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放下手中繁忙的公务亲自来接我,他看见我的时候,脸色苍白而焦急,乍暖还寒的三月,他的额头竟满是汗珠。
他一下子将失魂落魄的我搂在怀里,抚摸着我的头,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扶苏别怕,爹爹在这里。”
窝在爹爹满是檀香味的怀里,胸口一阵阵发闷,好想痛哭一场,却流不出泪来。
红鸢绿萼也跟着来了,新来的红鸢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立着,倒是绿萼和我处的久了,上前哭着安慰我:“郡主,人死不能复生,别难过了。”
人死?我一惊,看向爹爹。
爹爹摸着我的头,缓缓道:“蓝若溪是为了保护你而死,为父一定会将他风光大葬的。”
呵?我到底该哭,还是该笑?你好聪明,居然连怎样脱身都想到了。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注定要有一个人是要替你枉死的?
我告诉过你的,一个人的生命是很沉很沉的,没有轻于鸿毛,只有重于泰山,可为何?为何还要这样的残忍?那是也无法挽回的罪!染过鲜血的手,是永远也洗不净的!那脏必定会深处灵魂,让你生生世世的背负!
“爹爹,我想,看看他的尸体。”
我想知道,是哪个人白白替你冤死。
爹爹扶住我的肩膀:“不可,会吓着你的。”
“不!爹爹,若溪哥哥陪了我那么久,我想看他最后一眼!”我扑在爹爹怀里,声音哀且痛。
“咳!”爹爹重重地叹了口气,却是答应了。
眼前的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长长的头发铺散在地面,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光泽。那青色的衣衫被鲜血染红,在胸口盛开了大朵大朵的红花,那红色慢慢蔓延开来,越来越多,宛若血色的曼陀罗,充满了不可预知的诅咒和死亡的气息,大片大片铺撒在黄泉路上……
我缓缓地走近,越近越怕,明明知道不是他,却还是在看见了那一张完全相同的脸时,一阵眩晕。
细弯秀美的眉,紧闭的双目,失去了血色的脸,苍白的唇,唯有那颗朱砂痣,妖艳异常。
我恍惚地蹲下,伸手触摸了一下那已经僵硬的手指,终于,你连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
泪,潸然而下,一旦开了头,便遏制不住地滚落。
死了!你死在我心里。
这眼泪,最后为你而流,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控制不住地扑倒在他身上,若溪哥哥,就让我最后抱你一次。
手指颤抖地抚摸上他的脸,心跳乍然停止!
不可能!即使人皮面具做的再好,发际的位置还是会有一些痕迹的,可为什么,竟然连一点痕迹都没有?!除非……不会的,不会的!
“蓝若溪,你是真的?你才是……我害了你吗?是我害了你……”我呢喃着,着了魔一样。
“扶苏,跟爹爹回府。”爹爹心疼的将我抱起,我一挣扎,猛地扑向那具尸体,疯了一样抬起那已经僵硬的更加尖刻的下巴,没有!没有丝毫痕迹!
“扶苏!”爹爹一把将我提起,拥在怀里。
我在他怀里死命地挣扎,胡乱舞动着手脚,声嘶力竭的叫喊:“不是!他不是!他不是蓝若溪!你看看他易了容,他不是蓝若溪!他不是!你看看啊,快看!”
爹爹双手按住我,朝身边的侍卫点点头:“查看一下。”
那两个侍卫蹲下身子,将他的脸扭来扭去的查看了半天,才起身道:“回禀王爷,没有易容,确实为蓝若溪本人。”
“不可能!”我短促地呜咽了一声,便觉得眼前一黑。
没想到,坚强如我甄臻,也会有因悲痛过度而晕厥的一天。
梦中的世界凌乱而残忍,那青色的衣衫在我的眼前摇摇晃晃,若溪哥哥冲我笑着,可在一眨眼,就变成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血大片大片地涌出来,瞬间染红了视野……
“扶苏……”他说,“扶苏,我是蓝若溪啊,别怕,别怕……”
惊慌地醒来,已是次日,日上三竿,阳光大好。
木制的小窗刻着精美的雕花,阳光一点一点投过来,细细碎碎的撒进闺房,在地上投出斑驳的花纹。
一阵春风吹进来,将窗前书桌上的书页轻轻吹翻几页,唰啦唰啦,唰啦唰啦……
我想起几天前,若溪哥哥坐在书桌前捧着书念给我听的样子,模样生动而鲜活,他捏着指尖翻书时,也是这样发出唰唰的声音。
我那时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不耐烦地听着,时不时地突然唱歌打断他,又或者扯断窗前刚刚抽芽的柳条,拿起来隔着桌子一下一下骚弄着他的脸,大叫着“老夫子甚是无趣!”
