，却须得拼尽一生的心力去奔波，那么她……还会轻率地说出口吗？
到底是命中注定的劫难，撞上了，便身不由己。或许即便没有这句诺言，她与他自己的纠葛，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慕容墨低下头去，轻柔地吻过秦紫嫣的眉心，一路蜿蜒而下，游离到嘴角，察觉到怀里的人儿浑身都在轻轻地颤抖，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坏坏的笑容，趁其不备，猛然进攻。舌头如水蛇般，灵活而迅速地撬开了她的樱桃小嘴，勾住她还茫然不知所措的小舌，共同遨游。
大街之上，众目睽睽。即便是深夜，可街道两旁的灯笼，却还是将街道照得亮堂堂。秦紫嫣甚至都能清楚地听到来往之人发出的轻笑声，挣扎，再挣扎。秦紫嫣终于有些恼羞成怒，抬起手在慕容墨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慕容墨吃痛，这才意犹未尽地放开秦紫嫣。
秦紫嫣抬起手，以衣袖不着痕迹地抹过唇，扭头就往前走。
可是没走两步，却又再度被慕容墨拽了回去，张了张嘴，正想发怒，视线却触及到慕容墨手指的方向。那里到处都是风车，五颜六色的，在夜风当中舞动着旋转着，仿佛是有了生命的精灵般。秦紫嫣的心神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双腿不由自主地往风车迈去。
慕容墨得意地笑着跟了上去。他就知道，秦紫嫣平日里再倔强，也不过是逞强而已。到底她还是一个孩子，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墨，你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好看吗？”秦紫嫣左手里拿了个粉蓝色的风车，右手却还指着另外两个颜色的风车，兴奋地追问着慕容墨哪个更好看，全然忘记了就在前一秒这个男人还当着所有人面强吻了自己。
慕容墨眼底含着深深笑意，伸手将她看中的那两个风车都拿到手中，柔声道：“既然紫嫣喜欢，那么全部买下来便是。”
“不呢，我要一个就够了。”秦紫嫣鼓着嘴一边吹着手里的风车，一边不停地旋转着风车，头也不抬地道。
慕容墨望了她一眼，淡淡地笑了，将三个风车的钱都付了。这些都不过是小玩意儿，只要秦紫嫣喜欢，别说三个，即便是请一位作风车的人去宫里长期住着，又有何不可呢。
他最爱的，便是她此刻脸上澄澈不染纤尘的笑容，那么纯粹，那么美好，那么让人心生迷醉。
学着秦紫嫣的样子，鼓着嘴吹着风车，看着风车咕噜噜转动起来，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种充盈的满足感。这一刻，两人平民装扮，出现在这民间的街道上，相互依偎，嬉笑打闹，又与身旁其他人有何不同呢。脱去了帝王家该有的风度礼仪外衣，顿时觉得身上一空。是那种由内而外的一空，仿佛全身的空气都是重新被注入的，带着一种能够振奋人心的力量。
以至于，慕容墨在刹那之间，甚至有种宁愿不要一切，也要守住眼前这个女子的愿望。
“墨……”秦紫嫣手里粉蓝色的风车仿佛是天上坠下的一片云，她的笑容则如阳光般耀眼，随着一个轻盈的转身而摇曳满地。突然，云朵飘走了，阳光也被阴霾覆盖了，眼前，两匹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猛然朝自己冲来，那马前蹄高扬，看来是受惊了无疑……
秦紫嫣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她被吓得不轻，从未经历过此事的她完全不懂该如何应付。
眼看着马一只高抬起的蹄子就要踏到自己身上了，秦紫嫣闭了闭眼，此刻，除了听天安命，她……不知道该如何……
可是身上并没有传来任何痛感，秦紫嫣疑惑地睁开眼，入目地便是慕容墨的脸，他凑近她耳畔轻笑低语，“你不会是真被吓傻了吗，干嘛不躲？”
“我……”秦紫嫣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要她怎么说呢，难道说她是被吓得六神无主，手足无措么。
不，这样的话，怎么能够说与他听呢？
秦紫嫣不想做那个畏畏缩缩的，始终需要慕容墨来保护的那个人。慕容墨身为太子，已经肩负太多，太累太累了，她决不可以成为他的负担。
慕容墨也只当她真的受了惊，低下头怜爱地吻了吻她的脸颊，柔声安慰道：“紫嫣不要怕，有我在呢，我怎么会让你出事呢。你先站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制服那两匹受惊的马，以免它们祸害更多人。”
