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剑飞的注视下，梅艳芳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说道：“康先生，我非常感谢你这些年的栽培。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可能现在还在酒吧里唱歌。但做人的良心告诉我，我不能对某些事情视而不见，我必须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帮助他们。我尊重康先生您的政治立场，也不想你难做，所以我决定离开风行唱片，因为我不适合再呆在公司，这样大家都很难堪。”
“右派报纸说的你就信，左派报纸说的就是假话？”康剑飞好笑地问道。
梅艳芳反问：“美国的、英国的、法国的报纸，全世界的报纸都在说假话？”
康剑飞说：“在我眼里，那些英国、美国的报纸，跟《壹周刊》没有两样，办报的目的无外乎销量和知名度，说白了就是名利。报纸上说的不一定真实，在你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朵听的时候，千万不要对一件事下最终结论，并且把它奉为真理。”
“但那件事确确实实地发生了。”梅艳芳其实很想摆出大量的事实来反驳康剑飞，但她最终还是忍住没说，免得和康剑飞闹僵。
康剑飞放下咖啡杯子，舌头舔舔唇上的咖啡说：“10年前有个香港青年企业家团体进京请愿，想要让香港主权治权分离。你知道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吗？”
“当然是失败了。”梅艳芳说。
康剑飞道：“我想说的是那些进京请愿的香港青年企业家，其中超过一半的人，在去大陆考察过之后，都选择了在大陆投资设厂做生意。而他们在前往大陆之前，一直把内地的政府当土匪，认为香港回归后他们的资产会被充公。”
梅艳芳还在嘴硬：“企业家只要看到有利可图，很容易改变他们原来的立场。”
康剑飞笑道：“你明显在忽略重点，我想说的是，右派报纸上的中国也许不是真实的中国。”
梅艳芳闭口不语，显然她觉得没法跟顽固的康剑飞讲道理。
“公司里反共的艺人不止你一个，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们改变立场，”康剑飞收起笑容，说道，“你真的要离开风行唱片，我也不会强加挽留。不过我组织了一个香港艺人交流团，前往北京、上海、广州三个城市进行文艺交流，我希望你也能参加。大陆究竟是什么样子，你可以亲眼去看看，回来之后做决定也不迟。”
康剑飞都说到这个份上，梅艳芳如果还不答应，那就真的是不识抬举了。她犹豫着说道：“我被大陆禁制入境了。”
“没关系，我来疏通。”康剑飞说。
梅艳芳皱眉道：“恐怕不好疏通。”
康剑飞摆手道：“放心吧，我知道你做过什么。”
梅艳芳的问题真的很严重，不仅仅是公开支持民运那么简单，她还帮“黄雀行动”捐过钱，这种行为放在内地都可以判刑坐牢了。
香港娱乐圈最坚定的皿煮分子就三个人，岑建勋、梅艳芳和邓光荣，后面两人都实际支持过黄雀行动，邓光荣甚至亲自出面花钱找帮会分子偷渡接人。
在康剑飞看来，岑建勋和邓光荣的行为好理解，他们都是电影公司的老板，为了台湾市场反对大陆很正常。而梅艳芳就纯属吃饱了撑的，你一个小歌手而已，看了几张报纸听别人一忽悠，又是捐钱、又是义演，还真把自己当成皿煮斗士了。
五月初，经过康剑飞从中牵线协调，规模达20人的香港艺人交流团北上大陆。这些交流团的成员，都是对大陆政权抱有强烈抵触情绪的东方娱乐经纪公司签约艺人。
康剑飞相信，等这20多人在大陆逛完一圈，再次回到香港时，至少有一半的人会改变他们对内地的敌视态度。
误解源于缺乏沟通，改革开放之初，有多少香港的商人恐惧敌视大陆，结果跑去内地考察之后，一个个都把自己的工厂搬到了大陆。
……
饭店包间内。
年过六旬的老者举起酒杯，笑呵呵地说道：“康先生，你这次可做了一件大好事啊，我代表香港分社的全体同志，感谢你支持我们的工作。”
“哪里哪里，周社长你谬赞了！”康剑飞仰脖子把酒干掉。
如果是面对香港分社的前任徐社长，康剑飞要随意得多，那位徐社长的骨头很软，软到要讨好香港富豪名人的地步。
而眼前这位周社长就不一样了，全程参与了香港和澳门回归的谈判，面对英国和葡萄牙外交官的刁难，他都没有半分退缩过。
