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很长的甬道,黑暗无光,陈雯雯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口鼻之间每一次抽气都是浓郁的血腥味。
这让她想起了高中长跑的那段时光,每一次围绕着操场跑完几圈下来后,都觉得满口血味,难受得让人想哭。
体育老师耐心告诉过她跑完步有血腥味是正常的现象,正常在强负荷运动时只靠鼻子呼吸所得到的氧气是不足以供给的,所以在跑步过程中人们也会通过张开嘴巴用嘴呼吸的方式来摄入氧气,但这样一来可能会导致咽喉处的毛细血管破裂,从而感到嘴里有血腥味。
陈雯雯记起了老师的教诲,渐渐地合上了下意识微张开的嘴,努力用鼻腔呼吸——可那股血腥味依旧存在,浓郁,香甜。
那不是属于她的鲜血,在她的怀中紧紧抱着的那个孩子依偎在她的身上,那些从胸膛流出的血液沾湿了她的白裙子,顺着大腿根部滑到了脚窝,然后是靴子里,每一次迈步都能感受到白袜子浸泡的鲜血被挤出来,即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提醒着她现在浑身是血的处境。
陈雯雯不理解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这几天所遇见的,所经历的事情早已经挤爆了她曾经那脆弱的世界观,在这段日子里如果要说她学会了什么,那一定是听话,然后逃跑。
从路明非开始,再到司马栩栩,又或者赵筎笙,每一个人似乎都在试图保护她,带着她在这个阴曹地府的地方奔逃,他们耐心地开导着陈雯雯,用勉强的笑容告诉她,没事的,这都是一场噩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当问到他们,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们又会露出相同的无奈又叹息的眼神注视着她,什么也不告诉她。
听话就好了,逃就好了,他们对陈雯雯说,只要听话就能活下去,只要一直逃就能活下去。
在司马栩栩因为保护自己,被那些披鳞戴甲的怪物欺负到伤可见骨,被迫带着她躲进安全屋的时候,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内心底可能藏着某些自毁的情节,又或者说那种心思细腻和别扭的性格又在作祟了,那时的她鼓足了很大的勇气,用战栗、颤抖的声音问那个男孩,“你不害怕吗?你就没想过抛弃我吗?”
可那个男孩听见这个问题后,一边被陈雯雯粗糙的包扎手法折腾得龇牙咧嘴,一边对他竖起大拇指,炯炯有神地说,“不怕!我可是正统的男子汉,保护老弱病残哦不对,保护女孩子是我该做的!你又是女孩子又是弱小,所以保护伱是我的职责,我可是要成为‘月’的男人!”
语气很傻也很执着,有些让陈雯雯想起初中时那群调皮捣蛋的男生在走廊里拿着一顶奇怪的草帽,边跑边喊“我可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那群人保护自己似乎没什么太多的理由,陈雯雯并不特殊,她只是一个误入尼伯龙根的女孩,司马栩栩愿意拼命保护她的原因只有一个,在他的眼里,自己是弱小无助的一方,保护弱小似乎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不需要多加思考就已经行动起来了。
明明可以丢下怀里重伤的男孩,独自逃跑,但陈雯雯现在却依旧吃力地抱着他,一路狂奔在那漆黑的甬道之中,或许这也是和那些人一样有着相同的原因吧?
陈雯雯之于他们是弱小的,可怀中这个男孩.是叫夏望的男孩么?他对于陈雯雯来说却也是一个弱小的孩子,现在头一次的,保护者和被保护者的身份逆转了,身在尼伯龙根里,陈雯雯居然也有了一个需要被自己保护的依赖。
仿佛是一种信念的传达,陈雯雯相信司马栩栩和她的伙伴能打倒袭击他们的敌人,然后赶上他们,她只要自己在这段时间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怀中似乎传来了呢喃的声音。
陈雯雯忽然停住了脚步,低头.可奈何光线的缘故她什么都看不清,但她却实实在在地听见了怀里的男孩说话了,这使得她屏住呼吸把耳朵凑过去了一些。
随后,她听清了对方在说什么.他说他肚子饿。
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还是悲伤,陈雯雯紧了紧怀里的夏望,小声告诉他,还差一会儿,马上就有吃的了,再忍一会儿。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条甬道连接着的是那个问答题的现场,在那里应该有食物的囤积,如果幸运的话或许还会有伤药用于包扎,之前的医疗包留在了司马栩栩和赵筎笙那里,比起他们两个,或许如临大敌的那两人更需要那些药物,所以给夏望寻找新的伤药就只能依靠她了。
陈雯雯加快了脚步气喘吁吁地冲出了甬道最后一截的距离,在就近的时候,她听见了掌声,这让她心头一松,很明显她没有跑错地方,那场奇怪的问答秀现在估计依旧进行得如火如荼吧?倒是希望她能赶上趟,直接遇上中场休息发食物的时候。 在她跑出甬道的一刻,眼前的一切忽然豁然开朗了起来但她却没有往前迈一步,而是死死地刹在了原地。
