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
从正阳门至神武门四周的通道早已被围的水泄不通,京中出动了数千司刑司精兵清出开阔大道,沿途设明黄华盖,宝扇羽幡,天家威仪泱泱浩荡。
明月坊雅阁内,茶香溢满了整个雅阁,淡淡的琴音从楼层角落飘散了出来,少女一袭白衫端坐于窗前,轻嗅香茶,清眸望着窗口出神。
“第一次见皇城如此,还好我现有准备,否则想在今日见父亲一面都不得了。”忆兮淡淡开口,父亲再立战绩,圣上会犒赏父亲也是无可厚非,却不想会是这样一个场面。
凛端立于少女身后,却久久未语,这样的场景,三年前,他见过。
放下手中的香茶,似意识到什么,忆兮这才道:“凛,知道为什么我和父亲聚少离多却从未怪过他吗?”
少年依旧未语。
“那是因为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他是我的父亲,却也是这郢雾的将军,他的手上握着的,是所有郢雾百姓的性命。一将功成万骨枯,从他选着这条路开始,便主定满手杀戮,满身血腥,却不得不走下去。”
忆兮淡淡的开口,或许这些,她皆清楚。
“世人或许记得他所有的殊荣,可谁又看见过那枯骨背后马革裹尸的战场?”
少年不说话,他知道,她这是告诉他军令难违,战场之上各为其主,不是生,便是死,她希望自己不要恨她的父亲。“奴不懂这些。”
“凛,找抽是吧?”忆兮微微挑眉,什么时候他又这么开始称呼自己了?
“奴知错。”
“行了,过来坐吧!”忆兮亦不多言,这三年来,他虽有意无意的跟他谈论起这些,可他似乎并不在意,父亲偶尔回府,她亦尽量避免他们的正面接触,可凛的态度,似乎真的快忘却了所有了。
“奴不敢。”
“不敢?怎么?想让我亲自动手?”忆兮眸中带着一丝危险的笑意,淡淡的开口。
眼前人亦是一愣,久久,却抬步走至忆兮身前。
凛的腿因轻功的原因好了许多,只是仔细辨认,还是看得出些许异常,那是三年前落下的。
当时做手术时是曾考虑过长短腿的可能,可只要修养好,这都是可以避免的,却不想……
“凛,你可曾怪过我?”
“主子与奴,只有恩。”多年相处,他又怎不会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他叫她主,他自称奴,这么多年,从来如此,哪怕她并不喜欢……
两人皆不再言语。
过不多时,金鼓擂动,鼓声威严动如雷鸣,沉沉响彻四方。
随着战鼓隆隆,一道低沉的号角声仿佛自天边响起,正阳门缓缓开启,大军在城外整装待命,十八万战士不能同时进京,是只有三千铁骑随妤将军进京。
一时间满城的喧闹突然被抹掉,整个皇城蓦然安静,陷入肃穆之中。
万众翘首,遥望一方,随着威沉的铁蹄声,脚下大地震颤,城门处如同错觉般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玄色铁潮,使这深秋高远的天地骤然变得肃杀,仿佛冷冷凝聚了寒意。
三军之前,当先一将红马褐甲,三千铁骑人人玄甲玄袍,兵戈锋锐,成十个方阵依序而列,随他二人缓缓入城,军容肃整,军威严穆,众人能清晰听到整齐划一的步伐落地,震动着雄伟的皇城。
忆兮目光紧紧的落在那为首之人身上,透过那盔甲,她依稀能看清父亲那凛冽的面容,那是只有战场之人才有的威严。
说是人父,那令人敬畏的将军也不过四十来岁,忆兮轻抿香茶,也是三年前,她才知晓,他爱的那个人是因为自己血崩的,所以,将军府至今也再无另一个女主人出现,而自己的一切胡闹在他眼中只化作宠溺的一笑。
铁骑缓缓离开消失在神武门,忆兮也缓缓站起身,淡淡道:“凛,陪我去个地方吧!”
