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 但派出的探子却替他找到了几个人。逐一拜访后,他才发现原来其中的内有隐情。而一段模糊的久远记忆,也从他的脑海中被深挖了出来。
那是邬城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雪不大, 却仍是要了一个女人的命。
他隐约记得他当时路过那个破瓦房, 听见里头有女人在哭, 是那种凄惨的哭声。他不知为何, 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那扇门。
青天白日,但屋里却一片昏暗,常年不透风的窒息感混杂着浓浓的草药味。他习武眼力好, 在黑暗中也能轻易辨物。陵游顺着哭声,来到床前, 一张苍白枯萎的病容出现在他面前。女人见了他, 滴滴答答地又哭了几句, 然后不只是懵了还是惧了,突然就不哭了, 只拿一双凹陷的眼睛盯着他:“你是牛头马面,来锁我下地府的吗?”
陵游几乎要笑出声来,他一辈子被人骂过也被人笑话过,但还没被人形容成牛头马面,难道他的长相真的如此凶恶?
“我只是路过而已。”
“哦……”女人叹了口气, 脸上的表情像是放了心, 但紧蹙的眉头又像是失望, “我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受罪了。”
陵游挑了挑眉, 留意到女人身上传来的腐烂恶臭的味道, 他没有嫌弃,像是和一个老友稀松平常的聊天:“你想死?”
wωw •тtκan •co “想, 又不想。”女人先是点头,复又摇头,很矛盾的回答。
陵游不语,对于她的回答陷入沉思。将死之人一般都是恐惧死亡的,这个女人缠绵病榻许久,死亡对于她而言可谓是一种解脱,但她又不想死,难道她有心愿未了?
女人接下来的一番恳求应证了陵游的猜想:“公子,你行行好,帮我一个忙,可好?”
他素来不轻易允诺,但面对这张陌生却莫名熟悉的脸,他怎么也拒绝不了:“你说吧。”他耐着性子,聆听她接下来的话。
女人露出欣慰的笑,颤抖地伸出枯槁似的手,朝着窗外东面的方向费力地指了指,说道:“那里有座府邸,主人家大约是姓韶,如果他没有改名的话……我与他年轻时有不解之缘,你可否代我去看看他?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那扇纸糊的破窗,几束阳光撒了进来,给了这昏暗的瓦屋一点光亮,似乎也燃起了女人眼中的希望。陵游点了点头,见她气息微弱了许多,胸口喘的厉害,他微微上前了一步:“你需要大夫。”
女人摇摇头,唇边漾着苦笑:“我这身子早就不行了,没得再浪费药材。公子,你是好人,你会得到好报的。若他日你觅得好姑娘,你们一定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陵游笑了,笑得不以为然,他从未想过结亲,已做好了孤寡一生的准备,但女人说的真诚,他便由着她:“借你吉言。”
出了门,他上了马,在奔至韶府的路上途径一家药行,他翻身下马,丢了一锭银子在桌上,说了个地址便又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陵游策马来到女人口中所说的韶府,此地意外地集结了一群人。
“啧啧,这要谁娶了韶府的大小姐,那还不等于摆了尊活菩萨在家,求啥得啥啊!”
人群中不乏一些市井小民络绎不绝的叹慕声。陵游将目光停留在府邸石柱上贴着的一张红榜告示上——择贤招婿。又听有人叹说,自红榜贴出后,邬城这几日的话题皆围绕在韶府嫁女一事上打转。只是有叹羡,自然便有眼红酸葡萄的。
一个挑着菜担子路过的婶子,颧骨尖挺、腮部枯陷,一副活干多了的粗糙模样,乜斜着红榜前那群蜂拥的男人,翻了个白眼,啐道:“都说千金小姐难伺候,你们这些个臭男人倒好,上赶着去舔小脚!谁知道那韶家小姐是真菩萨,还是淫*骨菩萨,别没讨到好处还吃了哑巴亏!”
那大婶子一席话话糙理却不糙,众人犯起了嘀咕:这韶老爷放着门当户对的几家公子不选,却贴出红榜公开招亲,难不成那韶小姐真有隐疾?舆论顿时甚嚣尘上,有好事者七嘴八舌地扯起了前几日听到关于韶小姐与人私通的一些风言风语。
陵游对于周遭一片质疑韶小姐贞洁的声浪充耳不闻,他目光注视着面前这座占地数亩的大宅,眼角微垂:果真是富贵人家,无怪乎姓韶的会撇下那个病重的女子……
陵游直腰挺胸,傲漠穿行在身前这群堵在门口踟蹰徘徊的人们。当他行至大门时,守在门口的家丁出言将他拦了下来:“公子请止步。”
那家丁上下打量了陵游一番,见他器宇轩昂,但衣着朴素,身无一件值钱配物,有些拿不定主意地试探道:“敢问公子可有名帖?”
陵游摇头:“叫你家老爷出来。”
家丁一脸为难,正要开口拒绝,哪知背后朱红色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携着一位蒙着面纱聘婷的妙龄女子走了出来。
家丁朝中年男子福了福身,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老爷,这位公子找您。”
陵游想起重病女子的嘱托,深深看了韶老爷几眼,然后才将视线移开韶老爷身边的妙龄女子上:“小姐,幸会。”
妙龄女子轻启朱唇:“公子,有礼了。”
他和她的姻缘从那个时候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