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舟道:“那我抛砖引玉,先来。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莫宇道:“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一轮下来,没有输赢,孟舟拿手中酒杯轻轻敲了敲桌面,继续说道:“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莫宇淡淡一笑,道:“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又是几轮下来,逐现胶着,孟舟蹙了蹙眉头,终于找到一句还未说到的:“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
这句一出,莫宇面上的神情顿时萧条下来,他垂下眼眸,伸手拿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道:“是臣输了。”
虽是赢了,孟舟却毫无欣喜之情,他看着莫宇,道:“先生可有何烦心事?”
莫宇将酒杯攥在手里,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赵霁便已故去五年。这五年光阴飞逝,莫宇有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仿佛昨天赵霁还生龙活虎得在自己眼前,想着法地捉弄自己。有时候他又觉得时光过得度日如年,夜里梦中惊醒,想起亡故之人,竟是难度长夜相思。
莫宇突然起身,离开座位,走到孟舟跟前,躬身行礼道:“皇上,臣要离去了,恐不能再辅佐皇上治理朝政。”
孟舟一惊,问道:“先生要往何处去?”
莫宇道:“四处走走看看,多见见不一样的人与风景。”
孟舟道:“先生何时会回来?”
莫宇摇了摇头:“归期,无期。”
孟舟其实很不舍莫宇离开,莫宇这个人,才识、胆识,都是在他有生之年所见过的人里面顶顶出色的,辅佐他理政这些年,令他受益良多,可是孟舟也清楚,莫宇去意坚决,自己是没有办法将他留下来的。
虽知下面这句话,收效必定不大,孟舟想了想,还是说到:“先生何时若打算回来,我这里永远有一处位置是给先生留着的。”
莫宇道:“多谢皇上。”
上元节过后,莫宇便果真收拾东西离开了。所带行囊不多,几件衣服,几两盘缠,还有一顶金色面具。
莫宇从帝京离开之后,去了很多地方。
辽阔东海、茫茫草原、层叠丘陵山峦、漫漫黄沙。
莫宇还特地去了赵霁从前行军打仗的地方,这儿如今已有多年未起战事,百姓安居乐业,南北往来的客商,带动了同中原地区的文化、经济交流,在这里,丝绸,是最受欢迎的东西。谁家的姑娘,若是能够有一件丝绸做的衣裳,便会被认为非常地幸运。
莫宇又在外漂泊流浪了五年,在距离赵霁亡故的第十年,他带着一身风尘仆仆,来到了皇陵。他在皇陵边上修建了一座茅草屋,开了几里荒地,过上了闲云野鹤一般的隐居生活。
后来和守皇陵的一些士兵相熟了,这些士兵得空便常会跑来莫宇这儿,开个小灶、打个牙祭,莫宇有时候也会拎着几坛自酿的米酒过去,然后在皇陵里待上一整天,什么都不做,就静静地坐上一天,不过有时候也会除一除长出来的杂草,觉得这样便很是满足了。
一日,守陵的人好奇地问他:“你一个人住在这儿许多年,冷冷清清的,不会闷吗?”
莫宇笑道:“我在陪着我爱的人,我答应过他,下半辈子要哄着他,我不会哄人,便只能陪在他身边,让他不寂寞。”
……
山祖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口气给噎到了,憋了老半天,才将这口气给缓过来,睁开眼睛,却见自己躺在默斐怀中,一旁的梦灯正发出柔和的白光。
山祖记起来了,兔子精阿术戏弄自己,趁着自己喝醉酒,不省人事,给自己穿上了新娘嫁衣,并且还十分缺德地拿走了他,所有的其他衣服,他这才会硬着头皮来问默斐借衣服,谁曾想,刚一打开房间门,就被这怪异的梦灯给吸了进去,还做了一个十分荒唐的梦。
在梦里,他竟然爱上了一个男人,最要命的是,这个男人还长得与默斐一模一样!
荒唐荒唐太荒唐了!
可怕可怕太可怕了!
而这时,一直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默斐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你打算在我身上躺多久?”
这句话,无疑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惊得山祖险些石化,僵直着四肢,从默斐身上爬了下来,顺手还把默斐弄皱了的衣角给捋平了。
默斐不经意地看了山祖一眼,道:“你穿的是什么?”
嗯?
山祖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服,竟是从未有哪一刻,像是如今这般厌恶红这个颜色,山祖咳嗽了一声,兀自强装镇定道:“你们家的兔子精,跟我开了个玩笑。”
“玩笑?”
