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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城。

一夜之间,城里几位名医同时被平西侯府的人带走,待到天亮,这消息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谢澜音早上去给母亲请安,就听玉盏在同母亲回禀此事。

她震惊地愣在原地。

严姨娘病了?

连请数位名医,又是急症……

是真的病了,还是他们救人的计划?

她在那里出神,蒋氏以为女儿担心有过一面之缘的严姨娘,叹道:“侯府的事,咱们帮不上什么,既然她与你投缘,将佛珠手链赠了你,澜音得空替她求求佛吧。”

那手链是上好的檀木所制,价格不菲,而且佛珠手链另有意义,一般只送喜欢的小辈的。

谢澜音点点头,饭后回到邀月阁,命鹦哥找出手链,望望窗子,真的替严姨娘祈求起来。

平西侯府。

孟氏嫁给沈捷这么久,第一次如此神清气爽,早知道严姨娘会因为骊山之行危在旦夕,她何必白白生了一肚子的气,就该盼着她早点去的。

“娘,您要不要派个人过去?”沈妙笑着提醒道,“若是她死了,咱们好早点知道。”

孟氏心情好,伸手摸了摸趴在女儿腿上的小白狗,提点她道:“你懂什么,她快死了,你爹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真派人去了,被他知道,事后准得找咱们发脾气。咱们就在家等着,妙妙不用担心,她八成是活不成了,普通的小病,哪用得上这么大的阵仗?”

沈妙笑了笑,敬佩地望着母亲笑,“还是娘聪明。”

严姨娘死了,母亲少了块儿心病,她也跟着高兴。

与此同时,骊山上的沈家别院里突然传出一声怒吼,随即十来位西安名医先后退了出来。

“诸位先生,严姨娘病情如何?”沈应时一身素色长袍站在院子里,神色看似平静,眼底却有彻夜未眠留下来的青黑。

高先生与他熟悉,叹息道:“世子节哀,严姨娘身上的毒我等都未见过,实在无解,她,大概是撑不到黄昏了。”

撑不到黄昏……

沈应时突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脑海里是那年他病重,昏昏沉沉的,她抱着他,轻声告诉他别怕,她在陪着他。

再回神,郎中们都走了,门口只剩两个守门的丫鬟,沈应时目光扫过儿女,移到了窗户上。

他不走,他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那么狠心,最后一面都不肯给他看。

屋子里面,沈捷紧紧抱着怀里蒙着面纱的女人,泣不成声。

都怪他,她说被虫子咬了的时候,他就该请郎中来看的,那时候看了,可能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她才三十出头,本还有大半辈子要与他走……

小颜氏身体虚弱,理智是清醒的,听着耳边男人的哭声,想到他不嫌弃她布满疹子的脸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她就好像个真正的临死之人,看什么都看透彻了。

这个男人,应该真的很喜欢她吧?是他将她从那两个下.流的衙役手里救了出来,免了她被人糟.蹋,她该感激他,免了那种最不堪的死法。可是,她的家是因为他家破人亡的,她是因为他被流放的,他说他是被皇上逼迫的,但身不由己,改变不了他害了颜家上下的事实。

为颜家报仇,能做的她都做了,现在外甥封王了,有本事了,接下来就全靠他了。

她唯一放不下的,是她的儿子。

“侯爷,昨晚你问我想去哪里逛逛,你还记得吗?”她微微侧头,沙哑地问他。

沈捷擦了把泪,声音同样沙哑,“记得,你说,你想去哪,我马上带你去。”紧紧地抱住了她,只庆幸她的疹子都在脖子上脸上,否则他连最后抱抱她都成了奢望。

小颜氏摇摇头,轻轻地摩挲他紧握她的手,声音里充满了怀念,“我现在哪都不想去,不过我喜欢落霞峰,我记得侯爷带我去那里看日出,看夕阳,朝霞明丽晚霞柔和……侯爷第一次带我去看的时候,我便想明白了,决定好好跟着侯爷过日子,只可惜……侯爷,等我死了,你将我葬到落霞峰顶吧,不用做法事,不用超度,我清净惯了,嫌吵,侯爷真想我去的安心,我只想求侯爷一件事。”

沈捷紧咬着唇,憋回了眼泪,才颤抖着道:“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小颜氏摸了摸面纱,苦笑道:“最多留我一日,明晚日落前便送我下葬好吗?天越来越热了,我怕自己臭了,我已经让侯爷见了我最丑的样子,不想还让你闻到……不想以后侯爷记起我,是臭的……”

“别说了,我听你的……”沈捷额头抵着她肩膀,泣不成声。她那么骄傲,为何却落得如此死法,这辈子他造了太多的孽,可老天爷为何不来罚他,却要报应在她身上,她是无辜的啊!

