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夫人赶到力旋胡同的学士府时,杨家已是一片狼籍。
妹妹钟杨氏和妹婿钟澄,也早赶到了。杨老夫人崔氏坐在内室里,颓然地坐在床榻上,在赶来的亲朋好友安抚下,正抹着眼泪。
屋里到处都是被推翻的柜子和箱子,还有散落一地的家什摆设。
汪夫人忙问先到的妹妹和妹婿:“怎么回事?来人可说了些什么?”
杨氏摇了摇头,神色慌张而无助,喃喃道:“我们赶来时,那帮人刚走。从爹爹的书房里,和三弟的院子搜走了几个箱子,倒没有抄走别的。”
“三弟呢?”
“被抓到刑部问话去了!三弟妹哭着回娘家了。想来是回去跟承恩侯想办法去了。”
“褚统领呢?他可曾知道什么消息?”
“我这七八天都没见过他了
!”
听到此言,汪夫人神色大变,摇着杨氏道:“此话可当真?三弟知道吗?”
杨氏有些诧异姐姐的失常,奇怪地问道:“他也找几天了。怎么了?”
汪夫人拉妹妹到一旁,避开妹婿,小声对她道:“爹爹曾经说过,若他出了什么事,只要褚统领在,定能找到方法救他出来。不要咱们姐妹掺和进去。万一定了大罪,他或许能帮家人逃离,找处隐僻的地方安置……”
杨氏也慌了神,她只知道褚统领片刻不离父亲身边。自她小的时候起,他就出现了。这人平时不苟言笑,经常不出声也没表情,常会神秘失踪。有次三弟跟她讲。这褚统领本事大着呢!那时三弟才刚开始在跟他练武。
汪夫人垂头丧气地坐在厅堂外间的乌楠木雕花椅上。
看到姐姐的表情,杨氏隐隐着急起来。
她之前也听过父亲有这种交待。当时她以为爹爹只是杞人忧天,并没太在意。虽然父亲下了狱,她却没认为是最糟糕的情况。
因为十多年前,她刚成亲时就被爹爹安排,跟夫君到江西某个穷县,吃了三年的苦。那时杨家也经历过类似严峻的考验,还不是都挺过来了。
听说前任吏部尚书胡大人,也是被关进去一年多。最后无罪释放,还官复原职过。
今日见到杨家被人查抄了。姐姐又是那样一副表情,让她顿时感到不妙了。
钟氏夫妇一回到家中,就各自忙碌开了。
杨氏找来她陪房杨二响家的,叫她把名下店铺的管事们,明日叫到家中。有重要的事情安排。
而钟澄回到春晖斋后,就开始闭门不出。连着写了几封书信,派小厮送到了几处府邸。
办完这些事。钟澄颓然地摊在椅子上,心里甚是焦急。
若是妙儿她亲娘在,跟谢家的亲事,早就订下来了
。何至于到如今这等窘境?!
原来打算。请淮安老家的二堂嫂或三堂嫂,就着明信堂侄来京参加会试的机会。跟来帮着张罗订亲事宜。谁知今年江南秋闱的罢考事件,影响到明信,让他受了池鱼之灾,乡试落榜了。
二堂嫂听说早在两个月前,就从淮安出发。为了赶脚程,是特意从陆路走的。没想到现在还没抵达。后来听许坚说起,那条线路遭遇了二十年罕见的暴风雪,有不少旅客被滞留在途中了。现在还不知情况如何。音信全无的……
若是他之前的事,被人抖了出来,丢了官。或自己熬不住辞了官,跟谢府亲事,会不会黄了?