默斐起身,走了两步,拿来一件常服,道:“先将这件换上吧。”
山祖捏着默斐递过来的衣服,隐约还能够闻见,来自于默斐身上惯有的味道,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冷玉香。
“战神大人……”
山祖捏着衣服,却是一副踌躇、欲言又止的模样。
默斐抬起头,看了山祖一眼,道:“何事?”
“那个……我并不是故意要闯进去的。”
默斐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梦灯所编织的幻境一旦开始,所有误闯的人都会被吸进去。”
山祖道:“那你……还记得在梦灯里发生了什么吗?”
默斐道:“在灯里的时候不记得。”
山祖闻言,心想,那这言外之意,就是,在灯外,便什么都记起了?
那然后该说什么?真是不好意思啊,在梦灯里,情不自禁地……占了你的便宜?
山祖深深怀疑,自己这句话若是讲出去,默斐是否会杀了自己灭口。
不过,也应该不至于吧……毕竟他自己都说了,在梦灯里什么都不记得,自己也就假装什么都不记得好了。不知者无罪啊。
可是……自己明明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知道,还是犯了这么要命的问题,山祖觉得抓心挠肝地难受。
默斐看了山祖一眼,道:“你还不换衣服?”
“我还有话说。”
山祖又是捏了捏手里的衣服,道:“若不是我无意中闯入梦灯,赵霁和莫宇两人的结局,会是怎么样的?”
默斐道:“莫宇会杀了赵霁。”
山祖诧异道:“为何?”
默斐:“没有一个男人,会忍受自己被禁锢成为禁脔。”
山祖道:“赵霁并不是故意将莫宇禁锢起来的,更何况,他将莫宇困在宫内,也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危。”
默斐道:“可那才是我需要的结果。”
山祖迟疑道:“你需要的……结果?”
默斐道:“梦灯所织造的幻境,与现实一般无二,我特意从海王处借来这梦灯,入幻境去历一世爱恨情仇之劫,体会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之苦,以求看破红尘情仇。”
默斐要的,是赵霁和莫宇相爱相杀的结果。而他的横加干涉,却导致这个故事完全错位了。
山祖无端有些神伤,道:“原来如此。”
对自己这无由来的失落而感到不安的山祖,觉得自己不能再留在这儿,与默斐同处一室,否则脑子里,便时时刻刻都会想起,在梦灯里的时候,他与莫宇二人的点点滴滴。
他甚至都分不清,莫宇和默斐,是不是根本就是两个人,不然,性格怎么会差得这么多?一个是温暖的,一个是冰冷的。
山祖捏着衣服,说道:“多谢战神大人借衣,山祖告辞了。”
默斐道:“好。”
山祖与默斐的身量相当,故而默斐的衣服穿在山祖身上,便好似量身定做一般,十分地合身。而山祖入梦灯这些时间,水神也已经将惹事的兔子给抓了回来,在水神的威逼之下,兔子精阿术,抱着一大包的包裹,耷拉着脑袋,上门来给山祖赔罪道歉。
山祖本该好好教训这兔子一顿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只是神情恹恹地从阿术手里拿回自己的衣服,便让他回去了。
阿术受宠若惊,却不急着回去了,反而是一屁股在山祖身旁坐了下来,问道:“你怎么了?好像被人偷了巨款的倒霉样。”
山祖白了阿术一眼道:“天下间除了你,还有谁有那个胆子,敢来偷小爷的巨款!”
阿术不屑道:“得了吧,你身无分文,全身上下所有的值钱家当,恐怕就是你腰间的那一把扇子了,若真有小偷来偷,那也真是那小偷倒了八辈子的霉,偷到你这穷鬼头上。”
山祖点了点头,竟是承认了阿术的这一伤人实话:“说真的,仔细想一想,我还是个挺失败的纨绔哈,你看,要说本事吧,我不如战神和地君,要不是生来仙骨,恐怕等到练成长生不老之术的时候,我都得是一把胡子的花甲年纪了。要说家财吧,我又不如海王,好家伙,海王的洛璃宫,连瓦片都是琉璃镶金的,那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都能把人的眼睛给照瞎了。要说慈悲心吧,我想无论哪一个神仙,挑出来跟我比一比,都能胜过我吧,我六根不清,喜欢玩、喜欢吃,还喜欢酒和美人。真是太不像话了。”
阿术一副犹如看怪物的模样,看着山祖道:“你还是我认识的山祖吗?”
山祖挑眉道:“你什么意思?”
阿术却是站了起来,捂着山祖的脑袋说道:“你一定是被什么东西给附体了!你知道自己是谁吗!你是山祖呐!地君座下弟子,清风岭的当家人,你是连走过积水坑,都要趴下身子去照一照,天天吹嘘自己英俊不凡的大纨绔山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