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又打断了老中,“那你刚才说的那个无聊传说呢?你说那只是迷信,究竟内容是什么,为什么我看到那些庄稼人听说要急收秋粮,都显得如此紧张?”
蔡中人正讲到兴头上,舔舔嘴唇,三元忙将床头小柜子上那杯老中倒给他解酒的茶水递了过去。老中借过来喝了,杯子尚握在手中,咂巴一下嘴继续说道:
“说到收粮,小邱庄有一个古老的规矩,这个规矩也是被明令写进了宗谱祖训之中的。小邱庄的邱姓祖先,在一块贫瘠的土地上开始开荒耕种,根据宗谱中的记载,因为勤劳而得到了上天的恩赐,土地突然就变得富饶,庄稼种什么都得双倍,日子也逐渐富裕起来。所以那宗谱上又规定,这脚下的一方土地是上天给邱姓子孙繁衍生息的恩赏,具有崇高的地位,子孙们都要怀崇敬之心,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践踏,不能违背时令随意收割,所有农作活动都必须要顺天合时!”
“出于敬天畏神之心,小邱庄规定,每天动土开耕与秋粮收割之际,都要全族禁食、沐浴、焚香、礼拜,开祠堂举行为期三天的祭祀活动,然后占卜问签,选定吉日,全部顺天合时方可开攻。整个祭祀过程十分的隆重盛大,这每年都是小邱庄一等一的大事,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过年。如果这样做了,那祖先就会保护小邱庄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如果不这样做的话……”
老中突然不说话了,他可能太投入了,刚才他还说这些是村野闲话,完全不可信的。可是这时他自己先神神叨叨地说的跟真事似的,显然不太合适。
他可能意识到了,蓦地改了口气,“都是迷信,不可能发生什么事情吧?我想也就是大家为了热闹,所以把这项活动越搞越隆重,搞成了庄上的一个盛大节日了。”
三元沉思了一小会儿,老中所说的这些,并没有彻底解决他心头的疑惑。为什么那土地的土质突然就改变了,说因为勤劳而得到上天的恩赐,那周围别的村庄就都有不勤劳的迹象了吗?好像上天对待小邱庄有点太厚道了吧?即便是宗谱之中所记载的内容,也未必就是事实的全部,必然有一件什么事情触动了这些变化的发生,而这事情的真相又是不方便写入宗谱流传给后世子孙知道的。
“也不一定!”三元还没来得及开口呢,这句话是从蔡中人口中说出来的,他忽而又开始自我否定,“要说小邱庄的运道真是过分好了一点,前些年,也有遇到旱涝不均粮食欠收的年份,周围四乡八里的粮食产量都不行,可是小邱庄好像从来都不受旱涝的影响似的,照样丰收,粮食照样颗颗饱满。最奇怪的是,有一年暴雨,我正好路过小邱庄附近,见天上乌云竟然好似惧怕小邱庄的上空一般,只在小邱庄的土地范围上空,天色通亮如白昼。”
“四周都是黑暗一片,疾风骤雨电闪雷鸣,可是小邱庄这边呢,却独独是柔风细雨,一片润物细无声的样子,真好像和周围的村庄不是出现在同一个世界中似的。这我也说不清了,他们的收成的确是好,质量数量每年都很稳定,所以小邱庄根本就不喜欢丰年,他们宁可遇到灾年呢。因为灾年大家的收成都少,粮价就贵,丰年大家收成都好,粮价就贱。他们一样都是盆满钵满的收成,当然越是灾年赚的越多了。所以小邱庄跟别的庄是相反的,遇到大丰之年,反而担心忧虑比灾年更大。”
三元想到刚才宝根对庄主邱胖子说的话,心中有些明白,刚才宝根说今年大丰,邱庄主正在担心粮贱,原来就这样一层原因呢。可是,如果老中现在所说乃是实情,那么他应该知道自己拿三日急收威逼利诱不应该啊,这不是让小邱庄的村民去冒风险、违祖制么?
三元才要开口呢,老中话锋一转,他好像也想到了这一层,又开始自我安慰起来,“不过话说回来呢,我想他们自己也不是特别相信这一切神迹与祭祀的祖训有关吧。不然他们不应该会答应我的请求呀?再说了,即便这一波粮食抢收是来不及走流程搞祭祀了,可以补的嘛,收完了再补祭祀好了。让老爷出点谢资,小邱庄今年的祭祀可以搞的比往年更隆重更盛大了。”
老中自顾自地点点头,好像在安抚自己内心的不安,“我想应该就是这样,不会有事的,我们安心在庄上呆个两三日,就能回去交差了。”
三元头晕的很,实在是连插话的劲道都没有了。不过他心里是清楚的,老中是拿了再也不收小邱庄的粮食来威胁了人家啊,那不是断绝人家生路的意思么?谁都知道蔡庆丰堂是齐安县境内最大的粮商,那对以产粮务农为本的小邱庄来说,真是如衣食父母一般,这样的绝杀威胁都说出了口,谁还敢得罪他呢?
