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容的马车缓缓驶入街道中。这时刻,正是华灯初上时,一盏盏灯笼飘荡在屋檐下,街道上行人稀疏,只有经过某些巷子,才能从那一窗窗粉红的灯火和嘻笑声中,感觉靡荡的脂粉香和丝竹音带来的繁华。
坐在马车中,陈容低着头,眉目微敛地似得很平静,可她的双手正紧紧地绞着裙角。因绞得太用力,一侧的平妪担忧地望着,直担心这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华服,被她给撒烂了。
就在这时,陈容放开了自己的双手,深深呼吸了一下,闭上双眼,低声说道:“妪,我有点紧张。”
平妪怜惜地看着她,说道:“女郎,那王七郎是天上神仙啊,你忘记他吧。”
她这话一出口,陈容却是哑然失笑,她抿着唇,忍着笑向平妪说道:“被妪这种么一说,这紧张好多了。”
平妪一愕,不解地看着她。
陈容伸出手,哗地一声掀开车帘,望着天空中稀稀疏疏的几颗星星,陈容喃喃说道:“都死过一回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声音极低。
这时,马车已拐过一个巷道,进入了另一条街道。一走入这里,眼前便是一片灯火通明,喧嚣声中,举目尽是进进出出的马车。
尚叟在外面叫道:“女郎,快到了。”
陈容刚要回答,从她的身侧,一辆马车一冲而过。
这是一辆漆成黑色的宽厢马车,两匹拉车的马亦是黝黑高骏,就在陈容向那马车张望时,马车车帘一掀而开,一张俊美冷酷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陡然对上这人,陈容下意识地便想拉下车帘,她的手才把车帘一扯,又急急停下。
那男人漆黑阴烈的双眸盯了她的右手一眼,然后,转头盯向他。
也不知他做了一个什么动作,那马车开始向陈容的马车靠拢。
转眼间,两辆马车相隔只有一臂远了,陈容用指甲深深地掐了自己一下,才含着笑迎上这人,唤道:“陈容见过冉将军。”
这人,正是冉闵。
冉闵没有理会她地招呼,他径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过了半晌,他那低沉雄厚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你这个小姑每次见我,虽然强自镇定,却形容有异。那是何故?”
他靠得太近,说话时吹出的风,轻轻地扇起她的汗毛,渗入她的耳洞中。
陈容绷紧身躯,紧紧掐着手心,用尽全力压下那奔波的心绪,双眸微垂地避开他的目光,强笑道:“将军说笑了,我与将军素昧平生,怎会形容有异?”
她说到这里,终于抬起头来。
灯火下,她的双眸与他的一样,黑不见底。
四目相对,陈容嘴角扯了扯,喃喃说道:“将军俊美过人,想天下间的女儿,见到将军而形容有异的,不是少数。”
“是么?”
陈容点了点头。
冉闵哈哈一笑,他紧紧地盯着她,问道:“你倾慕王七郎?”
陈容一怔,慢慢点了点头。
冉闵又是哈哈一笑。
笑着笑着,他声音一低,沉沉的,轻轻地说道:“若是我向陈府求娶于你,你可愿意?”
轰——
直如九天一个炸雷!
陈容只感觉到眼前一阵昏花,只感觉到心脏砰砰地急跳个不休,差一点便要从咽喉冲出。只感觉到一种不知是苦涩,还是可笑的感觉,占满她的心田。突然间,她很想放声大笑。
她没有笑,只是慢慢地抬起双眼。
马车的颠覆中,她定定地望着这个男人。望着再世相逢后,她还不曾认真打量过的男人,陈容嘴角扯了扯,用着与他同样的声调,说道:“冉将军,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说到这里,她果断地伸出右手,哗地一下拉下了车帘。随着那薄薄的一道布挡在她与他之间,陈容整个人便是向后一软,差点瘫倒在平妪的怀中。
平妪一惊,刚想询问,陈容右手一伸,捂住了她的嘴——她永远永远也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流露出脆弱。前一世,是她愚蠢固执啊……
车外的冉闵,幽深的双眼兀自盯着那晃动的车帘,他的眉头微皱,而他的嘴角,却在不知不觉中向上勾起。
慢慢的,他也向后一倚,缩回了车厢里。闭上双眼,他那双惯常握着兵器的强而有力的大掌,开始轻而舒缓的,如弹奏琴弦般敲击着几面。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一晃停了下来,尚叟在外面叫道:“女郎,下车吧。”
陈容咬了咬牙,想要坐直身子,可挺了两下,身子还是软的。平妪见状,连忙把她扶直。平妪先行下了马车,与尚叟一道,才把陈容扶下马车。
陈容一下马车,便感觉到一双目光直直盯着自己,她头一转,再次对上了那双黑暗中阴烈的双眸。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在果断地转回头后,便挺直了腰背,甩开了平妪和尚叟地扶持,大步向前走去。
王府主院外,也停满了马车,灯火通明中,一阵阵欢笑声混合着香味飘来。陈容双眸一转,发现站在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是衣履华丽,气定神闲。而这些多人中,她认识的竟没有几个。
就是她四下张望时,一个强而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冉闵从她的旁边越身而过,大步走入灯火下。
他一出现,几乎是刹那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这一刻的冉闵,身穿一套黑底红纹的袍服,一头长发与时人流行的那般披散在肩膀上。他本来身材高大,腰细肩宽的,经过这么一刻意打扮,竟有一种璀璨的俊美,便如那初升的阳光,直是逼人双眼!
这种咄咄逼人的俊美和气势,与时下流行的,如月如云的阴柔俊美完全不同。
冉闵似是没有察觉到自己成了所有人的中心,他大步走到门口,跨了进去。
随着他一进入,陈容的周围变得安静了,众人停止了喧嚣,开始依次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