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帐顶。春意红肿着脸,端着一碗燕窝粥,好声好气的道:“姑娘,吃一点吧?你已经两天不吃不喝了,这样可不行啊。”如此喊了好几遍,初晨仍然没有一点反应。春意叹口气,只得坐下来守在床边。她犯了大错,原本是要被废了再撵出去的,但是因为姑娘不吃不喝,绿绮夫人软硬兼施都没了办法,只好让她回来。
春意想起那晚上的情形还心有余悸。祝年刚走,绿绮夫人就摔碎了大堂里的粉彩花瓶,又打了初晨的耳光,厉声骂初晨道:“你干的好事!你要死便去死,死干净些,不要拉着一家人为你陪葬!”听这话大概是夫人已经知道了姑娘要逃走的事情,但是夫人是怎么知道的呢?姑娘做这事的时候万分小心,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她想破脑袋也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接着阿怜回来就关了大堂的门,也没人管她这个跪在门外的丫头,想来是夫人气糊涂了,居然忘了清场。她想到初晨必然受罚,心里担心,见四下无人,便偷偷的靠近了些,虽然看不见,但她从小耳力异于常人,大堂中发生的事情都听得一清二楚。
初晨先时还争辩两句,说是自己都是听母亲的安排,难道还错了吗?后来绿绮夫人越骂越凶,初晨就不吭气了。但从绿绮夫人越来越愤怒的声音听来,似乎是初晨的表情更加的激怒了她。阿怜怎样劝初晨认错,初晨都不肯低头。绿绮夫人生气之下,动用了家法,用藤条打了初晨一顿。因为初晨就要出嫁,怕留下疤痕,也不敢用多大的力度,但是春意知道以初晨那样骄傲的性子,这几下恐怕比要了她的命还要来得厉害些。
等到初晨终于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却是吓死人:“我知道在你眼中,我从小都是累赘,之所以留着我,不过是为了养大好为家族换一点利益而已。尽管我早就知道在你心中我什么都不是,甚至还比不上弟弟们的一根脚趾头,但我还是尽力去做好你要我做的事情,讨你的欢心。”
“小时候,你从来不让我和你们一起吃饭,说是怕我将病气过给弟弟们。每天晚上我一个人在房里用饭的时候,听见你们边笑边吃饭的声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有天我很久没有看见你们了,心里很想念,想要去找你们,奶妈却不让我去,说是你很忙,会生气的。”
“我就趁着奶妈睡着了,偷偷跑去看你们,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初阳哭着说要找你,奶妈说他做了噩梦,你很快就跑来了,一进去就把初阳抱在怀里细声安慰,我一直站在旁边看,你却始终都没有看过我一眼。后来我做了噩梦,也很想要你抱,很久之后你才抱着初阳来,指着我对初阳说:‘初阳,看见没有,不要像她这样没出息。’我自己安慰自己说,你只是太忙,是怪我没用,身体太差。总有一天,我会用自己的成功告诉你我不是废物。我以为,我那样做了,你就会喜欢我的。”
“可是无论我多么努力,多么的乖,你始终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我便故意跟你作对,为的是你那样就会骂我,会跟我多说几句话。你知不知道你骂我的时候,我心里有多么开心?我会觉得你心里其实不是没有我的,你真的只是太忙。可是那天,你居然把我放到雪地上去送死,我活着回来的时候,心里恨透了你们所有的人,心里想,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直到有一天,爷爷要见我,对我说了很多话,他跟我说其实你是恨铁不成钢,是为了我好,我相信了他的话,我知道了家族责任,也知道我应该承担的义务。我不再怪你狠心,我开始好好的跟着老师学习,认真的跟你学琴,随着我长大,你终于对我和蔼起来,我以为我在你的心里始终是有一席之地的,你真的是恨铁不成钢。”
“谁知道,我错了!原来你是真的不爱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一直想不明白。尽管这样,我还是尽量做好你要我做的事情,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生养之恩。我做了这么多,难道你还嫌不够?”初晨语气平静,仿佛是在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春意听着却觉得喘不过气来。从小陪在初晨身边,目睹了初晨成长的点点滴滴,再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初晨的痛苦和悲哀。
“呯”又是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绿绮夫人气得发抖的道:“你这是要和我算账吗?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从小锦衣玉食,丫鬟成群,为了让你学艺,我连你的师父和师兄都拿来当主子养着。你花了我多少钱?现在又可以做王妃,你看看你周围的女子有几个有你这样风光的?你还要什么?你还要什么?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好好地活着。过点舒心地日子。谁稀罕那劳什子王妃。谁去当。我已经死过几回。足够还了风家生养我地情分了。”初晨罕有地大声。
阿怜着急地低声劝道:“姑娘。快不要说这些伤人地话了。夫人对你一向是最好地。快给夫人道个歉吧?”
