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最近一直住在山洞,并不代表他没自己的屋子,偶尔人还是需要见见阳光的,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可剪瞳是一直住在山洞外的竹屋内,家具倒是简单的很,一张竹塌,一个置物架,一个书架,一张书桌,加上一把竹椅。
吃饱喝足的剪瞳像一只高贵典雅的波斯猫,她懒懒的倚在自己的门框上,看着屋内目瞪口呆近乎不能言语的师父,自己这屋里收拾的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应该没什么值得师父吐槽的,现在是要闹哪样?一动不动,头上一点青烟,分明是如遭雷劈的样子,剪瞳咧嘴一笑,恶作剧的想要去取几柱香,说不定师父脑袋可以当香炉用。
剪瞳的处事白素很是清楚,为了满足她小小的虚荣心,抢来的东西都放在架子的同一层上,一眼望去,那是一清二楚,连他心中的一点点侥幸的小火苗都被残忍的扑灭。
绚烂的火烧云映满了山顶的天空,呼吸之间,气象万千,艳丽的颜色从白素如纸苍白的脸色上划过,也未曾缓解他来自脚底的寒意。剪瞳第一次被人提亲啊,他们居然把大雁吃了!无休止的自怨自艾,像是傍晚时分山间湖水中的一层层烟雾锁住他激动懊悔又感喟的心情,连视线也都跟着迷蒙起来。
“师父,你到底怎么了?抽了也要有个预兆啊!”眼见着自家师父无病呻吟,剪瞳忍不住出声打断这无休止的发呆,自己这些战利品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就连山下也没有抓自己的布告,本来以为某天自己还可以上演江洋大盗被官兵一路追杀的戏码,没想到那个傻王爷那么够意思,始终不曾出卖过自己。
说起来,这小呆萌还是有点可爱的,弯了弯嘴角,剪瞳露出几颗贝齿,又吐了吐舌头,俏皮的收回自己的表情。
无可奈何的给了剪瞳一记眼刀,白素是不会指望在这种事情上,他家这个脑筋不太灵光的徒弟会突然开蒙了,今日之事已然发生,也只能自己亲自去打探个虚实了。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的白素还回味着烤大雁的美味,这要不是纳彩的礼物就太好了。
热情似火的火烧云渐渐变成了煦如春风般和缓,宛似情窦初开的羞赧少女面颊上残留的一抹红晕,白素用皱纹肆虐的手遮住了还发挥着余热的散光,一瀑白发美的动人心魄,手边的拂尘像是一夜褪去芳华的青丝,在他手肘处兀自惆怅。
十二件,这是王爷的纳彩礼规格,若对方真是个傻子,绝对做不到如此合乎礼数,可外面傻王的传言还在继续,此人用心良苦,竟能想到这样的方法把东西送到山上,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相较于帝王世家,白素更愿意让剪瞳的一生在凡夫俗子身旁消磨,毕竟她身上隐藏的东西太多。
要么找一个护得住她的人,保她一生无虞安乐,要么就找一个一无所知的俗人,护不住就只能指望瞒得住了。
白素只挥挥衣袖,就推开挡路的人,一记拂尘宛如春风拂面,“要是没什么本事,便不要学人家卡门,你也卡不住。”
布满青苔的石头上,一袭白衣的人沉默的坐着,周遭静谧的落针可闻,而他的冥想便在这浩淼的山雾中开启。师父,您曾说世家纵横交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曾说,不求大富大贵声名显赫,只求闻人一脉能留下个后人,可徒儿去哪里给剪瞳找一个良人呢?这世道,本就是做旧人容易,做良人艰难。
剪瞳大才,引商刻羽,武学卓绝,才华倾世,可惜性子却如小孩子一般单纯,王侯府邸,岂是她久留之地?何况,剪瞳的孩子,定是要跟她姓闻人的,如此便如入赘一般,又有哪个皇家子弟能接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相术博大精深,徒儿却丝毫没有天分,如今交给剪瞳的,都只是照本宣科,对她来说,并无精进,本该把她送回太清宫,又不想被人知道闻人氏尚有后人,在对对错错是是非非中纠葛,就到了现在的年月。无论如何,徒儿还是会尽心一试,师恩深重,穷己一生,也难报毫分。
白素何尝不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多年来,他一面让夏侯氏的旁支保全自己虚与委蛇,一面又让嫡系血脉处事招摇敢为天下先,无非是为了转移皇家的视线,使得上面的人无暇再去叨扰珏山太清宫,更不会探知闻人氏还有后人的事。现在可好,还是逃不开命运,居然有个王爷闯入他们的生活。
走吧,走吧,去会会那一个扮猪的王爷,看看他能不能吃个老虎。
“您是……”情报有误啊!上官文迟疑的看着再说上座上端坐的“老人”,为什么醉仙居的人跟自己说那是个垂垂老矣的白胡子老头,可眼前这位,分明是年轻俊逸,翩然若仙,怎么看都是练功走火入魔,导致的一夕白发,跟年纪完全无关啊!