不过三元现在已梦醒多时,逐渐恢复了梦境中的记忆,刚才梦中一幕幕的提示又在眼前展现。他有气没力地问了一声,“宝根去收粮了吗?”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醉倒了吗?我以为我们说话那会儿,你已经睡着了呢。”蔡中人很讶异,“没错,他去了。他是头一个,邱庄主一直在犹豫,七大爷反对,不过宝根说他不信邪,他一定要收,这样的买卖不接下来,一年的劳作可能都打了水漂。他也不管邱庄主和众人的拦阻,带头冲了出去下地收粮,另有几个年轻人,跟他去了。”
“哦。”三元很冷静地点点头,这些画面他梦中已经见过了,并不觉得惊愕。“他老婆呢?是不是也去地里了?”
“啊?”蔡中人几乎惊讶得站了起来,“连这个你也知道?不对,这你绝对不会知道,那时候你早就倒在这床上,睡的死沉死沉的了。不过你说的没错,宝根回家好像和老婆老娘发生了争执,他家就在这里后墙对门,”老中一指窗口,“刚才听那里闹哄哄的,我出门去看热闹了。他们一个拽,一个劝,一个挣扎摆脱,后来终于让宝根给挣脱掉了,拿着镰刀跑去田里,他老婆就跟着他追去了,有没有拉回来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心里担心你,先回来看看你要不要喝水……”
“算了,爹。你也别想那么多了,虽然活是你派的,但是接下活来却是他们自己的承担。”三元能感受到老中情绪波动十分大,虽然他急于完成主人交付的任务,但是同时对小邱庄的古训也是有顾忌的,他反复在说那些开解自己的话,正说明了内心的不安。
“传说毕竟是传说嘛。”老中突然叹了一口气,“唉,别自己吓唬自己了。邱庄主应该心里有数的吧,我看他阻拦宝根的态度也并不是十分坚决的。反而是那个七大爷,好像十分的决绝,不过他年纪大了,有力阻止也拉不住热血冲头的年轻小伙子啊。”
“嗯……”三元还要接上话说些什么,话没出口呢,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片嘈杂喧闹之声,两个人同时扭头,向喧闹传来的方向望去。那个方向,应该正是后窗所对的那条通往宝根和奇怪人家中的狭长巷道。
喧闹之声越来越近了,三元耳根清明,离的老远就听清了那些人在闹些什么。那哭喊之声如同一根根银针般地扎进他的耳中来,他只听到一群乱纷纷七嘴八舌的人语和铜锣乱敲的嘈杂。
敲锣的数量逐渐在增加,逐渐在四散,三元听清了其中的一个伴随在铜锣中的嘶喊声,“田里有蛇,快去救人啊,下田的人全被蛇咬了,大家快去救人啊……”
啊?三元激灵灵从床上跳起来,摒住一口气,天旋地转也顾不上了,东摇西晃地就要出门去。才走了两步,感觉就好像遇到了强烈地震一样,整个地板也都是摇动的,差点跌倒。
老中先是和三元一样愣了一愣,他是还没听清外面在喊些什么的,就见三元突然就跳了起来要向外冲,连站都站不稳呢。老中心疼儿子,赶紧一把扶住,“你别乱跑了,你先好好睡一睡,把酒给醒彻底了再管闲事吧。我去看看外面出什么事情了,一会儿就回来告诉你。”
三元听老中这么说,自己又是实在支持不住,“啪”的一声又就着床沿跌坐下来。无奈地沉了沉脑袋,表示同意。
老中脸上也尽是惊虑之色,他也担心外面这突然传来的喧闹嘈杂,也非常想立即知道这阵喧闹是不是与刚才到田里收割秋粮的宝根等人有关,他们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了吗?
老中见三元安分回床上坐好,略为放心,他知道自己这个干儿子好管闲事,又冲动。这会儿是没办法,喝晕乎了,现在能去看个究竟的人只有老中自己了,他站起身来,急切切地就出了门。
老中这里出了门去,三元依然坐正着身体,并没有躺下的意思,继续竖着耳朵细听窗外的动静。他听到好几家都开了门,似乎有许多人纷纷从巷中走出来,人们交头接耳的声音越来越纷繁杂乱。然后人群开始向远离巷口的方向移动,应该是跟着敲锣的去田里救人吧。
可是,如果田里有蛇,如果下田的人都被蛇咬了,那田里恐怕就不只是一两条的蛇了。怎么救?怎么保证去救人的人不成为蛇下一步攻击的目标呢?如果没有做好防患措施,那救人的队伍很快就会演变为新的受伤的人群了!
三元心中觉得不对,白杨镇这样富饶的地方,出现大量的毒蛇绝对不正常,这里的庄稼人未必有对付蛇侵的经验。不行,这个时候不能当没事人这样躲在屋里,三元后悔刚才自己没有固执地去阻止宝根收割,现在若再不出头阻止,恐怕危险瞬间就要降临到更多无辜之人的身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