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澱了一下被梦境搅浑清醒的情绪,靳长恭一脚蹬掉被子,耙了耙杂乱的头发,侧脸瞧了瞧骄阳艳丽的色彩爬满窗棂,投射下的婆娑斑澜阴影。
糟了!她一瞬间惊醒,赶紧翻身起身,昨日“风骚”师傅十分严肃地叮嘱她,如今她是他的侍童,必须守时去“华典堂”聆听佛音祈祷露个面,令她的身份名正言顺。
而且,为了能够全程就近观看神庙圣子决赛,她就算攀上了华韶大祭师这根高枝,也必须时刻谨记操守言行,神庙要遵从的意志并非祭师,而是至高无上的圣主,而神庙内部复杂,基底构造数以上万的僧侣,便逐渐行成了一种相互监督的行式。
换而言之,就是她师傅再牛X,也不表示她牛X,如果她犯错被人抓到痛脚,便有司罚体制以圣主的最高旨意处罚,是也。
靳长恭将及腰长发,胡乱地挽了一个垂髻,插上一根檀木发簪,细碎的光屑洒落在她光滑的衣肩上,尤如一只只光蝶跳舞跃动。
为了防止被穆梓易他们拆穿那两名假冒的“柳梅”与“华韶”,所以只可以让她逗留在外面一天时间,她决定好好保握,如有可能她会尽力帮助莲谨之登上圣子之位。
靳长恭抚了抚额前遮了半截鼻翼的碎发,此刻的她就是一名少言内向的少年模样,一身剪裁得体的连襟白袍,勾勒起一具纤细而柔软的腰肢,胸前不需要太多掩饰,那微弱起伏的丘陵她已经绝望了,连绑布这一环节都可以省了,稍微宽松的衣衫都能遮掩。
弄了个“战斗”造型,她便推门而去,朝着“华典堂”垂着头,却疾步掠进。
『分』『隔』『线』『……』
神庙共有各司祭师十名,而华韶则是十司祭师的头头——大祭师,此次圣子的选举最终决定权他便是其中关键的一环,可是靳长恭纠结着找不出让他徇私的理由。
总不能跑上去,拽着他的衣角一副羞怯忸怩模样,道:师傅,那个莲谨之他曾经是你的徒婿(之一?),你就看在你徒弟面儿上,多少也给照看点吧!
掀桌!她做得出来才怪!靳长恭翻了个白眼,百般无聊地望向站在高台上,念颂佛经的华韶。
此刻,他们一众僧侣,与十司祭祀,约上百人站在“华典堂”进行默声聆听大祭师回归的礼佛。
此刻,华韶神色安祥,似清水洗涤过的柔和嗓音,如扣弦淡淡响起,袅袅余音。他穿着一身祭祀长袍,宽大的双袖色泽雅淡,却花纹繁复,长长的袖摆犹如似敛翼白色羽蝶的乖顺地垂落两则,仙袂飘飘,偶尔迎风飘拂了两下,仿若超渡欲飞。
如今的他是那么令人摸不可及,步于云端,超脱凡世,只能用一种仰视的态度对待,他不再是那个一直亦步亦趋,像保姆一样跟随着她四处游走的华韶师傅,而是位于神庙中那受人尊崇瞩目的神庙大祭师了。
“师傅,果然和尚这个职业才是最适合你的。”靳长恭摸了摸薄红的唇,眸眼弯弯似两潭幽井,触之冰冷却又明澈粼粼,而心中却是轻轻地溢出一声截然不同的温言叹息。
神庙屹立在轩辕大陆苍国北岸之境——无双城,旧址仙都。
现在轩辕大陆很少有人知道无双城的另一个名讳,仙都,可是在一千多年前仙都便建造了神庙,这一座宫堡式的宏伟建筑。
靳长恭跟着华韶颂经礼佛完毕后,便跟随着他一道前去“太阳神殿”迎接今天将要莅临的各国贵宾。
一开始来自一百多个国家、民族或从民间选拔出来优秀圣子的候选人,最终淘汰下来,合适人选仅剩至最后十名。
这十名全是来自不同国家,有贵族之子,有皇亲宗氏,亦有谜样身世人员。而即将参与神庙这次最后一拨“公正”选举的圣子候选——圣童,将各自从国家派来重量极别的声援人氏,或者称其为见证人更准确。
靳长恭不清楚这十位圣童是哪国,或者是哪一方势力的人,不过据她所知苍国的圣童绝对是不会被簁落的,面剩下九个人中她清楚莲谨之已经无误地入选了。
想到她曾在徽州萍水相逢的那名叫长生的少年,依稀记得那个梨涡浅浅,笑颜若新月般纯净的精致少年,当初阴差阳错令他们错过了。
回到靳国后她又因为政事繁忙,忽略了追究他的事情,但是她猜测他必然是回到了神庙,就不知道剩下这十人中有没有他的位置,潜意识里她觉得他不该是那种打酱油的角色。
神庙是集宫殿、城堡和寺院于一体的宏伟建筑。依山而筑,宫宇叠砌,巍峨耸峙,气势磅礴。缁衣飘带一路走过,靳长恭观察着其建筑艺术,这一种古遗迹传统的石木结构碉楼形式和轩辕大陆崇敬神明的传统的梁架、金顶、藻井的特点。
在空间组合上,院落重叠,回廊曲槛,因地制宜,主次分明,既突出了主体建筑,又协调了附属的各组建筑,上下错落,前后参差,形成较多空间层次,富有节奏美感,又在视觉上加强了高耸向上的感觉。
靳长恭一路走来,目不应暇一一观赏着,都不得不感叹神庙古意的奇迹。
圣洁,庄严,堂皇丽壮,整体有着不逊于各国皇宫的大气,令人无时无刻不感受到那敬仰的气息。
华韶大祭师的身份在神庙自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他身后几步之遥,井然有序地跟随着十司祭师,两排橘红色僧侣。
僧侣的地位排序,尊贵的橘红色,依次顺序则是紫染色,黄褐色,白色,与灰色。
所以一般跟着华韶身边的都是大师级别的僧侣,而靳长恭明面上的身份是他游历在外见喜而收一名侍童。