他把书放下,眉眼清秀,却说着老头子一样的话:“扶苏,读一书,增一智……”
我打断他:“人不学,没知识嘛!所以你就在这里长知识,我可是要顽去了!”
往事如烟,能散且散。
我走下床,打开书本,赫然发现我顽皮时画在上面的猪头,正眨着细眯眼冲我笑着,由是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
一滴水正好滴在那猪头上,将墨迹晕开,瞬间模糊成一团,惊讶拭腮,竟已有泪痕。
“郡主,快喝了这碗药罢。”
匆匆拭泪,合上书本,我转身笑道:“绿萼姐姐,可知爹爹何在?”
“一早就上了朝,还未归,奴婢听王爷房中的小厮说,好像是朝中出了事呢。”绿萼说着,将一碗药呈上,药汁黑黄一团,散着苦气。
我皱了皱眉,接下一口气喝了下去,苦味由嘴里一直苦进心里:“可知是何事?”
绿萼忙喂我吃了一勺蜂蜜,摇头道:“这个奴婢就不知了,对了,王爷说郡主您身子未好,今日可不去淑园。”
“嗯。”我点点头,一时间心里空落落的,向窗外望上一眼,正好发现零正盯着一棵柳树苦思冥想。
他仰头看着树梢,身子直挺挺地站着,显得修长无比,长长的头发在后头随意地拢起,远远地看着,他不疯不傻的时候,到是蛮有型的。
每个人都有个底牌,红鸢有,蓝若溪有,那么你的呢?
“零!”我对着他圈嘴喊了一声,他便嗖的回头,一见我便双眼放光,蹭蹭几下子便跳到我窗前来。
“零在看什么呢?”我递给他一块松子糕,他立刻裂开了嘴,双手接了过去,大嚼特嚼。
“唔……鸟妈妈,喂鸟宝宝,吃呢,零也想吃。”他说着便学那鸟儿喂食的样子,伸着脖子撅着嘴巴。
我捂嘴笑了笑,忽见他耳朵上快速闪过一抹暗光,接着便隐匿在头发里。
“零,把头伸过来。”我对他招招手,他看着我眨了眨眼睛,便乖乖地朝我偏了偏脑袋。
拨开有些乱糟糟的乌发,一枚耳饰赫然在目。
以前这家伙蓬头垢面,那耳饰的材质属于并不反光型,所以竟无一人发现。
耳饰的样式很古朴简洁,小而精致的一枚,嵌在形状姣好的耳垂,整个人便顿时华贵起来。
细看之下那制材竟是玳瑁,玳瑁是一种深海的龟类动物,古时捕鱼业并不发达,所以很难捕获,就算难得捕获一只,那壳制成的饰品也必是要上贡,甚少在民间流传。
我也仅仅是在爹爹的库房里寻得一枚玳瑁戒指,当时欢喜得不得了,结果没几天便被我遗失了,为此我还伤心了好些天呢!
我捏捏他的耳朵:“说,这耳珰是哪来的?”
“唔……”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接着偷偷捏起一块枣子糕,试探的看了看我,发现我并没有发对,便一口气塞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好像个青蛙。
我偏过头看着他,试探地问道:“要不,给我?我拿枣子糕换,可好?”
他看看我,又看了看那一整盘油光可鉴的点心,登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松开了手,拍拍他的头,对他笑道:“吃,慢一点,喝点茶,别噎着了。”
他长臂一伸,便把整竹篓的点心拥进怀里,拿起一个看一下,舔舔,再一口气吃掉。
我支着下巴,看着他吃得欢天喜地,阴霾的心情竟也稍稍好了起来。
零见我死气沉沉地趴在桌子上,竟突然把脸凑过来:“扶苏,给你。”
我被他突然地动作惊得向后一仰,便见他受伤似的瘪瘪嘴,然后看了看自己油兮兮地手指,忙在身上揩了揩,接着狠狠揪起自己的耳朵,对我一字一顿道:“扶苏,唔,给!”
我吃吃笑了起来,握住他的手:“刚刚骗你的,这是零重要的东西,我怎么能要?”
却见他突然严肃起来,一下子扯下自己的耳饰:“扶苏,喜欢的,零便都给你。”
恍然垂眸,手被零紧紧反握,这一刻,竟不知他是清醒还是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