“嗯，去吧，要小心。”秦紫嫣把头微微往慕容墨怀里钻了钻，知道自己这个动作暴露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顿时又不好意思地直起了身。看着受惊的马正往前面横冲直撞，有多家商铺已经被撞倒，人人自危，让原本静谧祥和的街道，转瞬人心惶惶。秦紫嫣忙轻声催促道：“墨，你快些去吧。”
慕容墨点了点头，纵身一跃，便径直落到马的跟前。
秦紫嫣眼看着那两匹马仿佛疯了般，即便有人挡住去路，依然勇往直前地狂奔，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里……想也不想，便拔足朝慕容墨所在的地方狂奔……墨，你不能有事，不能有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马蹄高高扬起，已经落在了慕容墨头上……
秦紫嫣眼前一黑，心里顿时生疼起来，眼泪仿佛雨珠般成串滚落。
“紫嫣，你怎么了？”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及时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是慕容墨！他没事，他没事！秦紫嫣睁开眼，欣喜若狂，再也顾不得这是街道，抬起头，便主动吻上了慕容墨的唇。刚刚，就在一刹那，她险些就失去了他。那一刻的感觉，仿佛心都碎成了粉末，天空都塌陷了，那一刻的感觉她今生今世都不想再尝试半分。
周遭，掌声如雷。
为了他的勇敢， 也为了她的勇敢。
秦紫嫣到底是女孩子家的，脸皮薄，见自己方才的举动已落入了所有人眼里，急忙拉了慕容墨往前奔跑，两人跑到一个转角，这才停下来。
“你刚刚哭什么？”慕容墨将秦紫嫣拉入怀里，看着她脸上鲜明的泪迹，不知道该心痛还是该欣慰。
秦紫嫣坦诚道：“我以为你被马……”
“我堂堂太子，怎会丧命于两匹受惊之马的蹄下呢。下次，不要再因为这点小事而为我担心了。你每掉一滴眼泪，我的心便要痛上几分。紫嫣，我希望让你得到快乐与幸福。”慕容墨深情地凝视着秦紫嫣，沉声道。
秦紫嫣感动地点了点头，伸手抱住他，笑道：“我们都要快乐。”
“好，都要快乐。”慕容墨见她笑得调皮，忍不住又低下头去吻了吻她上扬的嘴角。
时光静好，岁月温柔。
“听说这里今天晚上会放孔明灯，你想不想去看？”慕容墨忽然想起出门前，守门的侍卫曾经告诉过自己的消息，嘴角不由流露出笑意。孔明灯，她应该是喜欢的吧。
果然，秦紫嫣抬起头看着他，眼睛宛如星辰般耀眼闪亮，“我们也可以……去吗？”
这话她说得极其忐忑，因为她知道慕容默肩负使命，他们此次来青州，不是为了体验当地的民风。可是，她却又管不住自己的心。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她多么希望能够和他一起，多去一些地方，多做一些事。就他们两个人，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笑和着笑。
这样，即便日后风云难测，她和他之间，也至少有过这样一段惊艳了岁月的美好回忆。纵使他不再怀念，可是也足以让她缅怀一生了。
慕容墨不说话，只是搂着她的腰，带着她穿越了一条又一条小巷，来到一条小江畔。河里，点了好多花灯，波光潋滟的，恍若是误入了人间仙境般。
“相传，如果有一对相爱的情人，亲手点燃一盏花灯，然后将它投放江里，任由水载着它远去。那么，花灯飘得有多远，他们就能走多久，幸福多少。”慕容墨站住身，侧过脸看着秦紫嫣轻声道。每一个字，他都说得极为缓慢，就仿佛是为了配合这样美好的夜色般。
无可否认的是，秦紫嫣也当真被他这样的声音蛊惑了，脸上洋溢着向往之色，拉起慕容墨的手就跑去人群之中。
“老人家，请给我十个花灯。”秦紫嫣伸出十个手指，笑眯眯地看着卖花灯的老人。
老人呆了一呆，这每个人都只买一个，怎么这个姑娘却要买这么多，正想着出言提醒下她一个便已足够。慕容墨却已经开口笑道：“没事，您就卖给她吧。”
付了钱过后，秦紫嫣特别高兴地朝人流最少的地方走去。
“我们去那边，你看那边江面上都只漂着几只花灯呢。这样一来的话，就没有花灯阻碍我们花灯的路了。我们的花灯，是一定会走得最远的。”秦紫嫣大声笑道，因为激动的缘故，脸红扑扑的，像是熟透诱人的果实般。
慕容墨显然是禁受不住诱惑的人，凑过嘴去又轻轻在她脸上啄了下，问道：“不是说放一个便够了吗，为何买那么多呢？”
“因为呀……”秦紫嫣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因为你说的呀，花灯能够飘多远，我们就能走多久，幸福多少。这样的大事，我岂能随便敷衍呢。我呀，决定放十个花灯。如此一来，即便有些花灯翻了，或则被阻碍物挡住了，再不然出点其它意外，我也都可以高枕无忧了。”
“为什么？”
“因为以多取胜啊，这么多盏灯，总有一盏会飘得很远很远，直到天边，直到天涯海角，直到一生一世。”秦紫嫣望着江面上繁多的花灯，似乎每一盏都一样，又似乎每一盏都不一样，嘴角不由高高扬起。
