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这番病得很是厉害。
雪贡土司根本不允许他的两个女儿踏入二太太的门房半步,也因此,梅朵对于二太太的病情只能从下人和喇嘛口里的唉声叹气,面上的愁眉苦脸,以及从房中传出来的渐渐再也被柏烟香压不住的气味得知了。
半个月了,日日都有几个喇嘛在二太太和土司老爷住的这层楼里打坐念经,要驱散邪魔污秽,从早吵到晚。不仅大病中的二太太休息不好,连梅朵也是一天天的黑眼圈带着。
这天一早,梅朵吃完了早饭就带着蓝宝打算出去溜达,顺便躲避一下被驱魔经笼罩着的官寨。刚一到院子里,正巧撞上了由于连日来辛劳而瘦了一整圈的嘎巴喇嘛又来请脉,梅朵赶忙将他拉住。
“太太得了什么病,现在总该知道了吧?”
这里距离汉人的文明开化地带很远,因而医术落后至极,大夫少及又少。若是在西边的宗教中心拉萨,估计还好点,但是在这里,即使在拉萨人眼中都属于荒凉地带的康巴,也就这些会点皮毛之术的喇嘛完全在草原上充当起了医生的角色。
一连半个月,嘎巴喇嘛连二太太是什么病都不清楚,就敢整天让二太太喝这个吃那个的,真是不把主子的命当回事!
本来低着头往前走的嘎巴喇嘛一见是大小姐拦住了自己,赶忙回话:“大小姐可是莫怪我才疏学浅,实在是二太太这病得的奇怪呀!”
“怎么说?”
嘎巴喇嘛一连半个月的压力也找到了机会宣泄:“二太太绝对是吃坏了肚子,可是我怎么也查不出太太吃了什么毒东西。这毒东西可是厉害,好,好像……”
嘎巴喇嘛就好像鱼刺卡住了嗓子,看着梅朵,接下来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什么?快说!”梅朵一皱眉,严厉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一般主子摆架子的模样,而是让人看了生生就要发抖。
果然,嘎巴喇嘛一哆嗦,也不忌讳了道:“二太太好像下面坏了。”
下面坏了?
一听这话,梅朵的眉头皱的是更紧。她之前只听说二太太下身流血不止,以为是女子红事来临又正遭大病导致的,现在听嘎巴喇嘛这么一说,也有点发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喇嘛这话说的隐晦,而她自然也能补全全部的意思,于是梅朵丝毫不避讳的低声问道:
“什么意思,下面坏了,还能不能生孩子了?”
她始终记得二太太请巴米活佛前来的目的,也因此很快将前段日子的异常和这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她表情严肃的询问着,看得嘎巴喇嘛倒是一愣,不敢以为大小姐是在开玩笑,于是也跟着正正经经的回答:
“我还得再看看,怕真是肚子里头坏了。”
闻言,梅朵心里面就已经有了几分底,摆摆手让嘎巴喇嘛上楼去了。
嘎巴喇嘛赶快几步离开,走时心里面还在想着,大小姐挥手的姿势还真有点土司老爷的气势。
“小姐,这二太太病得实在是蹊跷,”旁边的侍女央兰犹豫道,“我看,八成是寨子这里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小姐,这段时间你还是不要往外面跑了,万一要是……”
“我要是真待在寨子里,才会被传染死呢!”
梅朵扭头,低头看着小小的央兰,认真的道。
话一说完,就被奶娘桑吉“呸呸呸”的拉回了身子:“小姐乱说什么,那个字可不能随便说,多不吉利!”
梅朵随意的笑笑,就让奶娘桑吉去把木匠果日给找来。没一会儿就带着木匠出了寨子,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仔细问他话。
而正巧,木匠也是苍白着一张脸,神情有些恍惚,见到梅朵跟见到救命恩人一样,匆匆忙忙的跟着梅朵,一停下身子就着急的似乎有千言万语要汇报。
“看你这副慌乱的样子,怎么,从卓玛那里套出什么话了?”
