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吧?从不认为自己奢望过亲情,可此时此刻的景象,让我恍若回到了初见的紫宫,回到了那幽橙的光晕,白色冰绡般的逶迤宫衫让她似真似幻……她看我眼神,为何如此温情了?
“孩子,”她轻轻叹息一声:“母亲在这里。”
“母亲?”我失魂落魄的低喃……那道寒光过中的声音:母亲!母亲——救我!
在那阵铺天盖地夜风之后,我似乎再无意识……豁然回神,忙挣脱了她的手:“岁姬……是岁无生,岁无生唤你!”
“无生是无生,你也是我的女儿啊!桃花,这人世太难……时至如今,还有什么是你该坚守的呢?”
她的声音如此温柔,却让我无来由的想要逃离:“你……我死了吗?”
岁姬一笑动人心魂:“有拓跋太子护你……你怎会无端死去呢?来,随我一起走!”
“拓跋离?”我慌忙摇头:“不,我不要去地府……我不要去冥界!”
岁姬眸光幽深:“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冥无戈已死,你还眷恋人世么?”
我浑身一僵,声音有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说无戈……不会的!他不会的……”
“为人能有几多时?生死无常不可期……”她绝美的容颜,微微侧开,羽袖轻扬,手中便多了一面铜镜……
铜镜飘停在我面前,这一幕和当年的紫宫是那么的相像!只是这镜中没有了那繁花少女……
绝世容颜的男子们,呈三足鼎立,立于一片幽暗光晕中……
直觉是在黑暗空间里,我却能清晰看到那天人般的男子,他手握一柄通透寒剑支撑着身躯!鲜红的血,自他樱润的唇角滑下,如绚烂彼岸花开 ……他的眼眸,毫无温情,唯有沉淀了世情的冷意!
“空名先生若真想为九妹报仇……那就杀了冥无戈!九妹怎么死的,他最清楚……”我怔怔看着,铜镜微转,迷迭含恨至深的凝向无戈?
“你亲眼所见?”昭牧一汪凤目沉洇如暗潮,声音却带着无尽疲惫。
“冥无戈为何将九妹骗入皇城,你西名山应当很清楚……”迷迭青丝缭乱,哀伤道:“他这个疯子!他要拿九妹练剑……要用九妹的血试剑!我可怜的妹妹……”
迷迭说无戈是疯子,她自己又何尝不疯?见昭牧只是久久凝立,她忙又癫狂道:“国主,你呢?你想让九妹枉死……想功亏一篑么?”
一袭赤金龙纹黑袍的龙浪,冷鹜眼眸一直凝视无戈:“孤死要见尸。”
“尸?尸……”迷迭目光呆滞了一下,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最后笑得花枝乱颤……
龙浪袍袖一甩,便扣上了迷迭的颈项,声若寒冰的低道:“迷迭……你很有能耐?”
迷迭挣扎着喘息,琉璃般的眸子却流转而笑,她缓缓摊开掌心……
在我尚未看清时,是昭牧夺过了她手心之物!他的眼神如此不安:“你从何处得来?”
龙浪慢慢松开了迷迭,眸含冷凝的看着昭牧……情绪让人看不真切!
“空名先生,这簪子是九妹临死前,让我交给你的!可见九妹心中爱你……”迷迭敛了惧意,看一眼龙浪便垂眸,随即泪如雨下:“九妹宁可葬身伏火,也不想冥无戈伤害你,不想冥无戈得逞……你若真爱她,就不要让她为你枉死!”
昭牧背脊一僵,手臂缓缓垂下,手中便露出了我那玳瑁桃花簪……看着铜镜里的一幕幕,我想起凤儿离去的诡异举止——
迷迭忽然回眸,似哭似笑:“国主,迷迭对三姐的情……您是知晓的!迷迭对九妹的情……并不比您少!迷迭恨不得替九妹去死……”
“她在哪里?”龙浪看着昭牧手中的簪子,神情极其冷静……却不知他是真信了迷迭,还是佯装?
迷迭被他身上的冷意,震得瑟缩了一下……目光却缓缓看向无戈?
我心为之抽痛,从始至终他都没说话,他绝代的容颜那么沉静,烟玉丝带衬着他如墨的长发,云裳衣摆早已沾满了脏污和血迹……
‘噌’的一声响,无戈似是撑不住身躯的指节泛白,龙吟倾动,尘土扬起……我惊见他无力支撑的单膝跪地!有鲜红的血,自他膝处流淌出来!