初晨叹了口气。道:“嬷嬷。你不要帮她说话。事情是怎样地。你我心里都明白。如果我没有看见那个人。我还会相信你们地话。可是我一旦发现原来还有人跟我同人不同命。你叫我情何以堪?”她地话一出口。就听见绿绮夫人暴怒地喝了一声:“孽障!你是要我死吗?还不闭嘴!”接着“咚”地一声响。好像是人体倒地地声音。房中沉寂了片刻后。阿怜抱着已经晕了过去地初晨跑了出去。
春意早跑回自己原来跪地地方老老实实地跪着。过了一会。绿绮夫人走出来。停在她地面前道:“你刚才去哪里了?”春意被吓得心都险些停止跳动。还好她反应快。她害怕地道:“回夫人地话。奴婢一直在这里跪着。”绿绮夫人冷笑道:“好大胆地丫头!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一直在这里跪着。刚才在门外地那人是谁?”
春意吓得哭了起来。无辜地道:“夫人!奴婢不知道。奴婢是待罪之身。没有被夫人打死已经是格外开恩。又怎敢跑来跑去?还请夫人明鉴。”绿绮夫人沉吟着冷冷地盯着她。春意大气也不敢出地只是流泪。
半晌。绿绮夫人方道:“你一直在这里跪着。可曾看见什么人在这外面经过?”春意迟疑片刻。道:“奴婢未曾看见。”绿绮夫人死死盯着她看。慢慢地道:“你真地没有看见?这可是你最后地机会。你可想好了。”春意害怕地摇头。
绿绮夫人突然道:“刚才你家姑娘居然用粉彩花瓶来砸我,你可知道?”春意正要说姑娘没有,突然明白过来,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大惊失色的望着绿绮夫人,拼命磕头:“夫人息怒,想是姑娘今日遇到的事情太多,迷失了心智,才会做下这等事情。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应该跟着姑娘,不该自己回来的,夫人要罚就罚奴婢吧?还请夫人饶了姑娘。”
绿绮夫人只是不说话,冷冷的望着她,春意知她起了杀心,暗想吾命休矣,正在绝望的时候,阿怜来了,对着绿绮夫人摇了摇头,大概是说她试过了,在大堂里听不见这里的谈话,绿绮夫人方命人将她关在柴房里去。后来因初晨不吃不喝,方又把她给放了出来。
春意望着初晨的样子,联想起一年多前初晨偷偷跟着绿绮夫人到京郊庄子里回来以后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充满了疑问,也不知姑娘那天晚上到底见着了什么。她正在呆想的时候,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轻轻的停在了门口,春意忙拾起碗,劝道:“姑娘,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是也不能拿花瓶去砸夫人啊?夫人是你的母亲,你这样做是大逆不道啊!你好歹吃一点吧?你不吃不喝,叫夫人怎么办?叫奴婢们又怎么办?”初晨突然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怎么,她还是那样?”绿绮夫人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春意忙站起身毕恭毕敬的给绿绮夫人行了礼,再看床上,初晨又恢复了眼神空洞的样子。
“退下吧。”绿绮夫人看着初晨,淡淡的吩咐周围的丫头们。
绿绮夫人走到初晨床前,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突然叹了口气道:“你已心魔入障,我不会跟你解释什么,因为说了你也不会听。但是我要告诉你,我苦苦谋划了二十年,绝不容许被你破坏掉。你便是要死,也要死在广陵王府。如果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那件事情我不会再追究。你自己想,是要自己吃呢,还是要我来请你吃?”
绿绮夫人见初晨仍然面无表情的样子,一股邪火从心头霍地生起,上前一步将初晨一把提起靠在床头,一手捏住初晨的鼻子,一手抬起那碗已经冷了的燕窝,就往初晨嘴里强灌。初晨脸憋得青紫,咬紧了牙关,瓷碗磕在嘴唇上,牙龈上,磕出斑斑的血迹,她仿佛没有痛觉,就是不肯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