此时周社长虽然脸上笑眯眯的，但气度沉稳、不卑不亢，态度似乎亲热得如同康剑飞的长辈，但言语之间又分得很清实则拒人千里。最难得的是，他从始至终不摆官威、不倚老卖老、也不刻意讨好，只把康剑飞放在平等的位置交流，让人根本就猜不透他的想法和实际态度。
不愧是当了几十年外交官、把欧洲各国全部走了一遍的人，康剑飞根本摸不清这位的深浅。
周社长其实对康剑飞糜烂的私生活很看不惯，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对康剑飞的评价。不仅仅是康剑飞赚钱快当了香港首富，更重要的是康剑飞对大陆的态度和影响力。
旗帜宣明地站出来支持大陆的香港人，并不只有康剑飞一人，让周社长由衷赞赏的，是康剑飞春节期间发行的那张唱片《皇后大道东》。这张唱片在香港民间的影响太大了，《首都》赞美改革开放政策，《皇后大道东》支持97香港回归，《东方之珠》唱出了对香港的热爱和自信自强，《北京一夜》激起香港人对首都的美好想象，这些朗朗上口的歌曲比左派报纸的宣传口号更加容易被香港大众所接受，这一向是新华社香港分社、及其左派报纸的短板。
放下酒杯，周社长说道：“亲兄弟分家之后，长久不走动都会生疏。香港和祖国之间，最缺乏的就是交流，这些年我们也组织了一些民间和官方的交流活动，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不过两地文艺圈的交流，一直局限在左派文艺工作者的圈子里，这也是华南电影者协会那些同志工作没做到位。康先生这次发起的艺人交流会，文化部的同志都非常欢迎，所以让我带他们说一声感谢。”
“感谢不敢当，我做的只是一个中国人的本分而已，”康剑飞义正言辞的装逼道，“两地文艺工作者交流，我还会继续推动下去。”
周社长说：“不仅仅是交流而已，内地经历了十年浩劫，文艺工作是改革开放后才复兴的。特别是电影方面，大陆的电影就落后了世界很多，你的那几部特效大片我都看了，很让人震撼啊。”
康剑飞笑道：“两地电影的交流我一直都在做，内地电影的创作精神，也是值得香港电影人学习的。”
周社长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康先生可认识香港的知名作家？”
“认识一些，没有深交。”康剑飞道。
“文化部的同志准备策划一次两地作家交流会，不知康先生可否帮忙居中联络一下。”周社长说。
康剑飞打着太极拳说：“要说在香港作家中的影响力，没人比得过查先生，周社长找查先生帮忙最好。”
周社长道：“查先生太爱惜羽毛了。”
康剑飞这才想起来，金庸已经全面隐退，连《明报》都打算卖了，不想再卷进这些麻烦事里面。
对此，康剑飞只能苦笑道：“我试试看吧。”
倪匡是肯定请不动的，他妹妹亦舒多半也不会给面子，李碧华对大陆的态度不错，林燕妮就是个小资女……
说实话，康剑飞真觉得大陆和香港的作家没有交流必要，你可以想象一个写都市爱情小说的，跟一个写上山下乡的作家交流的情形，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和经历根本就谈不到一块儿去，那些写严肃文学的估计也看不起武侠小说家。
文化部的人托周社长请康剑飞帮忙，估计觉得康剑飞也是作家，而且是人气极高的作家，所以在香港的作家圈子里有一定号召力。可康剑飞的主业是导演，跟那帮作家根本没什么交流啊。
倒是康剑飞的公司里有几个知名作家，温瑞安现在是东方电视制作公司的编剧部总监，黄易是《天天日报》的长期签约专栏作家，最近才走红的张小娴同样是东视公司编剧兼专栏作家，这三个人可以拿来充数。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一切得等他从戛纳回来再说。康剑飞也看过几本内地文学书籍，对内地作家喜欢的就那么几个，巴金、钱钟书两位老爷子年纪大了，估计是不会来回折腾跑来香港开交流会。而年轻一代的，莫言还有那批伤痕文学作家，康剑飞对他们没有半分期待感。
只有一个王小波，他的文章康剑飞读起来最舒服。而且王小波似乎此时还没有出名，倒是可以拿来包装一下，东方出版社创立以来，还缺一个自己捧起来的明星作家和作品。
“周社长，我听说内地有一位叫王小波的作家。我有个朋友对他的作品赞口不绝，交流会可不可以把他也请来。”康剑飞问道。
“有这个作家吗？我会告知文化部的同志。”周社长连王小波的名字都没听过。
如果是文化部组织的交流会，年轻作家一般是没机会参与的，不过既然是康剑飞主动提起，那多加一个人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