冲着上茶的苏木点点头,托着茶杯托,拿开珐琅彩茶杯盖,闻上一闻,点点头,太平猴魁,是个不错的茶,“我是听说有种感情可以超越年龄超越男女超越隔阂,但你也不用盯我看这么久,再看上一个时辰的时间,我的脸也是不会开花的。”
额,上官文差点被这话噎死,师父,我对您可绝对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是好奇,好奇而已嘛!
不得不拱手道歉,他还真是怕这位老人再说话,就奔着语不惊人死不休去了,“啊,实在抱歉,是小王行事不周了。”
“也罢,不周总比不端好些。”
“那敢问师父来这里的原因是……”在他的计划中,也是有这位师父的参与的,只是他从不曾想到,是一位看起来这么年轻的师父,不免有些紧张,对着这张面如傅粉的脸庞,想要做一个毕恭毕敬的后辈,实在是件太挑战的事情了。
白素垂下自己眼眸,雪白的睫毛宛
如蝶翼,又像是夜晚执拗着扑火的飞蛾,带着虔诚与庄重,这种按兵不动的样子让上官文的忐忑加剧,按说如果师父不同意的话,该是会把自己的礼物送回,就算别的东西被抢,那对大雁也该是要返还的,可他两手空空,不像是来婉拒的。可若是同意,他也不该是现在的态度,到底来意是什么?
“第一,我不是你的师父,王爷这个称呼,我配不上,第二,我是来声明一件事的,那对大雁的味道不错,已经在我师徒二人的腹中了。”
哗啦,上官文只觉得自己的心沉入谷底,自己送大雁,剪瞳就算不明白,这位老人也一定明白,即便如此,还是被他们吃了,可见对自己并不满意。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火烧一阵心痛,若不是剪瞳有这么一个师父在,或许此刻他便要沉不住气去山上抢人了。他认定的人哪有就这样放走的道理?
“不过”,白素漫不经心的眸华扫过屋中的两个人,见上官文双拳紧握,眼白微红,也知他忍耐太过,这孩子倒是诚实,跟自己初次见面,便毫不避讳装傻的事情,想来也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筹码,取得自己的信任吧。在自己面前尚且如此,如果换成了皇帝,怕是到了唾面自干的地步了吧。
“不过,在吃之前,我并不知道那是大雁”,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有着难以置信的惊讶,白素淡淡的弯了弯嘴角,徐徐的喝了一口茶,才云淡风轻的说道:“再过几个月,剪瞳也十四了,你若是一直这样傻下去,是无力护她周全的。代马依风,我渐渐老了,也总归要回到本家。”
“的确,身为夏侯家上代家主,您思念故土也是应该。”
听闻此言,白素有些诧异,多年行事,他自认小心翼翼,甚至一度到了杯弓蛇影的程度,深居简出,从未想过还有人看穿他的身份,“你不简单啊,至少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只不过事有凑巧,醉仙居是小王的产业而已,闻人灭族之后,您从未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便是在为师尊一家带孝,只是习惯难改,所以在这里露了马脚。加上您跟剪瞳身上的衣料,只有世家才能得到,小王费了些心思便查到了。可小王实在查不出剪瞳的身份,却又认定她绝非一般人。”
杯托与茶杯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室内每个人的呼吸都是轻轻浅浅的,白素盯着自己刚刚放下的茶杯,不经意间动了动自己干燥的手,眯起布满危险的眼睛,白素在此刻终于认识到与其瞻前顾后,还不如痛下决心,告诉眼前的人实情。
答应,为了剪瞳的未来,让他活,不答应,为了守住身份的秘密,他只有死。
“既然你那般神通广大,闻人叶寻,这名字你可曾听过吗?”
“闻人氏?”茅塞顿开,所有的疑问都在此刻迎刃而解,“她应该不知道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