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棱角分明的俊脸透着些许苍白,微微泛着淡蓝色光泽的黑眸悠然一凛,静谧的细雨中传来捏碎翠瓷的声音……
残月知道他恼了,心下微怵。眸光扫见他捏紧的拳,指缝间溢出雪白的药膏,有殷红的血漫过,一滴滴砸在青石砖面上。
她眉心微跳,心底掠过丝疼。从药膏散出的淡淡清香,她知道那是冰肌玉露膏,对伤口有极好的愈合效用,不会留下丝毫伤疤。她的脸……长而深的伤口,依然泛着烧灼的痛。
“如果朕告诉你……”他俯下子与她近在咫尺,她慌乱低下头,他修长的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他,他字字清晰,语气轻缓却透着逼人的尖锐,“他死了,你打算怎么做?”
“你杀了他!”残月抽了一口冷气,干涩的眼瞬即蒙上一层水雾。
“你怎么可以杀了他……”残月哭着大喊,胡乱地捶打他,不知是憎恨他的绝情,还是自责自己又连累他人。她的拳头本无力,他却痛得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猛一用力,痛得残月蹙紧眉心,朦胧的泪眼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听到他愤怒的低吼。
“不用这么痛彻心扉,你大可随他去!”他一把甩开残月,丢了另一手掌中的陶瓷碎片,顶着细雨大步离去。
残月哭着扑倒在坐榻上,抓紧榻上锦缎薄被,模糊的泪眼浮现寒刃那张俊逸却总是毫无表情的俊脸……
“残月,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的泥人么?”他拿出两个干巴巴掉渣的泥人。
“残月,这次任务太危险,我替你去。”话落,他身形一闪,在她眼前消失。
“残月,等主人回来,你就说是我不小心烧了主人的朝服。”
后来,寒刃遭到一顿毒打,她非但不知感激,还全无负罪感的在一旁添油加醋。
“残月,你的手受过伤,用长剑不方便,这把匕首给你……”从那之后,她的武器便是一把花纹匕首。
关于寒刃的记忆,本不被她重视的点点滴滴,不知怎的一股脑全部记了起来,好像蛀虫般啃噬她的心……
“你哭什么!”灵伊来收拾地上碎片,扫了眼哭得悲凄的残月,神色厌恼。
“寒刃……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灵伊顿觉脑子“嗡”了一声。
“他……他刚才说的。”残月哽着声音,泪眼迷蒙地看向灵伊,“因为我啊,他是为了我偷雪莲,像我这种人根本不配他做这么多……”
“你不是厌恶他吗?死了更好!你不用烦了,也不会有人整天粘着你了!”灵伊愤怒地吼起来,冷艳的美眸隐现水色。
残月兀地没了声音,只剩眼泪扑扑滚落。
世界突然变得安静,只有细雨敲打万物的声音,心头的钝痛堵塞了喉口,呼吸变得异常悠长……
“他不会怪你,你也毋须自责。”灵伊仰起脸,努力深吸口气,总算忍住眼中酸涩。
继续收拾碎片,却不慎划破手指,看着雪白指尖的血珠,不由叹息。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怪只怪他和你一样,除了效忠主人,多了不该有的感情,自食恶果,咎由自取。”
残月闷笑起来,泪水流入口中,又咸又涩。
她爱云离落是咎由自取,难道寒刃也是?她做不到云离落的冷血绝情,不管她做什么付出多少,在他眼里全部都是理所应当。
寒刃不同,他们身份相当,寒刃没有责任对她一再付出,甚至赔上性命,她无法安慰自己。
门口卷过一阵风,一道深蓝色的身影闪过。
灵伊警惕地瞪过去,残月泪眼朦胧只能看到一道高颀秀挺的身影……
“残月……我带了你最爱吃的梨花糕。”他拿出护在怀里的土黄纸包,残月鼻头一酸,眼泪更加汹涌。
“寒刃。”她居然扑向他的怀抱。
他淋过雨潮湿的衣服,粘着她的侧脸混了温热的眼泪。
寒刃当场愣住,清朗的明眸噙满惊愕,好像石化了般,保持递纸包的姿势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残月居然抱他。
大脑变得迟钝难以运转,只剩一片空白。
“咳咳咳……”灵伊干咳几声,“还是跟以前一样,莽莽撞撞,凡事不搞清楚状况。”
虽是埋怨,灵伊那对好似千年不变的冰眸,浮现一抹清浅的笑意。
斜风细雨,落花纷飞。青烟几许,落泪声垂。
残月潋滟的水眸映着寒刃苍白的清隽脸庞,她怨怪的口气略显哽咽。
“不过一包不起眼的廉价糕点,何必裹在怀里护着。春雨虽微,却格外寒凉,若染了风寒……何必因小失大。”
