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说也知道是反语,就算再得天独厚的人,若是不知道珍惜跟感恩,也不懂得经营,到底还是会一败涂地的。下人们的脚步声传来,远远地在院门外站着,垂着头,像地面上有什么闪着光的东西一般,她们对着上官文与三皇子行礼,“给王爷请安,给三皇子请安。主子,到了掌灯的时候了。”
“恩,进来吧。”上官文一边应着,一边用眼色示意上官澈,那意思就是: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啊,这里面随便挑一个走,本王不拦着你。
上官澈也是一笑,果真到现在,他们连演戏都要演全套的了,随便指了指身边的一个丫鬟,冲着上官文点点头。
事儿也有凑巧,他这里刚选完,苏木就从外面回来了,见三皇子在这里,也算是舒了一口气,“王爷,晚膳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未知王爷是想着去哪儿用?”
冲着苏木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方才三皇子选的那个丫鬟。“你来的正好,吃饭就在咱们这个东苑好了,也不用在院子里,我看着花语堂就不错。毕竟天气凉了,三皇子穿的也单薄,要是因此染了风寒就不好了,还有一件事,旁边的那个丫鬟,让她去东苑服侍着晚膳。”
“是。冰雨,一会儿你来花语堂帮忙。”
那小丫鬟受宠若惊的顿了一下,冲苏管家疑惑的望去,想着她一个小小的三等丫鬟怎么就能服侍晚膳了呢?却不想遇上三皇子微笑的眼睛,立刻低头不语,停了一会儿还试探的想抬头看看,结果又触上那对让她不安的眸子,于是慌忙的再次低下。上官澈也觉得这小丫鬟除了长得俏丽些,性子也很是好玩儿,便也不在为难她,横竖也是要带去府中的,日后时间还不是比比皆是嘛!
从传菜到布菜再到试毒,这一盘菜想要到他们两人的肚子里也不知道需要多少道工序,反正小心无大错,所以小心的像是风声鹤唳一般。两人都是极其讲究养生的,空腹也不曾喝酒,先盛了一碗汤暖暖胃,又吃了几道菜,苏木才把温好的酒给端上来,镶着宝石的酒壶被灯光映照,显得流光溢彩,陈年的女儿红散发着烈酒的香气,琥珀色的液体像是带着销魂的魅力,只消品上一口就能忘却一身烦心事。
在鼻下轻轻一闻,上官澈的眼神都跟着迷蒙起来,馥郁酒香袭人,带着涓涓又甘冽的水汽。“好香。小皇叔并不是个喜欢酒的,怎么府中也会有这样珍藏?女儿红,本也是花雕,不过人们一说起花雕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的想着用青花瓷去好好装饰一下,可说起女儿红,就觉得女儿廉价,不需要太过纹饰,只要普普通通素素静静的便好了,所以同样一种酒,却有不同的待遇。不过要我说啊,还是女儿红好一些,弄瓦之喜,酿这么一壶酒埋下,他日女儿成亲的时候,再从地里面启出来。这味道,岁月浸透着成长,真是好极了!我就想啊,我日后若是有个女儿,定是
要为她亲手酿酒的。”
上官文对这种重女轻男的看法很是不解,按说主张儿子女儿一样的人已经很受诟病了,这居然还有一个重女轻男的人!“旁人都说弄璋之喜,到你这里却成了弄瓦之喜了?从前也没见你那么喜欢孩子。”
挥了挥手,上官澈可没那么想,“我可不是喜欢孩子,不过是喜欢女儿罢了。小皇叔跟我年纪差不多,为了等婶子及笄,到现在还不曾有过孩子,我可是有了三个儿子了,你哪里知道有儿子的苦恼?思来想去,还是生个女儿好,能宠着疼着,就算再怎么偏向也不会闹出什么事端。”
上官文可没他那么乐观,什么宠着疼着纵容着,现在能说出来这些,是因为他没有女儿。“一个还行,若是多了你试试看?总是会有争抢的。一壶女儿红,也总要攒够十五年才能拼出真正的味儿,一个人若是没有十五年的历练还能知道什么呢?喝女儿红的人,想的都是这些年的那个不堪回首又挫败的自己。”
“小皇叔怎么这般少年老成,怎么说今日不痛快的也该是我,这酒也该是我要喝的,怎么倒像是小皇叔自己伤感了?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这词写得真好。来,我给小皇叔倒上,这杯酒就算是我这个小辈敬你的!多谢小皇叔慷慨,把我不切实际的幻想击碎。”
看了一眼堂内的其他人,皱了皱眉,说道:“你们先出去吧。苏木,你跟那个冰雨先留下。”
“是。”一阵风一般,屋内的人走得差不多,还贴心的把门也给关上,这些下人被苏木调教的越发好了,一个个像是懂得读心术一般,他这里只要做个平日常用的动作,下人们就能心领神会。
上官文看着微醺的上官澈,这人也未必是真醉,不过是觉得安王府比其他地方安全些,年少轻狂,受了这样的打击,总要寻一个排解的方式。“你到底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喝了点酒就这般的不成器?说好听的,她是你心系之人,说不好听的,她就是个鼠目寸光的女人,为了这样的人伤神,又是何必?”
