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解的站定在她身前,轻声有礼道:“桃花见过锦娘。”
她依然没抬头,却是她特有的宁静声音道:“桃花夫人,请坐。”
我一怔,心下更加惊奇起来,她为何邀我来此?想到她和黯冥宫熟衿,我道了声谢在她对面的石凳坐下。
锦娘终于放下手中的活计,执起手边正好烧开的水,慢慢的泡茶,最后给我倒了一杯茶,这一切那么自然,似乎一个农家女子在招待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却又流露出优雅的感觉?
我正自不解,脚下一声猫的叫声传来,很快有一只通体黑毛的猫儿跳上锦娘的膝盖!我心中一惊,愣愣的看着那猫,我霎时有些不安了起来!记得那个我应该称之为母亲的人,她对我狠戾,却可以对她怀中的黑猫宠溺无比!
锦娘那么悠然将食物捧在掌心,喂向黑猫,那黑猫舔吃了几口,便被锦娘放到了地上。却见她终于抬眸看我,目光深深的看着我,我对她微笑了一下:“请问……”
“桃花夫人的脸,总算是大好了。”锦娘先我开口,又将纤手伸向那一盘绿豆,却见‘哗啦’一声,那绿豆之上被她洒了一把红豆?
我一愣,不解她怪异的举动,方抬眸看她,却见锦娘垂眸挑拣起红绿混杂的豆子,淡淡道:“胭脂有很多,夫人日后,可莫要搽拭错了才好。”
我心中一惊!她说胭脂,锦娘……在试探我吗?难道她知道什么?还是说我今日的妆容不对?可我向来淡妆,今日皮肤刚刚变好了,更是什么都没搽拭!我轻声道:“桃花,不明白锦娘的意思。”
我看到锦娘目光流转,这一刻我觉得她很美,美丽的眸光?她那么清幽的看我:“夫人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有些事情,想来不必直言,夫人也是心中有数?”
我看着她,却是怔愣了!锦娘这话再明白不过,可她怎么会知道?她知道了,为什么淳太后还对我这么好?她到底……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却见锦娘收回了满是深意的目光,那么温婉的看我,轻轻道:“夫人可知,锦苑除了无戈,锦娘从不请人来此?”
我又是一阵不解,除了他?“那锦娘,为何邀桃花来此?”
既然锦娘不在胭脂上做文章,我忙随着她转移了话题,却又觉得她太过神秘了!但见她甚是温和道:“锦娘自小善舞,却是很少和人说话,夫人可知?”
我自然是不知的,不过艺术家都是古怪的,也不稀奇吧?我看着她轻道:“锦娘善舞,想来锦娘要说的话,都通过舞蹈表现出来了。”
她眸光一亮,定定的看我,眼中晶亮的光彩却又很快收敛了下去,语音缓了缓:“今日一见,锦娘终是有些明白……为何无戈独独对你好。”
我心中微怔,却听锦娘又道:“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夫人,锦娘便想起了一个人,锦娘不喜说话,今日却很想和夫人说一个故事,这故事或许有点长,夫人可愿意听?”
故事吗?我想起那夜,那个对我宠溺深情的男子也说要为我讲故事,可是后来一直忙碌着,便耽搁了下来,此刻听锦娘这么说,我心中竟然暖了起来?我自然的点了点头:“谢谢锦娘,桃花愿意聆听。”
锦娘的手依然在豆子上分拣,我竟然发现她不看豆子,也能分别跳出红豆和绿豆的?但听她温婉的声音宁静道:“这是我家族的故事,很久很久了……那时,我的爹爹和我的叔父共同支撑起了一个家族,可是我爷爷过世时,却将‘淳罗锦’交给了叔父,‘淳罗锦’象征着家族的权利……”
锦娘那么清幽道:“夫人应该可以想象,我的爹爹是如何的不甘心!莫说立长是常理,爹爹的能力并不比叔父差,可是命运就是如此……叔父既掌了权,自然不会给爹爹颠覆的机会,因此兄弟便不亲和了!爹爹是个奇才,更是个武痴,随着娶妻生子,可惜一连生下了三个女儿。”
我看到锦娘眼中的讽刺意味,静静的看着她,锦娘复又垂目,纤手挑拣着:“而我的叔父,却是儿女成双……爹爹恨老天不公!终于有一天,爹爹酒后失言,被人告诉了叔父,叔父大怒,将爹爹关了起来,或许我爹爹受不了被关押软禁的日子,终是想着出逃……可是,我的叔父又是何等聪明之人?”