“是!”凛没有问原因,皇上设宴,她不会傻到空等,所以每次大军回京,她都会在这雅阁出现,之后,却也若无其事的离开,他知道她是爱着他的,她的父亲。
···
似乎有了凛后,忆兮便极少自己骑马,嘴角依旧浅笑着,这样的感觉,似乎不错。
沿着一道道僻静的胡同和繁华的街道,两人一路无语,凛从后面握着缰绳,修长的手指因微微用力而骨骼分明,他的手臂和胸膛在忆兮身边形成一个环抱,凛的怀抱,不是哥哥般温暖,却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身下的赤逸脚程极快,不多会便进了偏僻的山路,过了许久,几乎到了这山峰的最高处,待到前面已没了出路,凛才缓缓勒住缰绳。
入眼处,连绵的山脉尽收眼底,皇城远远地坐落在前方,偌大的城池变得只手可握,几日的白雪覆盖在其上,如诗如画。
忆兮翻身下马,自然张开双臂立于无边无际的天地之间,心胸阔朗,无限伸展,直与这苍茫的自然合为一体,亦被这壮阔江山震撼心灵。
“好美。”
凛站于她身后,却始终是警惕的模样,因为他们停驻的地方是一方悬崖的尽端,只要再前进一步,人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忆兮嘴角荡起微笑,抬步站上前面高起的岩。“这里是翼山的顶峰,在认识你之前,我经常来这,这几年,到极少来了。”
说是她,其实是这身体的主人,记忆里似乎一直有这一幕,这是这没久的时间,都不曾来此。
现在看来,到真有些后悔了。
凛没说话,淡淡俯视巍巍群山,衣襟在山风中飘摇激荡。
伸手触碰,掌心处却也多出些许冰凉,忆兮微微抬眸,却不知何时,天空竟飘起了雪花。
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闭眸,却也极尽的享受这难得的安静。
她很喜欢雪,这是凛的认知。
缓步取下马背上的雪貂披风盖于她身上,她自幼体寒,却只愛冬日。
背间一沉,忆兮缓缓睁开眸,望着身旁神色自若的男子,这才淡淡开口道:“凛,知道为何我这般喜欢雪吗?”
凛不答话,三年来,他也从未想过原因。
“因为这般洁净的景色,像是没被污染的世界一样。”
寒风迎面,忆兮愣愣的望着前方,第一次,她站在这里,仔细凝望着这陌生的时空,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时空。
没有污染的世界……
而自己,似乎真的已经习惯了。
凛微愣,寒眸紧紧凝望着身旁的女子,若可以,他又何尝不想生存在这样的世界。
“有……有人吗?救、救命!”
苍老的声音有些虚弱,忆兮娥眉微蹙,凛眸光亦不由一紧,相视一望,这声音似乎是从悬崖下方传来的。
“有人吗?救、救命。”
“下面有人。”而这一次,忆兮能够准确的判断。
凛的神色亦不是太好。“下面是悬崖。”
“可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忆兮说着,却也接下身上的披风,冬日本就穿的厚重,若是要看清楚下面的情况,这披风必会成为负担。
凛眸光微闪,却也知晓,她决定的事情不会改变,尤其是在救人这方面。“我下去。”
“等等。”忆兮拦下他,却也在悬崖边沿俯身,朝下面喊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具体伤到哪里了?”
不知道下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便是凛下去,也不一定能带他上来。
“我,我的腿卡在锐石上了,一直、一直出血……”下面的人声音依旧虚弱,可却还是将具体情况说了出来,是个聪明人。
忆兮微微蹙眉,腿卡在锐石上,一直出血,难道……
“凛,看看有没有能下脚路,若未猜错,他应该伤及腿上的动脉,单是你下去,是没有办法救他的。”
忆兮的神情有几分认真,只是那人现在还什么异样,证明事情还未发生多久,他们得快些了。
凛看着她,这样的神情他不是没见过,只是没一次看到,心底就会莫名多出一抹信任来。
“好。”低沉的声音传来,凛再也不说其他,快速寻找着下去最方便的路。
忆兮本也不是寻常的女子,莫说在现代生活二十多年,但是在将军府待上三年亦是寻常女子不能比拟的。
在凛的牵引下,忆兮小心的朝山下走去,她的步伐很稳,却也尽量节省时间,大概几分钟,却也能闻到明显的血腥之气。
视线流转,却也在那并不算太陡的山崖处看到一男子,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模样,满是皱纹的脸亦有些惨白,应该是流血过多的缘故。
一袭蓝衫此时已布满雪迹,看上去有些狼狈,最主要的,是他坐着的雪地上,已被血迹侵染成绯色。
忆兮娥眉一紧,快步上前,他的脸上和手上有明显的外伤,应该是摔下来的,却不想刚好被这石头挡住。
有一块石尖已经陷进大腿处,看流血量,应该是动脉伤了。
扫了一眼这块石头,很大,他本就是上了年纪,如果再直接拔出来的话,他可能承受不了。
“凛,有没有办法将这石头击碎且动静不大。”忆兮看着他,似乎从来都不曾怀疑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