抓着上官文的肩膀,上官澈红润的面颊流露出几分野性,他带着武将的剽悍,却真真是为了那个人煞费苦心,什么都想到了,还是换来了这样的结果。“小皇叔,我问你,若是婶子也负了你,你可会还这般的气定神闲?”
“辜负都是相对而言的,你身边有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每个人都照顾的妥妥帖帖?所以总是会辜负的。本王只有剪瞳一个,是不会给她辜负本王的机会的。”
沉默了一小会儿,才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喝了一口酒,辛辣与甘冽并存,竟然有一股热气冲着脑门而去,激得眼睛也流出泪来。“原来对于我这种人,真心也是一种错,我该给的能给的不过是恰到好处而已。虽说不该在心存不忍,不过小皇叔,我请问你,接下来你会如何处置她?
”
上官文喝的很慢,他不需要一醉解千愁,只需看到别人比自己痛苦,就已经很是宽慰,幸福这东西从来都是因为对比而存在的。这种说法虽然太过狭隘,可惜却是事实。“为何要处置?剪瞳对她那般好,本王不相信她就不自责。都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不是仁慈的人,不会轻易就让别人安乐的。她知道本王已经洞悉了一切,却始终等不到属于她的惩罚,还要日日忍受着内心的煎熬,这已经是最恶劣的惩罚了。”
拱了拱手,有颓然的垂在桌上,此刻的三皇子有些许醉意,他泛着红光的脸颊很是落寞,在明亮的烛光中越发显得暗沉,清醒的时候,谁能这样稚气的显露心绪?对于刀光剑影中成长的他们来说,连平头百姓唾手可得的东西也都是永远的奢望。他何尝不恨?不过恨也是无用,真心喜欢的一个人,纵使她背叛自己,也依然希望她活着。只是他如何肯承认自己的懦弱?只会硬生生的说:“多谢小皇叔。我就是要让她活着,让她看着我是如何把这江山弄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
夜雨亭外,流苏树下,一片颓唐,她美丽又消瘦的容颜刚刚经历过天边的最后一抹残光,异常的憔悴跟突如其来的陌生让上官澈手足无措,她说:“殿下喜欢我什么呢?或是喜欢这张面容,我便毁了这张脸,若是喜欢我的性子,便就此转了性,若是喜欢的我的出身,我便脱籍而去。殿下喜欢我什么,我便毁去什么,如此,请问殿下想要毁去我什么呢?”
她说:“自始至终,无论殿下是儿子,皇子或是天子,总有无数的人要殿下委屈自己,我已在等待中消磨了太多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如今我只求不活在殿下的委屈之中,伤心此物,我拥有的太多,如今都已麻木。”
曾几何时,美酒落花时,曲水流觞处,她捧着手中一杯素酒,青蓝袖口眉目含笑,出口成章才华横溢,随笔诗成霞明玉映,如今这些都已经不在。她说:“曲水流觞,毁去尚可重建,可王逸少的《兰亭集序》已成绝响,覆水难收,曲水流觞本就是逝者不可追了。殿下好自珍重,景月不过只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成长,就是稚嫩如同花瓣一般片片凋零,心机如同城墙一般累累筑起。在爱恋中奔走的人都从来不敢想象,连爱一个人,都可以爱到这般决绝的地步。
有的人可以为心系之人倾尽天下,可倾尽天下也换不来一个她。上官澈自认并不会爱人爱到没有自我的地步,可他强大的自尊总在心底作祟,怎能容忍景月成为他一生的污点?他可以选择爱她或者不爱她,可却要求对方无休止的爱他,这种爱情本来就是不对等的,是经不起时间的。
末了,他终是喝的晕头转向,上官文派了人送他回府,顺便把冰雨也送去,据说,第二日,冰雨就成了三皇子的侍妾,不过这些事情都与他上官文无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