锦娘满是讥讽的语气,让我不解至极,她讥讽谁呢?我轻轻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爹爹在跳窗逃跑时,却掉入了叔父早已挖好的地窟,地窟内满是机关,幸而爹爹是个武功极高的人,终是留了一条命回来,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回到家族中……母亲早逝,爹爹便带着我们三姐妹隐姓埋名。”
我一愣,原来锦娘的身世这么凄惨?她为什么要说这个故事?我轻道:“那锦娘的舞技为何如此之好?”
锦娘抬眸看我一眼,目光柔和起来:“爹爹不只是武痴,更深谙阴阳术,深知女子的优势,他将我和二姐送入了青楼……”
我惊愕的看着她,锦娘的目光却是少了讽刺?但听她道:“那些日子,却是我和二姐最为开怀的日子,在爹爹身边,我们姐妹三人,终日要学习各种技能,除了舞技,还要练功,制毒,呵,多得说不清了!可在青楼里,我们只需要练舞,学琴……对了,我的大姐舞技也是很好的,她在爹爹送我们入青楼的那年,嫁给了外地有权势的大户人家为妾。”
锦娘说得这么清淡,却原来她是身负各种技能的?这些秘密的事,她为何告诉我这个陌生人呢?不及我多想,却听她又道:“我的二姐,极善筝乐,我至今为止,都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容貌,所以她很快便成了青楼里的花魁……”
我不断在惊愕的冲击中,锦娘竟然说从未见过比她二姐更美的女子?人人都说芙韵公主的美貌冠绝世间,那么照锦娘说来,她的姐姐比淳太后和芙韵公主还美?那该是怎样的美貌?
“我的舞技,二姐的琴技,那些年有太多的王孙公子为了我们而来!可是我们卖艺不卖身,更因为爹爹的嘱咐,我们要勾引爹爹指定的人……”锦娘再次充满讥讽的摇头。
我惊呆了,想象不出这世间还有这样的父亲!随即我又释然了,我有那样的母亲,这世上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我竟然有一丝感同深受的感觉:“锦娘……”
锦娘依然平静,却透露了一丝无奈:“夫人不必同情我,比起二姐,我太过幸运……爹爹让我们入青楼的目的,是让二姐引诱我叔父的嫡子,或许你会觉得我爹爹疯了,让自己的女儿勾引自己的侄子,但是当时的我们都不知道,而爹爹就是这么做了;我的任务是要勾引另一个极有权势的大人物!”
我开始揪心起来,为她们姐妹!禁不住道:“后来呢?”
“夫人莫急,锦娘会将这个故事讲完,”锦娘看了我一眼,甚是亲和:“后来,我要勾引的大人物终于来了,可他却爱上了我的二姐……他爱她,爱到让人心痛呢。”
我似乎看到了锦娘眼中的痛,莫名感觉袭来,我只是看着她,锦娘手中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幽幽道:“可我却对他动了情……多么可笑啊!二姐不知道我爱他,二姐爱上的却是旁人,我们都违背了爹爹的命令,动了情,这是最要不得的!”
