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十几年的凄寥尚历历在目,当年母亲为了嫁给自己心爱之人,不惜跟外祖父断绝关系,结果到头来,却落得一个被无情抛弃的结局。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她做不到。
可,也不愿意无心无情的将自己交给另一个人。
皇后见她神色变幻不定,又是一声叹息,瘦削的眉目倦意蔓生。
“你且下去吧。”
皇后那一声叹息,她听得分明,心中亦是思潮涌动,却是咬得牙根发酸,也还是难以违心的回答一个是与否,于是起身施了个礼,僵硬的走出去。
出了殿门,李嬷嬷叫住她:“榛小姐。”却是欲言又止。
甄榛心知自己方才让皇后失望了,李嬷嬷的心里只怕也不好受,她黯然道:“李嬷嬷,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听着。”
李嬷嬷也叹了一声,道:“榛小姐,皇后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莫要怪娘娘心急,实在是……”
“我懂的,是我让皇后失望了。”
“榛小姐可知道,八皇子府里有个侍妾有喜了?”
甄榛一怔,这才明白皇后为何如此心急。八皇子那侍妾的孩子虽然是庶出,可是如果正妃入了室,再将孩子收到膝下抚养,那就是嫡出皇长孙,到时候谁也不可小觑,而六皇子这边就是雪上加霜了。
“老奴知道榛小姐在外头几年,见识宽广比不得常人,说一句诛心的话,就是凤位拿到榛小姐跟前,您恐怕也不会稀罕。”甄榛回来给的见面礼不是奇效偏方,就是稀世佛经,如果不是走的地方多,见的事情多,又怎会又这等见识和收获?
“皇后娘娘问您这一句,也是为了您好,如果寻不到心仪的人,不如嫁一个可以相互依仗的人,这样的人,六皇子是最合适不过。”
李嬷嬷观察着她的表情,实心实意的说道。
这些道理,她当然都懂:六皇子燕嗣宗现在需要助力,如果她嫁给六皇子,于他而言就是莫大的助力,往后的身份地位自是与寻常姬妾不同,而六皇子为人虽是风流多情,但待人却是极好的,与世间男子相比,已是难得少有的如意郎君。
可是,想到跟六皇子在一起……终究是一个不愿意。
月儿一直默然不语的看着听着,听了李嬷嬷这一番话,心知是有道理,但恐怕甄榛不会委曲求全,但见她神色淡然,坚若磐石,便知自己无须在多说什么去开解她。
宫中其他地方已是一派喜庆,太清宫却一如既往的冷清,苍翠的树木叠影重重,恍如了无人烟。
这次来太清宫是为了交差:上次的道经没抄完,琳太妃吩咐她有时间再来,她算了一算计划,只怕过了这个年,就没什么闲情来太清宫了,便趁着今日进宫,来道明一声。
道明了来意,琳太妃没说什么,只让她今日先再抄一点,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许是想着以后没时间再来,甄榛抄的格外用心,虽然带了月儿出来,却也愿意让她代笔,仍是亲自誊写,只让她在一旁打下手。
不知不觉,过了大半天,停笔的时候,竟已是黄昏时分。
这时,还有小半没抄完,她想了想,对琳太妃说道:“太妃娘娘,若是您不嫌弃,榛儿便将道经带回去抄写,抄好之后就马上送回来。”
琳太妃默然不语,只用沉沉淡淡的目光望着她,直望得她怀疑自己是否仪态不整。
见她神情不自然,琳太妃“嗯”了一声,应允下来。
甄榛如获大赦,就要起身告别:快饿死她了。
虽然道场里有点心,而且看起来十分好吃,可是不知怎的,由来厚脸皮的她就是开不了口要东西吃——感觉怪怪的。
“咕噜——”
却在这时,道场里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在安静的衬托下,显得分外的清晰,明明白白的昭示着肚子的主人已经饿得不行了。
甄榛整个人僵住,一脸的菜色:早不叫晚不叫,却在这个时候给她掉面子,她真不是有意要发出声响的啊……
但见一旁的月儿忍笑不已,她简直不敢去看琳太妃的脸色:这回丢脸丢大发了。
琳太妃却是面露愕然,随即才明白这大半天来,甄榛滴水未进,就忙活了这么久。
她轻咳一声,似是有些赧然,“是哀家疏忽了。”唤来青梅,不由分说便摆了一桌子的吃食。甄榛本想婉言拒绝,可是在看到那一桌子五花八门迷人眼的吃食时,脚就挪不动了,口水差点流出来。
琳太妃示意她不要客气,于是,她真的不客气了,还很不客气的借花献佛,没少了月儿的那一份。
琳太妃见她虽是饿极了,但是拿到什么就吃什么,一点也不挑剔,吃得分外香甜,沉沉淡淡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很久以前,三儿也是很喜欢吃零食的。” wWW ✿тtkan ✿¢ 〇
三儿?甄榛一怔,跟月儿对视了一眼,看到她眼中的笑意,又想了一会儿,才恍然明白琳太妃口中的三儿,原来是怀王燕怀沙——他在先皇子嗣里排行第三,也是最小的皇子。
只是她想着燕怀沙那高大魁梧的身躯,配着三儿这么娇俏的名称,便觉得嘴里的点心有点不是味道:咳,如果不是强忍着,她差点喷笑起来。
不过……她打量了一下这位最是尊贵的太妃娘娘,忽然发觉她和怀王在某地方面有些相似,好像话都不多,还有点……不知道怎么跟人亲近。
大约是因为琳太妃抚养怀王多年吧,虽不是亲生的,但因为舐犊之情,总会有相似的地方。
