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众人都是新面孔,自然不会知道她曾是盛极一时的月贵妃,除了惊愕为何这位宫奴与皇后有五分相似,便惋惜若没有那道丑陋的伤痕,这位会比皇后更美的女子,只要得到皇上青睐前途不可限量……
太监夹来菜,残月一样一样如同嚼蜡吃下。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酸甜苦辣?更多是凄楚。试菜,不过是试采而已,原先的她不正有为他连命都不要的执着么?
忍住心中翻涌的疼痛,她佯装无比荣耀地将桌上的菜全部试过。为了孩子,她现在必须忍,毫无抵抗地顺从,若菜里有毒,也只能听天由命地搏上一搏。
静待稍许,张公公见残月无事,吩咐众人伺候云离落进膳。
残月站在往走的宫女之外,那些精美的菜肴就好像最丑陋的毒药,刺痛沿着她的双眼一直蔓延到心底的最深处。胸口牡丹刺青的花蕊处传来隐痛,不知何时,双眼已模糊一片,好似看到了那一年黑衣刺客刺来很绝的一剑……
她飞身挡在他身前,那剑正好刺入她的胸口。她背对着他,看不清他的脸,隐约知道他慌了,不然一向伪装不懂武功的他,怎会当众弹出袖口的匕首直接割断刺客的咽喉……
回忆总是让她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甜美,虽然没有他深情款款的目光,也没有关乎情爱的只言片语,但总觉得那时与他的暧昧不清已是此生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午膳过后,云离落看也没看残月一眼便离开了。
残月仍站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张公公笑着迎上来,“姑娘今后就是试菜宫女了。”
残月面无表情,不做声,张公公微愠,“还不谢恩。”
残月垂下眼睑,施施然跪地谢恩。在宫里为皇上试菜是最清闲又荣耀的差事,每天不用做任何事只需在皇上用膳前将菜肴一一试过。谢恩后,残月的心冰冷一片。
在坤乾宫里,残月安安静静地度过了几日,云离落不跟她说一句话,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也恪守己任,除了膳前试菜便窝回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
这几日慵疲不堪,整日里就是睡觉,不经意一照镜子,人居然胖了些许,脸色也不似先前般苍白,红润不少。只是侧脸的伤痕,依旧不好不坏不痛不痒就是不见愈合。
残月自己算了下日子,应该是将近三个月的身孕。肚子还不明显,穿上长裙与正常无异,寒刃回来,身孕差不多四个月,只要最近她多吃些东西越发胖了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一想道寒刃不禁又担忧起来,先不说灵芝桃是瑰宝级的珍贵药材,就是盗取皇后嫁妆也是死罪一条。手摸着腹部取舍难定,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唇边缓缓漾开绝美的弧度。不如求寒刃与她一起离开皇宫,到时化名成兄妹浪迹天涯也不惟人生一大快事。
残月在心里默默计划着,每天循规蹈矩不出任何差错。
午膳时,照常来试菜。云离落依旧是一个人用餐,听说这几日他一直住在坤乾宫不曾召任何妃嫔侍寝。
一道名叫水晶鱼片的精美菜肴吊足她的胃口,入口微酸随后微辣,尝后唇齿间留下一片鱼味鲜美,格外爽口。忍不住偷瞄一眼,心下微嗔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嘴馋,看到酸辣食物总是想多吃几口。
她不知这个小动作落到云离落眼里,那道菜他不曾动一筷。他用完膳,漱好口,慵懒地丢下一句话便离去,“这些菜都赏了他们吧。”
张公公笑着应诺,看向残月的眼神依旧是意味深长的浅笑。二十多道菜分别赏给殿内宫女太监,唯独留下水晶鱼片,张公公状似为难说,“就剩下这道不起眼的鱼了,就赏给月姑娘把。”
残月心下微喜,不动声色的谢过后,将菜放入食盒中回了自己房间。
“孩儿啊孩儿,就因为你,娘亲变得好嘴馋,感觉好丢人。”一手抚摸腹部,笑吟吟地自然自语
残月明显感觉腹中胎儿滑溜溜地一转,她惊喜地笑起来,与孩子同为一体的喜悦让她满心甜蜜。一种格外强烈的保护欲,让她顿觉充实,今后的生活有这个孩子就足够了。
起身翻来几块华丽的布料,比划着要做成怎样的小衣服才好看。手拿起细小的绣针就隐隐作痛,还是满心欢喜地缝补……
临近下午时,残月忽觉腹部绞痛,没过一会就痛得汗水淋漓,她一手紧紧护住腹部,“孩……孩儿,听话,千万不要胡闹,灵伊……姨娘一会就送安胎药来……”
她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摔下来,手中未缝补完成的小衣服散落一地,勉强撑住将小衣服藏到桌子下面,大声呼救,等宫女闻声赶来时她已昏厥过去……
残月中毒了。
她知道这事时是第二天下午。刚从昏迷中醒来,一眼就看到张公公站在床头,依旧是一脸慈祥与不达眼角的浅笑。他慢慢地说了很多话,残月听得稀里糊涂,只顾着去摸腹部,微隆起的肚子,里面好似在动,长吐口气总算安心。
“月姑娘吉人天相,也是因祸得福。皇恩浩荡,念姑娘护驾有功,特赐一年假期,让姑娘好生修养身子。这是小玉,姑娘日后起居由她照顾。”张公公呵呵低笑一阵,“还要感谢水晶鱼的毒不是。”
他说完离开,留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
残月揉着太阳穴起身,小玉赶紧拿了靠垫放在她背后。静静看向窗外慵热的阳光,身上都闷出一层细汗。有那么一瞬感觉好像回到了梨园,那时她喜欢靠在床头看窗外。
梨园的窗外有两颗繁茂的梨树,那里的夏天有树阴庇荫也不会太热吧。这里的窗外有一簇葱翠的竹和几盆修剪精致的兰花……
小玉性子怯懦,话也少,最多就是淡淡一笑。残月顶喜欢这样。话多太聒噪又难免祸从口出,性子太强肯定不服伺候她这个试菜宫女。懦弱些的好,就像她腹中的胎儿,总有种想去保护的冲动。
这个念头一出,她不由自嘲,一个不能自保的人有何能力去保护别人?
