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高,却已极是不悦,甄颜心生畏惧,却仍觉郁气难消,兀自嘀咕道:“她生了怀王嫡长子,更无人能撼动她的地位,当初我们那般对付过她,让她得了势,我们岂有好日子过——姐姐你被拉下后位,不就是因为她……”
一语出,甄容双瞳一凝,竟是寒光凛凛。
甄颜却是有些畏惧。
她在争权夺势上不善心计,却不意味她什么都不懂,甄容被降为淑妃自是太后不遗余力的结果,但朝臣那里,难保没有怀王在里面掺和——
怀王初归京城,太后可有一道懿旨点明怀王妃之事与甄容有关,怀王位高权重又极是高傲,岂能容得下谋害自己妻儿的人?
废后,已经是极轻的惩罚,若是甄容没有怀有龙裔,结果断然不会这么简单。
“姐……”
甄颜诺诺的唤了一声。
见她怕极,甄容合上眼,缓缓一叹,再睁开时已是秋水莹然,却多了一份怆然,“你知道我们处境艰难就好——这世上,姐姐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姐姐不希望你有任何意外……”
广袖一拂,她翩然起身,语声清越如玉石破碎,“你且暂留于此,待过些时候,姐姐再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
脚步迈出两步,她忽然停下,回头侧目着床上的人影,“妹妹可又想好住在何处?”
没想到她会答应,甄颜娇媚的脸容上绽出喜色,直是桃华灼灼,明艳逼人,压在心底的想法脱口而出,“永禄宫。”
“永禄宫?”
甄容微微眯起双眼,语声中带着些许难辨的深意,“永禄宫虽是华美富丽,却离正宫更远,未必比得上这里——妹妹可莫要贪图浮华,看不清好坏,到时有个好歹姐姐都难以照顾到你。”
先代太后喜静,皇帝便修缮了永禄宫作为太后寝宫,但后代都嫌永禄宫太远,不愿住在那里,要知道离皇帝越远,越容易被人遗忘,乃至自生自灭。
甄颜笑嘻嘻道:“我就喜欢那里嘛!有姐姐在,难道还有人敢欺负我不成?”
甄容深深看着她,不置与否。
“我姑且一试,未必能如你所愿。”甄容转回目光,背对着甄颜,殿外吹进的清风拂动广袖翩翩,鬓旁凤钗摇曳,几欲振翅而飞——
“不管成与不成,你最好都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
突兀而来的一句,竟隐约带着雷霆之势,甄颜打了个冷颤,有种不祥的预感。
“可有查到什么?”
甄容出了冷宫,不知何时消失的嬷嬷突然出现,看也未看便没头没脑的问道。
那嬷嬷却明白她的意思,苍老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细细一看,才能从她眼中发现一丝诡谲的光芒,“三小姐做得极是隐蔽,几乎无人知晓,此处又鲜少有人,那人也会功夫,几乎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那就是仍查到了蛛丝马迹。
其实不用查也能猜到,能在这后宫四处行走的,除了皇帝,便只有禁军。
禁军都是会功夫的。
“我这妹妹,真是越发出息了!”甄容咬牙冷笑,美眸中杀机闪现,“给本宫继续盯着,查到是谁,杀无赦!”
说罢,她却觉得一阵悲哀:甄颜花容琦貌入宫,而今未满双十便要守寡,这漫漫一生只能埋葬在这高墙之内,也怪不得她耐不住寂寞,铤而走险……
微微一叹,甄容回头看了一眼,她听到自己语声如冰,“她这错犯得太重,若非及早发现,甄氏一门就要被她牵连尽了——待杀了那人,再替本宫给她一点警告,以后莫要再做这种糊涂事!”
凤驾回到重华宫,惠帝早已不耐至极,惊叫声、摔东西之声,婴儿呱呱的哭声交织在一起,真是好不热闹。
“淑妃娘娘回来了!”
一语如同天籁之音,把整个重华宫解救于危难,奴婢们一个个都松了口气,拜迎甄容回宫。
奶娘早已被吓得面如土色,见甄容回来,直如见了救星,这才敢大着胆子,将那摇床上的婴儿抱起,颤颤巍巍的退到角落里温声细语的哄着,生怕这位小主子再哭出来热闹了大主子。
“娘娘……”
受过惊吓的孩子最需母亲的怀抱,奶娘抱着孩子挪到甄容跟前,甄容看了一眼,却没有伸手把孩子接过来——
这位淑妃娘娘待孩子极为冷淡,若不是孩子长得像,还真以为不是亲生的。奶娘暗暗叹气,抱着孩子,被几个小宫婢簇拥着涌出了大殿。
惠帝端坐在书案之后,见甄容回来,不耐烦的问道:“爱妃去了哪里?怎的迟迟不归?”
甄容淡淡一笑,清丽的脸容透着温婉,“臣妾去了趟冷宫。”
惠帝闻言眉头紧皱,脸色阴沉似水,“你去冷宫作甚?”
“去看德太妃。”她曼步而来,身上幽幽清香若有似无,却是令惠帝心神一荡,满腔的暴怒平息了些许。“也是臣妾的妹妹,颜儿。”
惠帝这才想起甄颜已经位列太妃,搬到了冷宫,他依稀记得甄家三小姐生得明艳动人,自己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曾垂涎过那小美人,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她最后竟成了先皇宠妃。
甄颜比甄容还小三四岁的吧?
但他此刻并无怜香惜玉的心思,想起晨间听到的消息,他就心神惶惶,上早朝的时候,他坐在龙椅上总觉得自己坐不稳,仿佛随时都可能从龙椅上掉下去。
怀王有儿子了。
他最大的敌人有了继承人。
一双柔荑抚上他的额角,轻轻揉按着,微凉的指尖似是带着冷香,一下钻到他的鼻中,焦躁的心情又平复了一些。
身后传来女子温柔似水的声音,“臣妾听说,今晨怀王妃诞下了一个男婴。”
将将放松下来的惠帝闻言,顿时脸一黑,冷笑道:“朕这三皇叔还真是大难不死而有后福,这会儿朝中又不知该起什么幺蛾子!”
怀王虽不问鼎帝位,但膝下无子在依附他的朝臣眼中多少有些影响——没有继承人,争来争去到头来只是一场空,万一他突然想放弃一切,谁也拦不住他,朝臣则尽成弃子,但现在有了继承人,他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妻儿着想,情况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皇上便是以为此事烦心?”
惠帝勃然大怒,一掌拍在书案上,案上东西微微震动起来,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他便是再生几个儿子朕也不怕他!但朕断然不会放虎归山!”
甄容眉心一跳,问道:“放虎归山……?”
惠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面目狰狞犹如嗜血罗刹,“他,想离开京城回封地秦州!狼子野心,狼子野心昭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