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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应声而开,门口探头探脑的,露出一张年轻稚嫩的男孩的脸来。
方展宏认得这个孩子,他叫刘柯,原来在大兴郊区一家影视表演中专里念书。前两年一次和全班同学一起,被北影一个剧组招去做群众演员,拍一个青春校园戏,结识了给剧组做演员顾问的王敬松老师。
王老师看这个孩子实在机灵,而且好学勤勉,就在他毕业后把他带在了身边。
王老师的这个“松涛居”,常年都有十来个学生和他住在一起,切磋技艺,研修佛理哲学――大多是一些穷人家的孩子,跟着王老师往往多少能熬个出身。
“老师在家吗?”方展宏提着木瓜和佛手,站在门口看着刘柯问道。
“在。”刘柯神气活现的堵在门口,指着方展宏手里的袋子道:“不过你若是带了些不入眼的俗物来,我可不能让你进去。”
方展宏笑着上前一步,一把就把小刘柯推了个趔趄,转身关上门道:“小东西,毛长齐了吗?我头回来这里的时候,你小子还流鼻涕尿炕呢!”
方展宏知道王敬松老师已经是多年茹素的了,这个松涛居里的所有学生,馋肉的都得出去吃,这个房子里,是一点荤腥都不能带进来的――据说曾经有个学生来拜访,不知道王老师的习惯,楞是提了大半只火腿和一大方家乡腊肉就进来了。
刘柯不服气的朝着方展宏比了比小拳头,不过看了看自己一米六的身高和方展宏实在差距太大,也就悻悻的做了鬼脸,道:“老师下学回来。在自己的禅室里读经。”
方展宏点了点头。他知道王老师地这个习惯,就象庙里地和尚做功课一样,多少年风雨无阻,从无间断。
“谁在里面侍读?”方展宏望小房间里张望了一下,只见香烟袅袅,隐隐听见王老师碰性好听的嗓音,正在轻声诵读《华严经》。
“没人,师兄们都出去。”小刘柯答道:“你自己进去吧!今天我做晚饭。”
“不忙。”方展宏摇了摇头,拉着刘柯进了厨房。
在水龙底下把佛水和木瓜细细的洗了,又拿温水泡着。
然后。取过刀来。把佛手小心的切成极薄的薄片,从橱上熟门熟路的取下一个红泥小茶壶,里外仔细的洗干净了,把切得玲珑透明、晶莹可爱的翡翠色佛手片,放进茶壶里塞得满满地,从饮水机里取了矿泉水倒进去,放在煤火上煎。
和小刘柯聊了会闲话,指点了些他的课业,发现这孩子还有点文才,对编剧也挺有兴趣。
不知不觉间,水已开滚过三滚,再用文火焙了五六分钟,关火开壶,方展宏便从王老师的茶罐里。找出些立夏三季地雀舌龙井来,泡了进去。再把壶盖封上。
接着取过那个洗净的木瓜,拦腰剖成两半,把里面的地瓜籽掏空,果肉用转刀法挖出来切块摆盘,插上牙签,然后将两个半拉木瓜拿过来,头尾各一刀,切去蒂部,使得它底部可以座在桌面上,便做成了两个新鲜水灵的木瓜杯。
把木瓜杯用温水暖过,摆在盘子里晾干,然后拿过那壶佛手龙井茶来,把一壶茶全部倾入两个木瓜杯里,再在茶壶里添上开水。
此时,整个厨房里都飘着佛手龙井的清香,滚热的茶水倒进新鲜的木瓜杯里,香气更盛,仿佛沁得人心肺之也尽过果香、茶香。
方展宏拈一枚插着木瓜的牙签,递到已经看得呆了的刘柯嘴边,道:“发什么愣,去找个托盘来。”
说着随手拿个杯子,把壹里第二泡的佛手龙井茶倒了半杯出来,留给刘柯,一边笑道:“馋猴似的,一杯茶而已,什么没见过地样子,松涛居的学生、做饭、煮茶、都是静心修身的法门,都得精通才行,学着点儿吧小屁孩!”