这,是我第三次看到他浴血跪地:断肠崖,他为我的‘死’而跪地恸伤;黯冥地宫,他为我的‘生’而下跪乞求……
泪水,氤氲了我眼眶;声音,被我捂在自己的嘴里……我无意识的摇头喃念:无戈,这次也是因了我吗?你这样一个风骨如银月中天的男子,迫你下跪是否伤及心髓?
白光晃过铜镜,景象霎时不见!?我忙去抓铜镜,却是空无一物!
“桃花,冥界的‘今生镜’是不会说谎的……冥无戈命该如此,半点不由旁人!”岁姬幽幽道。
“不……他在哪里?在哪里啊!”我紧紧拉住岁姬的袖襟,惊慌喊着。
“找到他,也不过是一具死尸……何必徒劳?”岁姬叹息的拂过我手:“与其伤心,倒不如想想如何让他死得其所?”
“他在哪里……把镜子给我!”
岁姬的目光让人看不出感情,她轻轻拂袖,铜镜又再度横在我面前……
此刻的地宫,早已换了一副景象:满地的碎石,满地的烟雾,还有倾动天地的尘土……
昭牧身形微倾,手隐约有些颤抖……身前似平躺一女子?只是那身躯大半焦黑模糊……残留的衣饰,却让我觉得如此熟悉?
龙浪的瞳眸,有着让人窒息的鹜色……他正紧紧揪住与昭牧近在咫尺,却又满身血迹的无戈,声音极缓极缓:“冥无戈——你真该死!”
无戈?他只手撑地,废墟的尖利碎石,扎破了他的掌心;他身边的废墟,早已是斑斑血迹;躺在他身侧的龙吟剑,散发着泠泠冰光!
“她没死……”他似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樱唇也早已失去了血色!唇微动,便是一口鲜血吐下……
龙浪顺着无戈的目光,看一眼昭牧身前的焦躯……却对无戈轻而决绝道:“能活着出地宫的人……绝不是你!”
昭牧浑若未觉,甚至没有看任何人……唯有夜风带起他的衣袂一起翻飞,也吹起他手中的丝笺?那丝笺如同暗夜中的白蝴蝶,飞舞在夜空……一道厉光滑过,那丝笺如有了线的风筝缓缓飞回,却是落入了龙浪手中?
“我道你是爱她,才要解她‘一心散’!试剑……用挚爱试剑?”龙浪重声叱呵,将握丝笺揉成一团,一把扔向无戈!
无戈的眸光在触及纸团时,泛起一抹飘忽笑意……只见他右手有些僵硬的,伸向自己的左手,缓缓的自左手小指取下指环——锁情!
“来生……今生,你在我牵挂里……”
他几不可闻的低语,却深深入了我心里?话未完,指环便自他微颤的右手中松落;颀长身姿倾落,落地处的废墟尘土纷纷扬扬……
“无戈?无戈!”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只觉自己的血脉为之一凝!而密室里那抽离般的疼痛,似再度苏醒……突然醒悟:无戈,原来如此吗?是否因了残留的情蛊相系……所以在那一刻,我会有那样的痛彻心扉?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杀我?为什么都要冤枉你?”
“练过《龙吟诀》,还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冲破情魂禁锢,可见他对你的情意不是一般的深哪!”
铜镜消散,岁姬继而幽幽叹息:“牵挂你,他才会将吸了你血气的玉珑放在怀中;疼惜你,他才不以龙吟取你血……你瞧,你身上有过伤痕么?那信,都是他瞒骗旁人的话罢了!也是为解‘一心散’,他才以这虚假信笺瞒骗尊长;更是为了你,他才会中计,才会葬身伏火……桃花,你有个好丈夫呢!哎,真是可惜了……”
我泪眼迷离:是的,为了我……无戈,你是真心为我吧!你做的一切,不是利用……不是!他们如此误会你,如此冤枉你……
我不顾一切的起身,却是腿脚麻木的摔倒……再度起身,已被岁姬牢牢拉住手臂,我挣扎着:“我要去找他……”
“他死了,尸骨无存,你找不到他。”
我忙摇头,泪水不可抑制的掉落:“没有,没有……你骗我,你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
“他死了!”岁姬一指那半空中漂浮的铜镜:“你再看‘今生镜’,此时此刻镇天阁底还有什么?”