小颜氏轻轻摸他的侧脸,笑得特别满足,“侯爷答应地这么痛快,我能不能得寸进尺,再提个要求?”

沈捷哭着点头,别说一个,就是一百个,他也会应。

“墓碑上,侯爷,能不能给我个名分?”小颜氏顿了顿,才将整句话说完。

沈捷震惊地抬起头。

小颜氏目光哀伤地望着他,握住了他手,“小时候我听祖母说,女人墓碑上写了是谁的妻子,下辈子就还会嫁给那个人,这辈子你我过得磕磕绊绊,如果你还没有厌弃我,下辈子,我想快快活活地嫁给你……”

只有让他以为她心里真的有他,等她走了,他才会因为对她的愧疚,继续善待她的儿子。

“凝华……”自责愧疚如刀,割得他心都快碎了,沈捷看着她含泪的凤眼,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对不起她,什么都给不了她,她平时装作不在乎,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而他畜生不如,防着她这防着她那,只记着不能让她的身份泄露出去,不能连累沈家落个欺君之罪,便将她关在笼子里。

“侯爷到底答应不答应啊?”小颜氏晃了晃他的手,却晃落了自己的泪。

“好。”沈捷仰头,将她抱到了怀里,“我只在你的墓碑上写妻字,以后生生世世,咱们都做夫妻。”

小颜氏笑了,双手紧抱他腰,默默地抱了会儿,她才犹豫着道:“侯爷,我,我想见见应时……”

沈捷亲亲她脑顶,慢慢将人放了回去,捧起她手亲了亲,什么都不问,扭头就要喊人。

小颜氏及时捂住他嘴,哭着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就不怕他知道真相恨你?”

沈捷看着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走了,我活着也没有意思,应时恨我,我还会好受些。”

小颜氏摇头,擦过泪道:“不,我不想他活在仇恨里,侯爷,我只是想听他喊我一声娘……一会儿他进来了,你这样说,就说我没有子嗣,让他可怜可怜我,喊我一声娘,算是了了我的心愿。侯爷,我是认真的,如果你敢让他知道我生了他却不要他,让他知道生母死了孟氏不是他娘,让他痛苦一辈子,我死了也不会原谅你……”

说着说着突然咳了起来。

沈捷慌了,一边帮她揉胸口一边连连保证。

咳了很久,小颜氏才平静了下来,擦擦眼泪,望向了门口。

她为了儿子都不想报仇了,可见他平时的猜忌完全是多余,沈捷越发自责,亲自去外面喊儿子。将人带到外间,稳稳心虚,肃容嘱咐道:“你姨娘膝下无子,如今她要去了,一会儿你进去磕个头,喊她一声娘,让她偿了心愿吧。”

沈应时心沉了下去。

他很想当面问出来,为何她死都不肯认他,有什么比儿子还重要,可他只是看着地面,点了点头。

她都要死了,他还跟她计较什么。

进了屋,看着床上头戴面纱之露出一双熟悉凤眼的女人,看着她眼侧隐隐露出的一颗疹子,沈应时心如刀绞,走过去,撩起衣摆跪下,无比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张开嘴,想要喊娘,眼泪落了出来。

可是他不该有泪,因为他“不知道”。

幸好额头贴着手背,沈应时悄悄抹了泪,平复后,他抬起头,直视床上的圣母,平平静静地开口,“娘。”

小颜氏泪如雨下,扭头哭了起来。

当天黄昏,最后一抹霞云由红转青后,平西侯府的严姨娘,溘然长逝。

沈捷守在床边,跪了一夜。

沈应时将自己关在内室,也跪了一夜。

次日清晨,沈捷亲自将小颜氏抱进棺椁,随后带她去了落霞峰山顶,亲手为她挖墓。挖好了,打发走所有人,他跪在敞开的棺木前,对着她蒙着面纱的模样发呆。夕阳西下,他陪她看完最后一道夕阳,才合上了棺盖。

夜里他没有走,抱着她的墓碑,陪她说了一晚的话,再与她共迎日出。

侯府还有太多的事,他亲亲墓碑,告诉她他处理完了再来看她。

而沈捷离开不久,卢俊便领着几个暗卫将棺木里服了葛进秘制毒.药的小颜氏救了出来,再按照原样重新布置好坟墓,确保没有任何疏漏,飞快抬着人去了另一座别院。

别院里面,萧元一身青袍站在院子中央,遥望远处山路。

这些年姨母吃了太多的苦,从今以后,他不会再让她受一点累。

那些仇怨,由他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