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赶集回来后,婧儿便似换了个人似地,不但将所有医书搬到了自己房中,还将各类药材也取样拿了进去,最后磨着父亲硬是将闺房西侧的一间空置房间收拾干净,在两个屋子中间那堵墙上开了一道门,如此这般便连成了一个房中房的套间。
房内摆放了两排药材架,火炉、药罐,条案、笔墨纸砚等一应俱全,这里便成了婧儿专门研制药物的“制药室”。自此埋首其中,一整天都很难看到她的身影。
这日下午难得没有看诊的病人,武德轩便来到了后院,远远看着女儿的闺房心里又泛起了嘀咕,“婧儿这是要干什么?难道是在研制什么新药?”
他犹豫再三,终究好奇心占了上风,闺房的门虚掩着,他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婧儿正坐在桌旁握着一把草药闻着,桌上堆满了医书,和一些写满了字的纸。
“闺女啊,你能不能告诉爹,你究竟在忙什么?”
“没什么。”婧儿头也不抬地敷衍了一句,继续埋首做自己的事。
武德轩拿起桌上她写的东西看了看,不由得双眉微蹙。
婧儿猛然抬头, “爹,我想坐诊。”
“什、什么?”
“我想坐诊。”
看着婧儿认真的表情,武德轩面色渐渐冷凝起来。缓缓在桌边坐下,沉声道:“不行。”
“为什么?”
婧儿满眼困惑,“您不是一直说女儿现在的医术可以与您比肩了,为何就不能让女儿试试呢?”
“你是女娃,祥州所有医馆都是男子坐诊,你,不合适。”
“女子就不能做大夫了吗?古来都有女医师的,淳于衍、鲍菇、胡愔,不都是女子嘛,为何女儿就不能?”
武德轩沉吟片刻,缓缓道:“爹不想你抛头露面,树大招风啊。”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您总说树大招风,您究竟在怕什么?”
见父亲沉默不语,婧儿又道:
“您总说,医者,仁德,仁心,仁术,难道就因为怕树大招风您就让女儿学的这些医术成为摆设?您难道不想我传承您的衣钵吗?”
“那也未必非要坐诊嘛。”
婧儿将自己写的方子递到父亲面前,幽幽道:“女儿若无法坐诊,整日里这般纸上谈兵终是无用的。况且这祥州本是偏远之地,我这样一棵小树能招多大的风呢?若是我娘在的话,她一定会同意婧儿坐诊的。”
一说到娘,婧儿眼中瞬间涌起两汪水雾来。看得武德轩心中一痛,内心一番挣扎后,终于还是松了口。见父亲同意了,婧儿顿时破涕为笑,又提出一个要求来,她要父亲帮她去寻找《箫吕杂谈》,年幼的时候她母亲偶然提过一次,此乃当今一位隐士萧老夫子所著的奇书,外界并无人知晓,里面有对各类毒物的描述,以及解毒方式的详解,甚至还有五行八怪奇门遁甲之术。那时她还小,并未多想,可如今,她却急于找到这本书。
听说女儿要的是这本书,武德轩有些为难,因为,他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愿意给他,本想拒绝,可一看到女儿迫切而期待的目光,实在于心不忍,女儿长这么大,很少向他这个爹提过要求,这次她必然是有了什么想法或者遇到了什么难题才会开这个口,于是这到嘴边的拒绝之言也就咽了下去,咬了咬牙,便一并答应了。
……
“师父、师父,您在哪儿,前面有人看诊。”
院里传来培儿的呼唤声。
武德轩站起身来方要走,深深看了眼女儿,继而又坐了回去。
“爹,你不去看诊吗?”婧儿诧异。
“你去。”
“我?”
婧儿一愣之后即刻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心中暗自感激,冲着武德轩蹲身行礼:“多谢爹爹。”
……
前堂里,一个中年男子见坐堂大夫突然换成了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顿时怒形于色地闹了开来。
“伍大夫呢?他为何不见,怎地让个乳臭未乾的小丫头坐诊?视我等性命为草芥不成?”
“本老爷大老远来,是找伍大夫看病的,只因听说他的医术过人,谁知却用个小丫头来打发我,医德何在?仁义何在?啊?实在太不像话了......”
这边吵的热闹,引来了不少路人站在门外围观。
培儿和小翠见势不妙忙上前劝阻,谁知越劝那男子火气越加旺,嗓门儿也越发的大起来,连连高声喝道:
“伍大夫,你给我出来,你得给我个说法......”