我惊怔的回看铜镜:里面除了漆黑,还是漆黑,什么都没有!不,它不是一般的镜子……这是正常的!它漆黑,和无戈的生死无关!我忙摇头:“他在镇天阁底?”
“桃花,你死心吧!如今的镇天阁,是被伏火轰塌后的废墟……伏火不断,他早已陷入地宫宫底……莫说冥无戈,龙浪和明昭牧能安然脱身已是不易!”岁姬幽幽道:“你看,连今生镜都照不到了,只怕那里的伏火还在燃烧呢?”
“皇庭怎会有伏火……岁姬,你带我去!你带我去……求你带我去!”我痛哭出声的喊道!
“你是见不到他的!”
看着岁姬如止水般的眸子,我急道:“你不是要带我走吗?那你带我去见无戈……”
“我真不知。”
“你是冥界长公主,怎会不知?你骗我!”我心绪起伏,恨恼的转身……然而周身蓦地笼罩一道紫光,我恨极怒吼:“放开我!你凭什么管我?”
“虽不能助冥无戈死而复生,但我可以帮你了却未完的心愿啊!桃花……你冷静些。”岁姬的声音,在我身后静静道。
我身不能动,唯有喃喃自语:“不,我只要无戈……”
“你不想为他报仇吗?”岁姬打断我话,绝世丽姿缓缓转到我身前:“你可知龙浪还活着,明昭牧还活着……害死他的人,都还活着?”
我神情微滞,凝泪看着她:“活着?”
看着岁姬点头……我烫热的泪,如决堤了一般:“那无戈也活着……母亲,我唤你母亲!求你放开我,求你放弃我……求你让我找他!”
“你没看到,连龙吟都出来了?如果冥无戈能出来,那老头能放弃他么?”岁姬面现不耐:“只要你愿意,我助你取仇人性命……如此,冥无戈岂非瞑目些?”
良久良久……我浑身无力至极!终于,她将施在我身上的灵力尽撤……可这一刻,我已瘫软在地:“你到底要怎样?”
“为你的丈夫报仇啊!不管是那迷迭,蓝瑜,亦或是龙浪?”岁姬慢慢引导我,声音轻柔了些:“好不好?”
在我呆呆看她时……岁姬微侧首:“这些伏火,无一不出自迷迭蓝瑜之手,冥无戈的死……他们岂会无责?而龙浪,更是置他于死地的罪魁祸首!他明知那女子是冒充你的,偏偏不戳穿迷迭……利用冥无戈的密函将错就错!从始至终,是他刺激明昭牧围攻冥无戈……桃花,你说龙浪是不是最该死?”
那死去的女子是凤儿吧?她为何这么做……迷迭,蓝瑜?我痴愣的眼眸,微微眨了一下,干涸了满心的泪,龙浪……龙浪!“是……”
岁姬微微一笑,将手递给我……似是等着我,将手放入她的掌心?我无意识的看着她,如此无依,如此疲累!在我抬起手臂时,拂过一阵极冷的风……
寒风中,我看到满天地的光芒如泡沫飞散……只见岁姬,面色惊变的倒退三步?!
我一怔:这是……好似回到了龙跃和岁无生相斗的幽谷?
我才这样想,地上便显现出一具具躺卧于地的人:有躺卧于树底下的明爷,昏死过去的甄嫄,倒地昏睡的龙跃,还有心口沁血的岁无生……以及,那宁静伫立的龙吟剑?
“拓跋太子,你想反悔么?”岁姬幽冷的声音,让我霎时回神,更让我怔怔僵立……
若隐若现的银色光影,慢慢凝聚成男子的幻体——他的容貌越来越清晰,眸光也越来越如墨,银色铠甲衬着他阴柔俊美的容颜——拓跋离?
岁姬似愠似笑:“战神殿下,你这是何意?”
拓跋离从现身开始,便对我展出温柔的笑……他似乎看不到我满脸泪痕,看不到我的怔愕,看不到我的痴傻?
“桃花……”俊颜俯下,他的唇在我的额上轻轻碰触,却无真实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