会场依旧是那个熟悉的会场,舞台、坐席、挂在高处的LED屏幕。
但场中的一切却让人感到浑身颤抖,陈雯雯想要捂住口鼻,但因为怀抱着夏望的缘故无法做到这一点,呕吐和尖叫的欲望已经冲到了她的喉咙,却硬生生被她咽了下去。
在她的面前,是寂静的尸山血海,每一个坐席上都坐着一具无头尸体,鲜血淌满了地面,顺着阶梯向下流去,汇聚在舞台前如是一片血湖中的孤岛,在舞台上那个熟悉的摩根·弗里曼也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一个坐在V字转椅上的娇小尸体,同样没有了头颅,断口干净平滑得像是法国传统断头台切出来的一样漂亮。
如海潮般的掌声传递在会场里,仿佛是在欢迎陈雯雯的到来,这种诡异的场景让陈雯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到头来,她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咬着牙抱着怀里的夏望走进了会场里。
平时在街道上见到死老鼠都会悲天悯人的她,浑身颤抖地穿梭在会场的坐席之间,还好的是恐怖片里的那种无头尸体依旧追逐女主角的桥段并没有发生,她面贴面地经过那些尸体,它们都安稳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身前不断地鼓掌。
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些明明没有了脑袋的人是怎么做到活动的,仿佛它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而是某种提线木偶,只要它们身上的线没有断裂,就可以一直按照幕后人的心意做着任何动作。
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幕后人,那祂是该多么的扭曲和可怕啊!
陈雯雯不曾敢多想,只是谨慎地抱着夏望穿梭在坐席里,小心翼翼地不想碰到任何人。
但在她挪移到一个空位的时候,她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不仅是因为这个位置是空的,更多的还是因为这个空位上居然堆积着许多零食,仿佛有人在这里大快朵颐过似的,地上全是垃圾纸,座位上还保留着一些未拆封的食物。
也就是这时候,陈雯雯听见了怀里的夏望轻声喊饿,她表情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按捺住了恐惧,在这掌声不断的会场中停下了脚步,蹲在了那个空位前,将夏望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位置上,收拢捡起了那些没被拆封过的食物。
她挑选了几样好入口的食物,撕开包装,从里面取出尝试性地递给了夏望,这个胸口有着贯穿伤的男孩当真有一副好胃口,来者不拒,只要是吃的,递到他的嘴边他就往下咽,连咀嚼的过程都省了。陈雯雯一直轻声劝说他慢点、慢点,还耐心地喂他水喝。
很快的,她就发现了夏望身上的不对劲,先不提重伤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胃口,其次就是这幅胃口也未免太大了一些!她不间断地喂给夏望食物,不管喂多少,他都能来者不拒全吃下去,在这个座位上的食物吃完后,她又去另外的座位寻找一些零散的没吃完的东西,全部找来喂给夏望,这才让这个孩子稍微安定了一些。
可笑的是,喂饱了夏望之后,她才感受到了自己的饥饿——那么多食物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往自己嘴里送过,全喂给了夏望。
在夏望稍微平息一些后,她小心地撩开了夏望胸口的衣服想检查一下伤势,从鲜血中她窥见的那个贯穿伤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停止流血了,那些血肉向内蜷缩翻卷在了一起自发地堵住了伤口!
“这”陈雯雯一时间有些错愕,看向夏望的表情也有些怪异,但最后她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想法,咬牙将男孩的衣服穿好,把他重新抱了起来,穿梭着坐席的过道走向了离开会场的路。
似乎是错觉,在她离开出口的时候,背后的鼓掌声变得更大,更热烈了一些,这让她心中有些发毛,恐惧之中头也不敢回地抱着夏望加速跑向了离开这个噩梦之地的方向。
她的错觉其实并不是错觉,在她离开之后,会场内的那些无头尸体才渐渐地将侧对陈雯雯离开出口的身体摆正了回来,等到陈雯雯的脚步声消失不见了,掌声瞬间戛然而止,无数尸体失去束缚向后栽倒,或向前滚落,会场内咕咚声不断,回到了一副惨案现象该有的模样。
在血湖中孤岛般的舞台上,一个龙瞳微亮的女人从红色的幕后走出,走到V字座椅上的娇小女人身旁,右手放在她背靠的座椅上满手恶意地用力转了个圈。
她抬头看向陈雯雯离开的出口,长长叹了口气,轻点脚步,跃出舞台,跳过血湖,几步踩过长长的坐席,冲进出口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