说着,微笑着接过托盘,把两个木瓜杯和一壶茶入进盘子里,笑呵呵地往王敬松老师的禅室去了。
穿过客厅和学生们的大起居室,走近露台旁边王老师的小小禅室,远远的听见沉静之极斗室之中,传来王敬松老师碰性温暖的诵经之声,如同山森清溪之间的竹籁、夜晚庭院里的虫声一样传来。
方展宏只觉得四周围起来越静,这一天来内心的焦虑和烦躁,竟在这极静之中的极轻的诵经声中,渐渐的平复淡去了――那种感觉,仿佛忽然步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灵的环境之中,身心似被什么洁净莹明的东西滤过了一样,连呼吸也变得悠长安详起来。
房门开着。方展宏也没有敲门,只是施施然端着托盘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斗室,窗户朝东开着,临窗的位置放着一张桐木书桌,桌旁摆放着一张扶手上略有些磨损的藤椅,靠北的墙边摆着一张单人小床,一床、一桌、一椅之外,就是擦得锃明瓦亮的积木地板,地上无规则的散放着几个蒲团。
王敬松老师穿着一件朴素的葛布短衫,手捻佛珠,正双脚赤足叠坐在自己的单人小床上,似已进入了极深的禅定,除了微微翕动着诵经的嘴唇外,全身上下,纹丝不动,宝相庄严。
方展宏也不感打扰,只是自己在门口脱了鞋,端着托盘赤足走进屋来,把盘子放在书桌上,然后?民在藤椅上坐好,闭上眼睛,听王老师读经。
听人读经真是件奇怪的事情。刚开始的时候,由于听的人和读的人,心理和思维地节奏不是一个频率,完全不在一种生活情境中,所以听到和尚念经。根本听不懂人家念地是什么。都是哪些音哪些字,只听见一些奇怪的嗡嗡声――我们在现实社会中过着忙碌的都市生活的人,心理情境要比念佛诵经的人内心节奏快了不知道多少倍,所以这时听来,自然不知所云。
可是当听经的人内心完全安静下来,渐渐进入了和读经的修行者同一频率地禅定境界之后,就会莫名其妙的觉得那些嗡嗡声渐渐的清晰起来,变成句句珠玑地优美经文――仿佛佛菩萨和他们的经文真地拥有一种神奇的愿力。可以开启两个思维与心理的空间之门一样。
方展宏对这种气氛并不陌生,当年他做王敬松的学生,上他的表演课前,就经常听他讲理论课事引喻佛经,每次有重要的理论课,他们班的学生。都会被要求在教室里先坐禅半个小时――电影学的许多大牌老师,都有他们特有的非常具有个性色彩地教学手段,比如黄磊老师这一系的齐派表演理论的教师,则最喜欢在每堂表演课之前关上教室地门窗,乌漆抹黑的放激烈成员手打地电子音乐,然后让所有的学生站到教室中间来喊麦狂舞,这是为了让学生彻底的把平日在学校的纪律和同学间的人际关系中形成的那些束缚和顾忌抛开,彻底的把天性解放开来,以便更好的上表演课。
据说有一个教委的两个老领导――两位把大学生谈恋爱都视为早恋的高尚君子,道貌岸然的在学院党委书记、主任的陪同下参观电影学院日常教学,走过一间封闭的大表演教室的时候,突然听见里面传来狼嚎狐狸叫一样的男女学生的喊叫声,定神一听――
“新一代的洗衣粉,新一代的人,新一代的年轻人。**不关门”,还有“床前明月光啊,地上鞋两双呀,一对狗男女啊,其中就有你啊!”