木匠快快摇头,他才没有从卓玛那里套出话来,卓玛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他通过另外渠道知道了一些消息。
“大小姐,就在那位巴米活佛大人离开寨子的前一天,我是从太太身旁的侍女尼玛拉姆那里知道的,她说是活佛大人那天给太太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二太太都已经走出了门了,活佛大人还特意强调让太太不要吐出来。”
梅朵点点头:“恩,接着。”八成就是那会二太太喝下的血,真是不嫌冤孽!
木匠果日接着道:“这是其一,我要说的第二个事情,是我半夜起来把尿,无意间从两个守夜的家丁那里听来的。他们,他们说是二太太命他们偷偷的去河里面寻找刚下葬不久的男婴尸,还剜了尸体的心口血!”
木匠的整个脸都扭曲在了一起。在这群藏民的心里,不,是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是死者为大,而婴儿的尸身更是应该注意供奉,否则就不会有红手水葬一说!二太太竟然会让人去做这么残忍、令人发指的事情,这显然是被恶魔占了身子才会说出的命令!
果日边巴纵然品性不是太好,然而心地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在信仰这里,绝对的是忠诚的信徒。他无法想象那些家丁是怎样将婴儿被河水泡得白肿的身体从河里捞出来的,他更是无法想象他们是怎样将匕首插进那腐烂浮亮的身子。
婴儿的身体里还会有血?!
他只要想一想,就觉得那浮肿发烂的婴儿尸体是在自己的眼前飘浮,他只要一闭上眼,到处都是恐怖的画面!
他受不了了,他受不了了。
一时间,木匠果日仿佛入了魔障一样,眼神都迷茫混沌起来。
“啪!”“啪!”
就在果日边巴又要被恐惧占了心灵和大脑时,梅朵果断的伸出手,送给他泛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一边一个耳光。
顿时,疼痛让他清醒了。
两个人站在官寨围墙的外面,木匠果日有些木楞,似乎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而梅朵则是看着官寨前细细流流的河水思考着。
婴儿血?
又是血。
少女的右耳垂血,少男的左耳垂血,这两样……和男婴尸的心口血又有什么关系?
正眉头深锁,百般不得其解之时,突然,那个一直在她脑海之中挥散不去的小瓦罐又重新现了出来!那模样如此的清晰,好像就摆在她的眼前。上面简陋的花纹,黏土的材质,还有那双沧桑的捧起它的手。那双手打开了瓦罐的盖子,那双手将两碗刚作法完毕的血液给到了进去,缓缓的将它们混合……
它们是一起的!
梅朵猛然间福至心灵,脑中似乎被星火敲中一样,恍然大悟。
她不住的点头,脚下撺踱着步子。她明白了,她明白了。
什么狗屁的给雪贡家来年丰收祈福,都他妈的是鬼话!那个女人借着巴米活佛当挡箭牌,光明正大的收集了少男少女的耳垂血,而后又光明正大的作了法。只是那男婴心血实在是太邪恶的东西,所以才被装进了小瓦罐里,藏在了祭祀台下!
天呐,梅朵瞠目结舌。那位传闻中在医术上有大成就的活佛,竟然就是给那个女人出了这个巫术般的馊主意?!
三样血混合在一起……
“吃了灵丹妙药”“不要吐出来”……
一下子就知道二太太是怎么用药的梅朵,直接就愣在了原地,震诧的目光失去焦点呆在了那里。
将那两种添加了乱七八糟东西的血液喝下不说,竟然还把葬在水里鬼知道都有多少细菌病菌侵染了的尸体血也喝了下去!这些还不算,关键是其中还有一滴獒血啊!
怪不得病魔来势汹汹,这样都病不了,那就真不知道怎么还能得病了!
虽然梅朵不知道二太太下身流血是不是也是这些乱七八糟的血液直接导致的,但是必定脱不了干系。那么脏的东西。再说了,那个巴米活佛的法术八成也有点偏门左道的成效。
想通了一切的梅朵这下不会再去猜测二太太的病因了,典型的偷鸡不成蚀把米,聪明反被聪明误!
真是应了一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正感叹着时,从遥遥的地方一匹枣红色大马踏尘而来。等过了桥,到了雪贡官寨门口还没下马时,梅朵远远的就听到那马上人声音悠悠如同九天传来:
“小的是麦其家的信使,前来给雪贡土司送信啦!”
诶?
梅朵挑眉,那个二傻子又送白纸来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