得想个法子。把女儿摘出来才行。
昭明十二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年景。
就在京城中的人家,准备扫尘祭祖。官府朝堂准备封印的时候,京中大街小巷竟流传一个消息。
冬月的下旬,御林军查抄了早已下狱的首辅,杨景基的府邸。从里面查抄出许多箱子,有人说是贪墨的金银珠宝,有人说是谋反罪证,还有人说是朝臣犯事的证据。众说纷纭。总之,让部分大臣们胆战心惊。
传闻中那个箱子,是杨家前年从问斩的崔家手中转来的。记录各级官员不法行径的证据,杨崔两家靠这箱东西,结党营私,操纵朝政二十余年。
一时间,京城中风声鹤唳,一些朝臣们人人自危。
有人说,崔家从前朝泰和年间,就养了一帮死士,专门从事暗杀、栽赃、贿赂、陷害等活动。不少封疆大吏,高阶官宦,都因此落马。
泰和三十四年,太子妃俞氏一族,就是靠了崔家这特别组织,靖王一党,揪住太子太子妃不放,栽赃陷害韩国公俞铮,导致他家被灭门。
而前几天,皇长子带领御林军在京郊大兴县,剿灭这伙势力,还活捉了一两个重要首领。
随后,就查抄内阁首辅大臣、一品太师杨景基的府宅,不仅抄出贪墨受贿的金银珠宝,还意外地收获了这箱,足以让朝堂变色的东西
。
无人在朝中为官的普通老百姓,对此等发生在身边奇闻异事,自然是津津乐道。街头巷尾轮番议论。有些胆小怕事的茶馆、酒肆的老板,还祭出了“只谈风月,莫论国是”的招牌。即便是这样,也挡不住京城百姓热衷聊起这话题的兴头。
纵贯京城南北的宣武门大街,在靠近太仆寺的最繁华地段一座酒楼的顶屋。临街雅间有扇窗子敞着,两位青年男子,半撩着帘子在朝街面上张望。
“看见没有?此消息一放出,杨派那些官僚,都不敢穿官服上街了,化装换轿私底下串联。”一位锦衣公子,神色凝重,唇边挂着一丝讽刺的笑意。
“还是表哥英明,把那个窝点端掉后,找人把箱子偷偷塞进杨府。再从那里光明正大地搜出来,游街震慑。那般人就不敢在明面上反抗了,像一只只乱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旁边一位稍微年轻的公子赞叹道。
“我也是怕他们留有后手,在别处另备了一份。到时散布谣言,说大兴县那个与他们无关!说是咱们故意捏造,做戏吓唬他们的,这下他们抵赖不了吧!”锦衣公子放下帘子,回到座位上,解释道。
“还是程太傅他老人家深谋远虑,这招‘打草惊蛇’,彻底乱了那帮贪官污吏的阵脚。杨逆所恃的凭仗,全部作废。想必,他现在还在诏狱大牢,等着他儿子、他亲家接回家过年呢!”那年轻的疤脸公子也跟着嘲笑道。
接着他又问了句:“表哥,咱们下一步该如何做?不会等到年后吧?!”
“当然不会!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岂能等他们借年节走亲访友的机会,互相串联?!”翌公子举起酒杯,跟对面的表弟碰了碰,“要让御史们年前更忙一些!证据都呈上去……定让那帮乱臣们,过一个胆战心惊的年……”
刖公子担忧道:“表哥,若是年前出击,不怕年后开印时,朝中少一半官员,岂不是瘫痪?!”
“哪能如此?法不责众!这些把柄只能敲打敲打,不能一锅端。只要能制住他们就成了。师傅的意思,明年殿试中,咱们再觅几个良才。花三年时间,就能将杨派旧党换得差不多了。”这位天潢贵胄成竹在胸地答道。
“对了,子华,凌霄那边怎么样了?问出什么来没有?”他转头问屋里的另一位少年
。
“有消息了!说是追杀了个铁匠,接着那暗卫就气绝身亡了。想来就是他那次遇到的!”薛斌回答道。
“可惜了!难道那箭矢上有蹊跷?”刖公子问道。
“哪能啊!子华手下兄弟们查过多少遍了,还是没发现破绽。而那箭支还是御林军的装备。听那个抓来的羽扬卫死士说,那人行刺前,就服过只能活三个时辰的毒药。”薛家公子苦着个脸,反驳道。
“姓杨的老匹夫好手段!戏演成功了,就能帮着石家那愚夫拱上了位,讨得了陛下的欢心。他又有了能让石敬,抄家灭门的把柄。若弄巧成拙,真射中了,他也能用手中的把柄,操纵文武朝臣,伺机拥立三弟上位,把持朝政;只是不知,他是如何说服承恩侯,那个胆小畏缩男人的。现在不仅缺人证,还缺物证……”翌公子望着眼前的两人叹道。
“石敬那位小妾不能当人证吗?”刖公子有些不解。
“她毕竟只听到醉梦中的只言片语,说服力不太够。最关键的是,承恩侯自己能出来指证,还要有重要物证。”翌公子解释道。
“让凌霄再找找吧!毕竟他从案发现场过来的……”薛斌建议道。
“这次,为杨景基的案子,他怎会这般积极?”刖公子突然起困惑他已久的问题。
“想来,他是早点结了此案。公子早日登上储君。乘着还未正式成亲前,想法子退了曹家那门亲事吧!”薛斌答道,毕竟跟罗擎云从小一块玩大,好友的心思,很少能瞒得过他的。
屋里里刖公子不觉失笑出声,说道:“人家都只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在凌霄兄这里也是适用的。不过,效果恰恰是相反的,美人逼得英雄,想方设法要建功逃离……”
翌公子的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想笑出来,又怕失了身份。
只淡淡说了一句:“难为他了!若它日事成后,他有法子退了,到时咱们,能帮就帮他一把。此事能进展到今日这步,他功不可没……”
屋里的其他两人俯身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