纵然此人将唾沫星溅地漫天乱飞,婧儿始终悠然自得地坐在父亲坐的那张椅子上,面露浅笑,一言不发只静静瞧着。
那男子原本还气势汹汹吵吵嚷嚷,渐渐地,被婧儿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的有些局促起来,瞪着眼珠嘟囔道:
“你,你看着我做什么?”
婧儿笑盈盈望着他,没有回答,口中唤道:
“小翠,给这位大叔上杯茶来,八分热。”
“还给他上茶?这骂人还骂渴了呀?”
小翠不满地嘟囔着,一扭身去了厨房。片刻用木托盘端了茶盏来,男人狠狠地瞥了一下婧儿,也不客气,接过茶杯就猛喝一口。
“啊,啊”
顿时烫地直跳脚,将茶盏扔回托盘里。
“你,你,你敢戏弄我....”
婧儿唇边抿着一抹浅笑,不急不躁地缓缓开了口:
“大叔说到现在也累了,该轮到我来说了。大叔您可是每日气滞便结?可有口中甘苦?可有夜不能寐?可有面红燥热?可有皮肤油腻?可有饮酒无度?可有心绪烦乱总想发脾气?”
一听此言那男子瞬间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你怎知道?”
“大叔方才已经告诉我了呀。”
“我?”男子满眼地疑惑。
婧儿站起身来,气定神闲,“面色蜡黄是你气血受阻脾肾亏虚、眼圈发黑是你失眠多梦、脾气暴躁是你肝火过旺,刚才的茶水是八分热,居然您会感到烫,其实,不是真的烫,是您心太急、火太旺......”
她故意停了停,嘴角微微上扬,一双美目似要洞穿男人的内心。男人大张着嘴,一脸地不可思议,可见,婧儿说对了。
“皮肤油腻是你饮酒过量,面红燥热是你肾阴虚之症,而此刻你大发雷霆喋喋不休......则是你妄自尊大、目中无人。我说的对也不对?”
一番话说的那男人瞠目结舌,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说的对也不对啊?”
门外瞧热闹不闲事大的人好奇地问那男子。
男子面色甚是尴尬,抹了一下头上密密的汗珠,
“啊,对,对,都对。”
围观的人群顿时炸了锅,惊呼:
“太神奇了,不用望闻问切就知道病症,简直比伍大夫还厉害啊。”
“没想到啊,这武大夫家的闺女这么厉害,当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
婧儿回道:“各位相亲,你们误会了,婧儿哪里有不用望闻问切便能看透病症的本事。”
“可你的确并没有给他搭脉看诊啊,那怎能说的如此准呢?”
“方才我已对他做全了‘望闻问切”呀。”婧儿淡然一笑,继续说道:
“看他面相蜡黄、面色潮红,说明他肝火旺盛;此时方到已时,尚未用午膳,他飞溅的唾液中,我却明显闻到了淡淡的酒味,他既是个贪杯之人,面部皮肤油腻发亮,但凡贪杯之人,体内油脂受酒精影响无法正常消化,只能从皮肤排出,他眼圈发黑,可见他睡眠不佳,自是脾肾不调了,还需要我再‘问’吗?至于这‘切’嘛,这位先生如此暴跳如雷,此时不用把脉也知道他脉相异常,他的身体状况如何我心中已是了然。”
听她这番话众人方才恍然大悟,交头接耳中频频点头称赞。
而这时最为尴尬的便是那位中年男子,面对着被自己骂为“乳臭未干”的年轻女大夫,心中油然而生的钦佩令他对先前的不敬之言懊悔不已,脸上涨的通红,支支吾吾道:
“那个、姑娘,方才您将我最近的身体出现的不适症状都说出来了,那就麻烦您给看看,要不要紧啊?”
“先生身体出现的种种症状其实都不过是由肾虚火旺引起的,只要稳固根本,其他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大可不必担忧。”
婧儿言毕,自行走到桌前坐下开好药方递了过去。
男子小心接过,只见纸上写着金钱草、南沙参、麦冬等二、三十味药材,字迹工整,运笔秀巧,字便如人,清秀,端庄、高雅。心下暗自赞叹不已。
婧儿嘱咐道:“虽说此病并非顽疾,但也需时间慢慢调理,先生先按照方子吃两个疗程再来复诊。还有,先生需忌辛辣,忌酒。”
婧儿细细交代完毕,嫣然一笑,灿如春华。
男子感激莫名,恭恭敬敬抱拳拱手道:
“我是德丰堂当铺的掌柜于彤,姑娘医术过人,于某佩服之至,先前于某妄自菲薄,实在是对不住了啊,我这就去抓药,这就去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