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张勋拜见齐王殿下。”一寸长的山羊胡子随着张勋嘴唇的抖动,也跟着一颤一颤的。张勋眼露精光,顺手拂了一下自个儿的胡子,然后才甩袖拢手朝慕亦源行了一个大礼。但腰才弯下去一半,便被慕亦源扶住了。
“外公不必如此多礼。”慕亦源一如既往的微笑着说道。
“不可,自古君臣有别,张勋岂能僭越?”说着,轻轻拂开了慕亦源的手,然后伏在了地上。
张勋是太尉,大慕皇朝三大实权人物之一,身居要职,又是当今皇后的亲爹,所以多年养尊处优的贵族生活,让他那曾经引以为傲的面条身材有了些微的变形,变得有些……呃,丰满,所以当他头抢地,,脚并拢时,就像一颗正月十五吃的元宵。
“外公,请坐。”
“谢殿下。”
张勋坐在靠自己最近的那把椅子上,离慕亦源的主座大概有五六米远。慕亦源的手指在椅架上轻叩了一下,然后站起身,坐到了张勋的旁侧。
张勋又顺了顺他的那把山羊胡,眼中透出一丝满意和得意,“殿下果然深谙儒孝之道,老臣深感欣慰。”
慕亦源抬手倒了一杯茶,然后恭敬地端给张勋,“外公此计是否太过于温缓?”
“殿下所言差矣。皇上虽然崇武,可也不喜暴戾之人。尤以近年,龙体有恙,更是崇尚天伦之乐。且,百善孝为先,虽然此计看似缓慢无效,可实为攻心之计。”
“可是,慕亦皓……”
“殿下,切不可急躁,您要记住,您的目的不在于晋王,而在于……那把龙椅。”张勋缓缓地说道。
慕亦源颔首,了然地朝张勋点头道:“以不变应万变,亦源知道如何去做了,多谢外公指点。”
起身将张勋送至门外,慕亦源随即朝后吩咐道:“明日入府,你们先在这里打点好。”
“是,殿下。”随身太监带着一干人等退了下去。
慕亦源背着手,走到了殿外,转身,看着自己住了近二十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似乎有些迷茫和留恋,可再一抬头,眼中已满是决绝,“自此之后,便再无回头之路了。大哥……”
刚想回重华宫,便看到太尉张勋进了二皇子的咸福宫,诗儿心感蹊跷,心中略一思索,便跟了过去。
诗儿始终觉得追杀主子的那些人与二皇子一党脱离不了干系,可是现在……
诗儿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来这里真的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什么也没听到,还被人发现了,可是没办法,错误已经在进行中了。
“说!你是谁的人?”
居然敢跑到他的地盘偷听,胆子还真够大。慕亦源脸色有些阴沉,一只手牢牢地捏住诗儿的手腕,冷声问道。
“哼!”诗儿冷哼一声,回身,巧妙地甩开慕亦源的手,然后一记旋风腿直扫慕亦源下盘。慕亦源不得不放弃手中的猎物,迅速闪开,止步间,见那名女子作势逃窜,慕亦源心下大怒,顾不得修养,直接将袖中的捆仙索掷了出去,诗儿只闻耳边风声索索作响,还未做出反应,便被一条绳子缠住了,“啪”的一声,人就被慕亦源扯到了地上。
“说,你到底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慕亦源低着头,冷冷地看着被捆在地上,不断挣扎的人影。
“哼!”诗儿扭过头,闭上眼睛,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要如何应对慕亦源的盘问。
淡蓝色的宫装,长发盘髻,慕亦源越看越觉得这人很眼熟,蹲下|身,将女子脸上蒙着的黑布摘了下来,“是你!”
果然猜得没错,这女人就是老七身边的那个宫女。
“是老七派你来的?……还是晋王派你来的?”慕亦源嘴角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密探早就将老七身边人的背景打探清楚了,所以他早就知道这个小宫女其实是慕亦皓的人。
食指轻轻地摩挲着女子的脸颊,嗯,手感不错,慕亦源对此很满意,“你叫诗儿?”
诗儿没有说话,在慕亦源手指触碰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已经僵住了。她知道慕亦源好女色,却没想到他根本就是一只可随处发情的禽兽!