侍童说白了就是一个不需要付月钱的下人,他不需要剃度,也不需跟着僧从朝暮礼佛颂经,她只要职责只是需要在祭师身边包办他的一切杂碎事物。
一般来说,神庙中的人都不赞成拥有侍童,毕竟侍童是“外人”,用着不如本土的和尚忠心,只是有部分人觉得拥有一个质资的侍童,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妥当,还是可以收为徒弟的。
而华韶没有直接介绍靳长恭是他收的徒弟,一来他的身份特殊,如要收徒需谨慎再谨慎,势必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二则,他的徒弟需要圣主的“批准”与“鉴定”,华韶跟靳长恭都觉得此刻并不是公布他们两人关系的最佳时刻。
一路沿着玉白宫殿栏杠,靳长恭随着他们一起踏上高步阶梯,登上高处,徐徐微风拂来,极日眺望是一处十分空旷敞亮的地方,蔚蓝天空一望无垠,灰白的石头铺就的地板延伸至天的尽头,向东向西修建起一片高耸的墙面,墙面被涂成一片白色,远远望去,分外醒目。
他们来到了“太阳神殿”前的广场上。
靳长恭为降底气息,一直低垂着头,亦步亦趋,以毫不起眼亦不突兀卑微的姿态跟随着华韶,他们站定不动,等候着,看到围墙殿宇的漆红大门咔喀沉重打开,无意外那一群来自各国的贵宾已经到达了……
不期然想到了今天早上的那个梦,靳长恭幽深的黑瞳黯了黯,似笑非笑地讥讽勾勒起薄唇。
事到如今,她心中已经再无得失之心了,当一个人心中没有可以任人拿捏的弱点后,她便是无敌的,而那个人却偏偏与她相反,她清楚地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一种执念左右着他——那就是她。
她不知道接下来这一场人是全非的会晤,所有人的命运会改变什么,但是她绝对不会再将想要握在手中的东西,眼睁睁地失去了!
为此,她愿赌上一切!
神庙的号角喇叭响起来悠扬欢庆的乐奏,靳长恭眯了眯眼睛,跟着一僧众落于不起眼的白衣僧侣,待在利用观察全局的侧角。
广场上陆陆续续走进来一批英武军队,凭靳长恭的眼力,看得出来有好几股国家的士兵,其中一批竟然是她熟悉的夏国军队。
看到夏国军队,靳长恭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情。
夏合欢?!她掩嘴眼神闪烁了一下。
想当初夏国传来信函曾商于靳国的联姻事情,那件事情早就被她搁置脑后了,这一路上倒是没有听到两国任何结盟的消息,这件事情难得不了了之了?
当初,夏合欢跟她皇妹是什么时候回国的呢?暗帝跟他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他真的这么简单地就放了夏合欢回国了吗?
她瞥了一眼夏国领头的那位穿着褚蓝官袍的人就知道,他不是夏合欢,他这一次并没有亲自来,但是夏国来人也就意味着,十分圣童之一的是夏国之人。
另外也有一些国家的人员到来,靳长恭可以看到他们扛着的旗帜分辨,另一批队伍是哪一国的人。
看到来自各国的贵客莅临,身为神庙的主持人华韶大祭师亲自上前接见,并一一询问打着外交辞令。
圣主一贯是不会出现在这种场面,听说在圣子最终决选后他只会露一面“点面”,任命圣子之位,宣布圣子之名。
广场这时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停留着各国的人员,靳长恭并不在意这些人,她一直关注的那一位一直没有出场,令她心情有些浮躁,抿了抿薄唇,眼神不耐地眯起。
这时人群中一阵莫名地骚动,原本拥挤成团的军队竟自觉,有种争先恐后地极步退分两行,只见一队煞气冲天,就像从幽冥中浴血而归,带着浓重阴冷之气的军伍强势插入。
领头之人,他穿着一件华丽的黑色狐裘,扑面而来的死亡之气,比地狱的嗜血修罗还要幽黯华美宛然诞生于黑暗如帝王降临。
他神色悠然,视若无人般游走在人群中央,脸上无喜无悲,一双似黑洞一般幽暗无光的眼睛,空洞得映不进任何事物,一双尤如舐舔鲜血般红艳的唇,更配衬得他那一张苍白得带着死气的脸透着青色。
靳长恭瞳孔一窒,再次看到这个既使在梦境中依旧抵死纠缠着她的男人,她却在真实看到他的那一刻竟分不清是心底翻腾的是什么样的情绪了。
他比她离开的事情,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阴沉可怖,那在厚重华裘里摇晃轻盈的身躯,颧骨微凸,浓密的眼睑下幽幽的黑青,令他看起来更加的瘦了,就像……病入膏肓。
……他的身体看起来情况好像越来越糟糕了,那个自娘胎便带出来的“病”好像也更严重了,恐怕即使是浴血魔功也快维持不住他的健康了吧。
靳长恭对着那张熟悉就跟照镜子一般的脸,心情蓦地有些阴郁,捏紧了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