小玉送午膳过来,又是丰盛的一桌。
醒来这三天,她的膳食都尽善尽美,好似有规律一般,不重样也不怠慢。诧异之余又困惑,起先以为他出于内疚而善待,逐渐又觉得说不通,小玉在膳后备上安胎药应该也是他的安排。
他会想她保住这个孩子?她不信,不肯喝药,小玉便抱来一只怀孕的母猫试药。见猫儿喝了无事,她还是半信半疑。小玉只是笑笑不多言,药冷了就倒掉,下顿饭后再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安胎药。
午膳过后,残月昏昏欲睡,隐约听到吵闹,烦躁起身,小玉不在。她顺着女子凄厉的哭喊寻到院外,她的小院子在坤乾宫一隅,很不显眼,但出了院子远远就可以看到坤乾宫正殿他的寝殿。他出了寝殿也可以看到她的院子。
空寂的大殿前,有把手森严的侍卫,一个衣着素淡的女子在太监的手下发疯似的哭喊挣扎,由于太远残月看不清那女子的脸,只听到她的哭喊……
“臣妾冤枉……臣妾没有下毒,皇上……皇上明察……臣妾死不瞑目啊。”
下毒……残月模糊记起张公公的话,说是水晶鱼里被宁贵人放了慢性泻药,本不至害人性命,怎奈残月体内剧毒未清,药性相冲才险些丢了性命。
这哭的女子,就是宁贵人吧。他登基后才封的妃子。她不认识。
宁贵人被太监拖离坤乾宫的正殿,里面没有传出丝毫声音,他肯定反感,他最讨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
声声刺耳凄厉的喊声,听得残月的心一阵阵泛疼,一手护住腹部,躲在长廊的柱子后,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毒虽不至致命,只“慢性”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宁贵人蓄意谋害皇上。巧合,他没吃。
如此重罪,岂是一声冤枉可免。
残月远远看到小玉匆匆走过来,站在残月身侧,也看向被拖下去的宁贵人,她轻轻的声音有些哽咽,“姑娘信宁贵人下毒吗?”
“不知道。”残月只能这样回答。宫里的事,表面和真相永远无法预料。
“其实宁贵人很善良,从不争宠,对下人也不大声呵斥,整日里就喜欢绣花练字。那日,宁贵人不知怎的就差人送来一条有十斤重的活鲫鱼……”
“你今天好像话有点多。”残月转身回了房间。
她不是有意如此冷漠,心里说不清楚是何滋味,好像生怕再多听一句会做出自不量力又自取屈辱的事来。宁贵人悲凄的哭喊让人动容,不禁真的以为她的冤枉。
可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宫里的人一向善于伪装。她也曾假装无辜欺骗过云意轩,她做起戏来比宁贵人更真实。
“姑娘不怕真凶逍遥法外?”小玉追进来,轻婉的声音噙满抱怨。只是抱怨。
“我从不承认自己是好人。”残月瞪向小玉,雪白的面纱,冰冷的目光,骇得小玉浑身一颤。她蓦然明白,原来眼前这个看似温蔼的女子,有着雪一样的性子。
“小玉失言,姑娘莫怪。”小玉深深低下头,拾掇好香炉内的残灰漠然离开。
晚膳后,残月在院子里散步,张公公突然出现在院门口,他并没看向残月,但残月知道张公公是来找她。
沉默许久,他说:“皇上说,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残月心一颤,“有什么区别么?”
“将计就计,给姑娘机会安胎。”张公公端视向残月,浑浊的眼底神采繁复。
“我不想谢恩。”残月回得果断。
“你于心何忍?姑娘聪颖,明知道有人做了替罪羊!”张公公尖细的嗓子有些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