恍惚间，似乎她已经看到自己跟慕容墨亲手放的花灯，承载着他们心中最为美好的愿望，越飘越远，越远……
“紫嫣，你……不怨我吗？”慕容墨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脸，联想起自己之前对她的所作所为，只觉得心痛难当。这些时日，他一直为过去的作为而自责着。
秦紫嫣仿佛没有听到般，双手在水里拍打着，让花灯走得更快。
就在慕容墨以为她不会再回答，耳边却突然传来她的声音，像是穿透层层迷雾方才抵达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捕捉的空灵与寂寥。
“若是说不怨，必然是口不对心。你可知道，三年前皇上与皇后同时将我赐婚给你。即便我当时不愿，却也不得违抗。既然木已成舟，我也只有欣然接受。我为了这场婚约，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可是当我迎来破茧成蝶的时光，却成为你不屑一顾的失贞荡妇。”
说道这里，秦紫嫣脸上的表情越发悲伤，她抬起头，直视着慕容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告诉我，我哪里逾矩了，哪里不守妇道了？为何你们都要如此对我？”
“紫嫣……”慕容墨心痛地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将秦紫嫣抱入怀里。
可秦紫嫣冰冷绝望的眼神，却让他的脚步不得不停下。
“告诉我，求你告诉我。”那段备受屈辱的时日，秦紫嫣一直都想不明白，何以自己跟慕容墨素未谋面，慕容墨却对自己那般厌恶。这些时日，她每每言笑晏晏，可心里的疑问，又何时停止过呢。只是，她舍不得打破这难得的亲近。
“如果我说，我是误信谗言，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慕容墨看着秦紫嫣，他们之间，相隔得那么近，他都能清楚地看到她眼角下方的泪痣。可是，却无法拥她入怀。这种距离感，让慕容墨不由害怕起来。就仿佛……他即将要失去她一样。
秦紫嫣微微笑了起来，声音凉如水，“墨，我只想听当中的缘故。否则的话，我始终不能完全敞开心面对你。”
慕容墨点了点头，颓然道：“我知道是我的错，不该新婚之夜便冷落于你，让你受尽下人的耻笑。不该事事护着凌香，而为难与你。但是，你可知道，那样做时，我的心也很痛。我给过你很多明示暗示，只要你在我面前示弱，我便可以不计前嫌。”
“什么嫌？”
慕容墨朝秦紫嫣张开手，期待地看着她。这一次，秦紫嫣没有拒绝，而是倒在了他的肩头。
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内心的依恋，她这般诘问，并非是决意与他一刀两断，而是希望澄清一切误会，此后可以心无间隙地互相依偎。况且慕容墨心高气傲，愿意受她这番质问，将当中的缘由告诉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示弱呢。
“紫嫣，在你嫁入东宫前一天，你的妹妹来宫里见了我。”慕容墨轻声道。
“我妹妹？秦如凤？”秦紫嫣疑惑地看向慕容墨。
慕容墨点了点头，确定道：“是的，当时我本来是不见的，可她说有关于太子妃的事情要禀告于我。紫嫣，你也知道，我们成婚之前是素未谋面，而且你又是父皇母后亲口赐婚的。我对你，如何能不好奇。所以鬼使神差的，我见了她。”
秦紫嫣没有说话，她已经差不多猜到了当中的缘故。但是，她还是想亲口听他说。她要让他明白，他说得有多艰难，她当日就受得有多煎熬。
“秦如凤告诉我，你与秦时月两情相悦，早已私通款曲。她劝我退婚于你，成全你跟秦时月。紫嫣，你可知道我听到那番话时，心里是什么滋味。我未过门的太子妃，居然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来。这要传散开来，让我如何抬头。”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听从她的提议，退婚于我呢？倘若你真的退了婚，那不是比你后来羞辱我的那些手段，要更为高明吗？”
“紫嫣……”慕容墨眉头皱了起来，正色道：“我没有故意要去羞辱你，我只是……”
只是每每看到你，耳边就会回荡起秦如凤说过的那番话，再加上凌香在一旁推波助澜，而你，又是那么地倔强。我心头的怒火，又如何能压得下呢？
秦紫嫣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转移话题道：“我跟秦时月是兄妹，这样无中生有的谎言，你也信么？”
“你不知道？”慕容墨惊讶地看向秦紫嫣，仿佛是在分辨她这话的真假般，“秦时月是丞相收养的义子，你，不知道？”
义子？
秦紫嫣猛然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