“那时候先皇宠着他,要什么都没有得不到的,可贵他从小就极是自律,小小年纪就让满朝文武交口称赞,唯独是抗拒不了吃零嘴,尤其是吃甜食。”
也许是找到一个诚心的倾述对象,琳太妃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往事来,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好似缓缓流动的溪水一般,脉脉的流淌而出。
甄榛见她停下来,便适时的问道:“原来怀王也喜欢吃这些甜食啊。”
琳太妃嘴角含笑,点了点头,好似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连眼角也笑弯了。
这一笑,初绽神采,眉眼眼底,俱是风情。
甄榛和月儿都有些惊艳,心想琳太妃年轻的时候,想必是艳冠后宫的绝色美人吧?如若不然,先皇又怎么宠得她将怀王划到她的膝下抚养。
“小时候还长了蛀牙,疼得没办法,太医只得给他拔牙,结果不知是谁跟他说了什么,死活都不让太医动手,最后是先皇把他打晕了,等他醒来发觉自己被拔了牙,从来没哭过的三皇子,躲在寝宫里哭了一整天。”
啊?剽悍如怀王,竟然有过这样的血泪史?甄榛直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琳太妃口中的小屁孩就是威武强大的怀王殿下。
琳太妃见甄榛被自己的话惊得连东西都忘了吃,这才又发觉自己好像说多了,赧然的住了口。甄榛也觉察自己失了态,连忙回过神来,对琳太妃讪讪的一笑,埋头又吃了一会儿,直到肚子饱胀,才跟琳太妃道谢告别。
出了门,还犹觉得有点玄乎:她知道了怀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原来竟是那个样子的……其实一点也不讨厌,还很惹人喜欢,唔,就是不知道长大后怎么就那么扭曲了,整天摆着一张棺材脸,一点也不可爱。
韩奕与怀王私交甚好,所以相比来说,月儿反而比甄榛更加了解怀王的事,只是今日听到琳太妃口中的小怀王,也忍俊不禁,越想越觉得怀王人好,想起韩奕心中的期望,她也越开越觉得如果甄榛能遇到怀王这样的人,后半生就可无忧了。
这时,两个熟悉的人影由远而近,走了些一看,却正是六皇子燕嗣宗和他嫡亲亲的三皇叔燕怀沙。
看到燕嗣宗那张妖孽容颜,甄榛不由想起了林侧妃的事,立时脸色有点不好看。
燕嗣宗走近了,笑眯眯道:“难得见甄二小姐,今日可算是巧遇了。”
甄榛并不答腔,却是分别对二人施了个礼,“臣女见过怀王,见过六殿下。”月儿也跟着行了个礼,见自家小姐面有不爽,便也跟着对这位风流有名的六殿下敬而远之。
这主仆二人的表现让艳遇无双的六殿下一阵无力,他心知甄榛已经知道了当日的真相,只觉得很是无奈:这回可把她得罪大发了,甄二小姐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好在现在不用打她的主意了,否则肯定得会在她这里载个大跟头。他苦笑一声,长身一揖:“上次的事惊扰了甄二小姐,还请甄二小姐见谅。”
甄榛福了福身,却是面无表情,声音也冷冷淡淡的,“六殿下言重了,臣女当不起六殿下的礼。”
燕嗣宗长声一叹,却是无可奈何——昔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六皇子终于受挫了。
“你去了太清宫?”燕怀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开了口,适时给自己的皇侄解了围。
听到那清朗醇厚的男声,甄榛又不由自主的想起琳太妃说的话,直有些想发笑,心情顿时缓和不少,“嗯,方才去太妃娘娘那里抄了一会儿道经。”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太妃似乎很喜欢你,你无事的时候可以多去太清宫走走。”
甄榛心说就是以后没时间了,今天才会特意去走一趟,不过她还是好生答应下来。
气氛有些僵硬,甄榛眼见天色不早,便开口道别,燕怀沙却道:“本王正准备出宫办事,正好……一起。”
燕嗣宗知道自己不受待见,笑嘻嘻的说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办完,先行一步。”话毕轻声一笑,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燕怀沙,凤眸中掠过一丝揶揄,不等对方发怒,已经转身飘然而去。
他走的方向,分明就是通往宫门的路,却故意托言分路而走,其用意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甄榛心中觉得奇怪,但意识到燕嗣宗的用意,突然又觉得不自在起来。
两个人沉默不语的结伴同行,眼见着就看到宫门了,却还是一句话也没说,跟在二人身后的月儿也觉察了些许异样,但因为不知甄榛的心意,故而只静观其变,却是两大铁卫心里那个急啊:再不搭搭讪,人家就要回家了。
他们相视一看,同时决定一会儿要是自家王爷还没开口的话,就说顺路送甄二小姐回府,再给王爷多创造一个机会,至于还要办事,反正也不急,把人约到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