寒刃听出残月语中的关怀,亦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欣悦之余不免心疼。
残月一向骄傲得像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在别人眼中她是没有自知之明妄自清高。
可在他眼里,她就像个女神般圣洁高贵,根本不会因她毁了脸施了贞刑而亵渎分毫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我觉得很宝贵。”他像个大男孩神色有些局促,“你又不是我,你不会清楚。”
残月心头一酸,滚烫的眼泪差点又冲出眼眶。
她从不在乎别人对她高低贵贱的评价,唯独只在乎那个人怎么看她。
可惜……他只当她是卑微的一粒沙。
“连我都讨厌我自己,你又何必错把鱼目当珍珠。”她落寞的声音失了往日矜贵的灵魂,低廉得让人心酸。
寒刃正要说什么,被残月打断。
“你看你身上有股血腥味,定是淋了雨伤口又渗出血。我帮你上药。”
寒刃受宠若惊,连连推辞,被残月硬按在坐榻上。
“又不是没帮你上过。”
寒刃低下头,不再推辞,却红了整张脸。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后来都长大了,他就不让残月再帮他上药。
何况……主人也不允。
残月去柜子里找药膏,这才发现根本没有丁点药。
想起早上云离落送药膏来,想必他知道梨园没药。
她对寒刃尴尬笑下,“原来没药了。”
“这不有药么。”灵伊抓着一大包草药进来,放在瓷盅内开始捣。
“哪来的?”残月问。
若云离落有吩咐下来,她的脸和下面早就在她昏迷时上药了。如今也只能挺着疼痛自行愈合,想必他是铁了心不再管她。
梨园会被孤立,没有御医,也不会再分药物过来。
“御药房什么都有。”灵伊冷漠的声音总是不屑。
“有你在,梨园缺什么少什么,都不用担心了。”残月失笑。
灵伊原先经常潜入各个大人府中偷取奏折,一向神不知鬼不觉来去无踪,她还给灵伊起了个“妙手神偷”的绰号。
短暂的一笑随即消散在残月落寂的眼角。
寒刃宽阔的后背,精壮的麦色肌肤上,泛着血水的红肿鞭痕触目惊心。
残月熟稔地给他上药,心下五味杂陈。
不知是怨恨云离落的残忍,还是自责,还是抱怨寒刃总是这般痴傻。
“上次给你上药……还是四年前。”她也不知为何会提起这事,许是想分散自己的心绪。
“我帮你执行任务回来。”寒刃的眼角蕴着丝笑,随即消散,年少不知愁的美好时光已望尘莫及。
“你中了五刀,满身是血,我还以为你要死了。”想到当时哭着喊着跑去找灵伊的窘态,残月不由摇头失笑。
“你第一次良心发现,亲自给寒刃上药。”灵伊一边捣药一边说。
“后来……”残月的声音猛然消弭。
后来……被云离落看到,当场震怒,说:身为影卫,若连自行敷药的本事都没有,不如咬破舌下毒囊死了算了。
尖酸刻薄的话,让他们顿时无地自容,卑微低头谨记教诲。
寒刃自那之后再没上过药,受了伤就硬熬着伤口自行愈合,最后留下满身伤疤。
凝雪曾说:“主人的愤怒有些暧.昧不明,昨日还吩咐她给风吟上药。”
残月年少不懂何为暧.昧,凝雪有些恼,说:“男女授受不亲懂吗?这话只是对你而言,我们都不是女子,只是杀手!”
“有人来了。”突然,灵伊警惕地瞪向院门。
话音方落,林嫣若带着一帮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进门。
看到座榻上残月与一赤露上身的男子盘腿而坐,她讥诮地冷笑一声。
“光天化日,门窗未掩,当着人前活色生香,与街头巷间的猫儿狗儿有何差别!”
随行来的众人,漫开一片鄙夷的低笑。
灵伊捣药的手微一用力,瓷盅瞬间粉碎,墨绿色的药汁流了满桌。
寒刃忽地穿好衣衫,睨向林嫣若,他那空洞得好似没有灵魂的冰冷深眸,淡漠的一瞥间,居然吓得林嫣若姣好的容颜掠过一丝惧色,只是短暂的一瞬而已。
她逼近残月,娇美的声音好像淬了毒。
“贞刑……痛不痛?想必撕开了吧?要不本宫再给你补几针。”
众人掩嘴哄笑,不时口吻鄙薄地私语起来。
残月的呼吸开始颤抖,抓紧拳头,苍白的脸颊晕开一片羞恼的红。
在寒刃面前,当着一个男人的面……即便从小一起长大,她亦无颜自若。
“大胆!见了贵妃娘娘还不下跪!”今日春水没来,却是一个年纪偏小的宫女大喝一嗓子。
灵伊坐在绣墩上,未动。
寒刃下了榻,直板板地站在榻前,不着痕迹地将残月护在身后。
残月半低着头,长发垂落,侧脸的伤痕半遮半掩,妖娆的美艳中透着几许哀婉。
影卫只跪主人。
即便当前之人身份再尊贵无比,也从不下跪。
影卫的跪,意味效忠。
林嫣若彻底恼了,胡乱地指向寒刃、灵伊和残月,“来人!给本宫把她们统统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