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逢熹萦

地渊上空聚集无数恶妖黑影, 似吞天盖地的乌黑旋涡,平地卷起狂风呼啸。青黛顶着妖风沿着地渊一层的河流往下走,沿途无数恶妖被撕裂躯体, 吞掉魂魄, 留下遍地四散零碎的残骸, 俨然如同/修罗地狱。

青黛不理会路上的惨状, 一心往前走。远处慈悲恶鬼石像隐约可见, 然而河流已断,人面鱼皆亡,那座石像不知何时闭上奇大的嘴, 用怜悯的眸子望着走来的青黛。

石像是厉鬼怨气所化,慈悲为表皮, 内里穷凶极恶。青黛手中现出火光, 化作一盏摇曳的朱红灯笼, 护在她体外隔开扑面而来的凶煞之气。

远在妖门残垣处的乘鹤君终于看见她的身影,抚掌而笑。

他平生自诩算无遗漏, 早就算出行寒君座下小仙慕卿歌未死在当初那场天劫当中。多年来抽丝剥茧,循着遗留下的踪迹去寻找,总算找到西月阁中,之后又找到行寒君的转世之身。

找到青黛并不难,谁让当初凤鸣山上的那只小凤凰总去找青黛玩耍, 还要劳烦他来给她们抹去踪迹。

有趣的是, 他猜得被小凤凰抛下天庭的那本古怪札记, 可能藏在西月阁当中。

那本札记听闻可解过去可算未来, 从他观察西月阁近百年来的动向, 发觉其中有相当巧合之处。

二十年前剔骨妖杀人一案,剔骨妖身死后身边带有凡人血肉, 西月阁却恍若未见不闻不问,这是其一。

其二,二十年后徐臻化作剔骨妖行凶,案发地就在西月阁所在的锦凉城中,然而西月阁却在凡人捕快登门之后才关注此事,这是在同一案中第二次失职。

其三,方进登门报案后,西月阁却不急于将涉案之妖抓回妖界,而是交给方进两枚锦囊,在不知妖是否再次行凶前提下拖延两晚时间,直至第三夜时才派侍灯去将徐臻带回,碰巧带至地渊中后,地渊暴动。

八方妖主眼线遍布妖界人间,却有三次失职,最终成全一次地渊暴动时借助徐臻之手救出玉鸾的巧合,既能救出玉鸾,又能借助地渊暴动骗过天庭耳目,事出反常必有妖,乘鹤从不信世间有如此巧合得理所当然之事。

是以他猜想,西月阁或许有某种手段可以预知未来之事,从而得以提前布置妥当。

却不知,青黛是否知晓今日地渊暴动是何方神圣所引起。

这厢乘鹤君在脑补一盘以徐臻为子的棋局,那厢青黛已走到慈悲恶鬼石像脚下。

整座石像周身缭绕着污黑的妖气,衬着那双慈悲目更显妖邪诡异。青黛方在石像脚下站定,石像的双目便猛然朝她转过来,碎石抖落,尘土漫天,慈悲恶鬼石像竟拖着僵硬的石体站起,一双坚硬巨石手狠狠朝青黛砸下。

青黛指尖燃起烈火,朝石像一挥,烈火便化作利刃斩断石像双手。慈悲恶鬼腹中有地狱业火,此时从断臂里喷涌而出,携着扑鼻的恶臭朝青黛卷来。

业火中突起一个少女的面容,痛苦地嘶吼挣扎。青黛凝神,自语道:“找到你了,侍灯。”

投身这片业火中充当业火燃烧媒介的少女,正是当初带走怜歌、诱杀苏映雪的那个妖主的侍灯!

青黛撕开灯罩,灯笼里霎时扑出一条硕大火龙,呼啸而出,携万钧之势吞下整片业火。石像登时崩裂成无数碎片,硝烟四起中,碎石堆上走来一个窈窕的身影。

这个身影极美,螓首蛾眉,美目含情,如佛手中一朵花开刹那走出的神女,不,她就是神女!

她是天庭曾经唯一的女君,熹萦。

熹萦站在高处,俯瞰着苍茫地渊。她拈花而笑,悲悯温柔的目光落在这片疮痍土地上的每一个恶妖身上,尊荣姿态,一如当初苏映雪送给盈盈那个拈花赐福女君的糖人画。

她曾是天界众仙敬仰的女君,曾是万佛会上光芒耀眼的仙子,可如今,她变成了八方妖主中的一个,最残忍冷血的一个。

青黛望着她,良久,才缓缓念道:“熹萦。”

熹萦垂下眸子,朝她敛目浅笑:“许久不见。”

“我以为,我那时已经将你杀死。”青黛眸中蕴着阴云风雨,声线却冷静得可怕。

熹萦抬起手,如玉精琢的手指抚摸着细白颈上一道浅粉的剑痕,笑道:“你的剑法,不愧是行寒君所传。”她眸中光华流转,似花上落雨,潋滟含情:“他是天底下剑法最霸道的仙,万古以来一直君临三界之巅,由你这个柔柔弱弱的小仙使起他的剑法来,倒是颇为有趣。”

“有趣?”青黛手中灯笼焚去,化作一柄长剑:“你诱杀凡人,现下又打破地渊禁制,放出万千恶妖,也是因为有趣?”

熹萦抿唇,柔声道:“是我失言。”她缓步从石碓上走下来,走到青黛跟前,伸手握住青黛的手,其中温柔亲切,若抛去她当初所为之事,确是个美貌与名望并重的女君。

青黛欲抽回手,被熹萦紧紧握住。熹萦眉眼含笑,手下却如铁钩般满带杀意:“以前袭杀我之事我不同你计较,以后莫要再插手我的事,我为女君之尊,你还配不上与我为敌。”

“啊,对了。”熹萦又补充一句:“我不信行寒君会被区区天雷劈散神魂,我会寻到他。你好自为之。”

说罢,熹萦抽身召回随侍她的侍灯,消失在狂风飞沙之中。她走后,青黛松了口气,长剑化作火花消失在她手中,眸色淡淡,不知心中所思。

地渊里话中眼神中一片刀光剑影,妖门上乘鹤君看得兴致勃勃,瞧见聂江寒清理完胆敢擅闯妖门的恶妖,挥手招呼他过来:“瞧见没,竟是熹萦。想当初天庭中传闻你仰慕熹萦女君,传得风生水起,我都险些信了。”

“仰慕谁?”聂江寒挖了下耳朵。

“仰慕熹萦!”乘鹤贴着他耳朵吼了一嗓子:“当初天庭哪个仙家不知晓,连熹萦女君都含笑默认了这事,你会不知?”

聂江寒蹙眉想了想:“哦,下边那些小辈们玩耍打闹,我从未放在心上。谁传的?”

乘鹤摊手表示不知,揶揄道:“你家的小侍剑仙,似乎当初也将此事信以为真。”

聂江寒蹙着眉头望着底下地渊里的青黛,良久,别开眼:“愚钝。”

乘鹤满脸嫌弃地看着他哼哼唧唧扭过头,面上满不在乎心里不知盘算着什么坏水,十成十的傲娇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