锦娘握紧了一把豆子,又松散开来:“这个有权势的大人物,这个我爱的男人,得知二姐爱上了旁人,却很平静,他的性子总是那么淡漠的……但我知道,他心里该有多么伤心!因为二姐爱上的人,是一个极富盛名的琴师,而他和琴师是相熟的……”
我知道这个‘他’,是锦娘爱的男人,也是她父亲希望她勾引成功的男人,而这个男人爱她的二姐,我没有问,锦娘继续道:“在青楼里,有一个和二姐交好的女子,我因为妒忌,和二姐的隔阂越来越深,而梅姐姐却和二姐情同姐妹,哦,梅姐姐便是那个和二姐交好的女子。”
我不知道怎么突然冒出了一个‘梅姐姐’但听锦娘道:“直到一日,梅姐姐告诉我二姐怀孕了,我才知晓二姐和那个琴师发生了什么……‘他’也很快知晓了,可是二姐却离开了那个琴师,跟着他走了。”
我越听越糊涂,怎么她二姐怀了琴师的孩子,却和不爱的男人走了?“为什么?”
锦娘不复宁静的声音含着恨意:“我原也是不明白的,二姐走后,爹爹便气急败坏的来了,我这才知晓原因,原来那琴师便是我那叔父的嫡子!而二姐,终于知道自己多么可悲,她却已经怀了堂哥的孩子!爹爹的怒意,是因为二姐没有继续迷惑堂哥,我知晓这一切后,才知道我有一个多么疯狂的父亲……从那时起,我便希望二姐不要回来了,她应该受够了,我希望我爱的男人,能够和我的二姐长相守。”
我看着锦娘眼中的泪光,心中感叹着,锦娘终究是善良的吧!“后来呢?他们在一起了吗?”
“后来二姐生下了一个儿子,却被送回了青楼,梅姐姐见孩子可怜,便抚养了起来……我那堂哥心中终究是有二姐的,他似乎也知晓这一切了,他果真不是一般的男人,当时他已经执掌了家族的权利,他把梅姐姐纳为妾室,家族中人都以为这个儿子是梅姐姐所生。”
锦娘看我一眼,见我静静的在听,复又道:“我原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去,可是我的爹爹还是不肯放过,爹爹一生都活着恨意中,他竟然找到了二姐!当时的二姐又生了一个孩子,和与堂哥生的儿子只差一岁,也是男孩,可这是‘他’的孩子,他对二姐很好,但是二姐从未爱过他,二姐甚至对自己和‘他’的儿子也冷淡的紧……”
我心中想着,莫不是她二姐得了产后忧郁症?不由得有些糊涂:“那个有权势的大人物和你二姐成亲了?”
锦娘点了点头:“他是不会委屈二姐的,他为二姐做了太多!甚至送走了所有的妾室,二姐喜爱琉璃,他便为二姐寻来世间少有的‘暗夜琉璃’,以二姐为名,铸造了世间独一无二的观赏楼!二姐喜爱指环,他便为二姐寻来这世上最名贵的脂玉,特制成独一无二的指环……可是,我的二姐依然淡漠,她再也没有对人笑过!后来我才知道,堂哥的儿子是‘他’交给梅姐姐的,因为他希望二姐忘记和堂哥的一切,可二姐却心如死灰了,她不但对他没有笑颜,对自己的儿子也没有……”
我的震惊已经无法言喻,明明是如此纠结的爱恨,我却听得很清晰,我不由道:“孩子多么无辜?既然生下来了,你二姐怎么能如此对待孩子?”就如岁姬恨我一样,我何错之有?把自己的怨恨,强加给孩子算什么?
“是啊!可是二姐直到离开人世的那一日,都没对她的儿子笑过,或者说自从嫁给了他,二姐便再没笑过了!可爹爹得知,二姐生下了‘他’的儿子的时候,却是开心的很了!爹爹知道二姐有两个儿子,爹爹和二姐相反,恨极了叔父儿子的血脉,却爱极了‘他’的儿子……爹爹多次胁迫二姐,让她迷惑‘他’,爹爹看重的是‘他’的势力,‘他’那么爱二姐,我有时候在想,若是二姐听了爹爹的话,或许‘他’真的会答应呢!”
锦娘那么凄凉道:“可是爹爹错了,二姐或许不爱‘他’,可二姐和‘他’在一起的五年,心里终究是有感知的,因为有他的保护和宠溺……那些年,二姐活着矛盾中,因为爹爹的插手,二姐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她选择了死……”
我愣愣的听着,死?“她……自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