手指慢慢地移到了她的唇畔边,一步步朝上,细细地摩挲着她的嘴唇。诗儿心中又羞又怒,身体不住地挣扎,可是还没动弹两下,便被慕亦源压制住了。
慕亦源邪笑着,凑到诗儿眼前,“难怪什么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奴才,真蠢!”
决不允许任何人诋毁主子,诗儿大怒,趁慕亦源不注意,对着他的手指死命咬了下去,然后抬脚踢向慕亦源的下|身。
笑话,绳子绑住的只是她的手和腰,又不是腿脚。诗儿鄙夷地看了正气急败坏捂着下|身的慕亦源一眼,打狗还得看主人,她知道慕亦源现在不会真的动她,她也抓住了这一点,所以她才敢反击。
将身上的绳子扯下扔掉,一个翻身,身形快速地隐入黑暗。
***
“大哥,你确定那些人是楼外楼的杀手?”慕瑟一边为慕亦皓缠着绷带,一边疑惑地问道,“楼外楼不是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吗?为何这次也搅浑其中?”
“当然是他们!那些人用的招式,鹰爪勾魂,千刀斩,梵音曲,全都出自楼外楼。最重要的是,烙铁金蛇是楼外楼毒物的代表。”
慕亦然一边说着,一边左手换右手,将那颗白森森的狼头骨抛上抛下。
“慕小六!快放下我的东西!”慕瑟看着慕亦然那么折腾自己的宝贝,心疼异常,顾不得手上的活,直接冲着慕亦然大喊。
“嘶……”慕瑟一不小心将手中的绷带拉紧了,慕亦皓闷哼了一声。
“大哥,老七又欺负我!”慕亦然赶紧将那颗头骨扔进慕瑟的怀里,然后跑到慕亦皓身边,“慕瑟,你看看,你看看,你居然为了一块骨头,还不惜让大哥流血,真真是一只小白眼狼!”
慕瑟低下头,果然,刚才没控制住力道,绷带上已经染了一丝鲜红,“大哥,对不起……”慕瑟愧疚心虚的低下了头。
“噗嗤……”慕亦然很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慕瑟这小恶魔连父皇都敢顶撞,也就只在大哥面前才会变得乖巧。
“啊,大哥,老七她踹我~”
“好了好了,小时候都没见你俩闹得这么凶。”慕亦皓无奈好笑地说道,“这次的事情,我自有定晓,你俩也不要去追究了。”
“可是……”慕瑟很不甘心,她的原则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奉还。而且这次受伤的还是她的哥哥,这口气她实在是咽不下。
“没事,瑟儿你不能轻举妄动,这件事就此作罢吧。”
“对呀,老七,你以为他们不动你是因为父皇宠着你么,不是,他们是忌惮你手上的四分之兵权。一旦你有什么举动,被他们抓住把柄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母后临终前的请求?”慕亦然插口说道。
慕瑟能在后宫甚至在朝堂嚣张,那不是没有道理的。天下兵权四分。一分在丞相韩云辰手中,一分在太尉张勋手中,一分在大将军周统手中,剩下的那一分则在慕瑟手中。
为何其他皇子,甚至连慕亦皓都没有兵权,而慕瑟一个公主却手握兵权?这一分兵权确是苏皇后临死之时,向慕皇讨来的。早些年,苏皇后曾和慕皇一起上过战场,慕皇对这个妻子很是爱恋,于是向苏皇后许了一个承诺,答应完成她一个心愿。苏皇后一生都未提及过,却在临死前,让慕皇把四分之一的兵权交给年仅六岁的慕瑟。这种要求太过荒唐,可是慕皇却未言半分,直接将兵符交给了慕瑟。此刻想来,仍让人不胜唏嘘。
“瑟儿,你别胡思乱想了,大哥没事,以后也会好好的。”
“知道了,我不会冲动的。”慕瑟估计是想起了苏皇后,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
“好了,瑟儿,明日我和亦然就要搬入王府了,你在宫中万事小心,不能像以前那样胡闹了。”
“诶,对了,老七,你和那个韩云辰怎么一回事?你不会又看上人家了吧?”慕亦然面色抽搐地问道。
“什么叫又?我可是认真的,慕小六你想说什么?”