才听了几秒,其中一个老头就往地下摔溜,另一个有听得直抽抽,幸亏众领导掩护撤退的早,差点没把俩老头吓成脑瘫了。
而王敬松老师就最喜欢让学生理论课和作品赏析课之前先入禅定,这样能使学生彻底的静心、清心,不至于上课的时候还在想毒害美女帅哥,或者是晚上出去炒更赚钱的事儿。
此时方展宏坐在老师对面,耳边听着渐渐清晰的经文妙义,鼻畔传来阵阵木瓜佛手茶的果香茶香,心中不禁浮想联翩,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和同学们一起修心学艺的日子,不由的焦虑与尘俗之心尽去,说不出的安静喜悦。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
“……普贤菩萨摩诃萨,入不思议解脱门方便海,入如来功德海。所谓,有解脱门,名:严净一切佛国土调伏众生令究竟出离,有解脱门,名:普诣一切如来所修具足功德境界,有解脱门,名:安立一切菩萨地诸大愿海。有解脱门,名:普现法界微尘数无量身。有解脱门,名:演说遍一切国土不可思议数差别名。有解脱门,名:一切微尘中悉现无边诸菩萨神通境界。有解脱门,名:一念中现三世劫成坏事。有解脱门,名:示现一切菩萨诸根海各入自境界。有解脱门,名:能以神勇力化现种种身遍无边法界,有解脱门,名:显示一切菩萨修行法次第门入一切智广大方便……”
“……善哉,善哉!”读经的声音到这里余韵似而未绝的停了下来,王敬松老师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方展宏连忙端起一杯木瓜佛手龙井茶,递给王老师,欣然道:“老师喝茶!”
王敬松老师接过茶来喝了一口,点了点头,随手把木瓜杯放在床边的席上,手上的佛珠转了一圈,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方展宏一看,连忙抢着说道:“老师,我今天来找您是为了……”
不等他说完,王敬松老师轻轻的摇了摇头,慢慢的道:“既来之,则安之……”
说着,双目,轻轻合上,又低低的诵读起《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十一来。
方展宏见王敬松老师这样,索性不再坐在藤椅上,站起身来,端起身自己那杯已经凉透的的茶一饮而尽――在这样炎热的夏日午后,一杯如此清爽甘香、芬芳鲜馥的果茶饮下,顿时觉得身心一爽。
然后,方展宏随手拉过地上的一个蒲团,学着王敬松老师的样子叠坐在地,干脆也闭上了眼睛,象当年在教室里一样,坐起静心禅来。
日影西斜,屋子里渐渐的黑了。
恍惚间,外界的一切声响,竟象是都不存在了―――那些住宅小区各家各户烧饭炒菜爆油锅的声音、孩子们闹着转频道看卡通的声音、不知哪家的时尚青年声嘶力竭的浴室演唱的声音,竟似渐渐的在耳边模糊的远去了,剩下一些空洞莫名的嗡嗡声,而独有王敬松老师清晰分明的诵经声,如同在耳边絮语一般,愈加分明悦耳起来。
“……彼诸如来同声赞言[善哉!善哉!善男子!汝能入此一切诸佛毗声遮那如来藏身菩萨三昧。佛子!此是十方一切诸佛共加于汝,以毗卢遮那如来本愿力故,亦以汝修一切诸佛行愿力故。所谓:能转一切佛法轮故,开显一切如来智慧海故,普照十方诸安立海,悉无余故令一切众生净治杂染,得清净故,普摄一切诸大国土,无所著故,深入一切诸佛境界,无障碍故,普示一切佛功德故,能入一切诸法实相,增智慧故,观察一切诸法门故,了知一切众生根故,能持一切诸佛如来教文海故……”
“阿弥陀佛……”
静谧之极的斗室突然响起王敬松老师的这一声佛号,顿时使方展宏从刚才的禅定中惊觉过来,连忙睁开眼睛,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
在黑暗的斗室里,只听见王敬松老师轻声问道:“我记得你们那届的导演班上,你是解佛经解的最好的一个,连法华寺的师傅都说你宿慧极深。你且来说说,你可知这华严真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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