“知道知道,你哪次没说是认真的?”慕亦然弯着眼,带着一脸怪异的笑容说道,“可是,那个韩云辰真的不简单,我怕你不是他的对手。”
“瑟儿,你还是不要去招惹他。”慕亦皓皱着眉,正色道。
“大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只是比一般人更崇尚美好的事物而已,所以……”你不让我去,那不是要我命吗。
慕瑟没有把话完全说出来,但是她知道大哥肯定明白她的意思。
“罢了,韩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瑟儿,你不许闹得太厉害了。”慕亦皓自小就拿这个被宠上天的妹妹没有办法,所以就算心中有丝不愿,但是还是不愿妹妹失望。
“大哥真好,那我明天就去你府上住几天吧。”
“为何?未经父皇允许你不得擅自出宫。”
“因为大哥你的晋王府离丞相府就隔一条街啊,而且,今晚慕瑟就会去找父皇软磨硬泡的。”
“六哥你真聪明!”
到底有多久没听过慕瑟这丫头叫自己哥哥了?自从八岁那年抢了她一条小狗后,慕瑟就将他视为大奸大恶之人,现在突然被她叫了一声,心中居然感动涕泗流。慕亦然还沉浸在慕瑟的那句哥哥中,没有回过神。
“奴婢参见公主,大殿下,六殿下。”
诗儿将手上的黑布藏到了袖中,然后又端了一壶热茶才进了内室。
“诗儿,你把东西送到了没有?”慕瑟一见诗儿回来了,便马上跑了过去拉住诗儿询问道。
“回公主,奴婢已经亲自把东西送到了韩大人手中。”
“那好,我们明天就去拜访丞相府!咦,诗儿,你怎么了?”慕瑟看到诗儿发丝有了些凌乱,耳畔边还沾了一片小树叶。
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公主?诗儿偷偷地看了慕亦皓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忍了忍,还是没出口,“那是奴婢不小心弄上去的。”
“真的吗……”慕瑟狐疑地看着诗儿。
“瑟儿,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慕瑟还想再问,但是慕亦皓已经挥手赶人了。
“好吧,大哥,你要记得在你府中给我留一间最好的房间啊,慕小六你也是!”
慕瑟走到门口,又回头朝内大喊了一句。
“慕老七!你没大没小……”慕亦然又开始跳脚了。
烛火轻轻地摇曳,发出细细的噼啪声。窗户上倒映出一个黑色的剪影,随着烛火的晃动,黑影也在白色的窗纸上跟着摇晃。
韩云辰坐在书桌前,凝神聚精地盯着眼前的书。
公子真不愧是丞相,敏而好学,学而不倦,小四站在门口钦佩地感叹着。又瞄了几眼韩云辰苦读的背影,心想着,公子待会儿怕是会饿,还是去给他拿点宵夜来吧。
韩云辰面无表情地将书,哦不,准确地说,是将那精美的春宫小册子又翻了一页。
唔,这个姿势好像不符合人体力学,还是老牛推车式比较实用,嗯,这个观音坐莲式也不错。不过,这里还是有点儿不妥,由此看来这个画册的画者没什么实战经验。韩云辰带着一本正经,严肃端正的表情如是想着。
合拢了小册子,韩云辰又看向了摆在旁侧的那副画卷。画笔细腻,却又蕴含着一股不羁大气,两者如此矛盾,却又和谐的交融在一起。
若以画风来看,很容易就可以看出,这两样东西出自同一人之手。是那个慕瑟公主吗?韩云辰带着点兴味地想着。
“公子,吃点儿东西吧。”
小四端起银耳粥放在了韩云辰的手边,一低头,便看到了书桌上的那幅画。
“哎,公子,这画上的人好像公子你啊。你看,这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真像,啧啧,真像!”
“……”
小四嘴里不住地发出一些赞美的感叹词,韩云辰扶了扶额,放下手中的勺子,对小四说道:“这画上的人,本来就是你公子我。小四,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去睡吧。”
“是。”将空碗端走,小四又回头看了画像几眼,嘴里念叨着:“啧啧,原来公子长得真是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为什么以前就没有发现呢?”
“……”韩云辰用一种很诡异的目光目送小四出门后,才将小册子和画卷收到了柜子的最里层。
明早还得上早朝,早点睡吧。韩云辰吹了烛火,走进了卧室。
直到入睡之际,他都没有将今晚诗儿带给他的话放进心里。于是,很遗憾,伟大而又自负的云辰公子,就因为这一次小小的失误,从此命运逆转,不知不觉地走向了一条不归路。就算后来他幡然醒悟,可是命运再没有给过他一次改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