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杜甫《丽人行》。
三月三为上巳节,不惟是汉族,中国各个少数民族,都会在三月三进行庆祝。甚至,日本、韩国、越南等儒家文化圈国家,都一直保留着过“三月三”的传统。
黄峨将精心准备的香囊挂在腰间,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觉得满意了才去整理箱子。
“小妹,快点,就等你了!”黄峤在外面喊道。
“来了,来了!”黄峨快步跑出去。
街边,宋灵儿牵着一匹马,早已等候多时:“黄妹妹,你怎么才出门啊,你看人家靳妹妹都等好久了。”
黄家隔壁是靳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吏部右侍郎靳贵家的二公子靳越、小女儿靳岚,这次都要出门踏青。反正必须有男子陪同,女儿家单独出游太危险,而且容易惹人非议。
只有宋灵儿属于野丫头。
靳岚掀开车帘朝黄峨挥手,催促道:“黄小妹,快上车!”
黄峨爬上靳家的马车,问道:“宋姐姐,你就这样骑马出去啊?”
宋灵儿骑马走在旁边,笑道:“不然呢?”
黄峨一直想纠正宋灵儿,她认为宋姐姐如此逾礼,将来很难找到一位好夫君。不过嘛,宋灵儿坚持如此,黄峨也不能强迫,她决定以后都不再劝了。
靳岚趴在车窗问:“宋姐姐,你们苗人也过上巳节吗?”
宋灵儿纠正道:“我是仲家人,不是苗人!”
“哦。”
靳岚吐吐舌头,问道:“你们仲家人也过上巳?”
宋灵儿解释道:“是啊,不过我们不叫上巳节,我们叫歌圩节。男女青年约到山上或者河边唱歌,互相看对眼了便可做恋人,只等着男方下聘结婚便成。”
“不需要媒妁之言吗?”黄峨惊问。
宋灵儿笑道:“随便找个媒人呗,双方父母基本不会反对。”
靳岚憧憬道:“你们那边的三月三,肯定非常有意思。”
三个女孩子说悄悄话,黄峤和靳越这两位公子哥,则骑马远远走在前头。他们在聊文会之事,若非被父母强迫带妹妹玩耍,二人早就去参加上巳文会了。
从先秦到北宋,上巳节都是重大节日,无论男女老幼皆春游狂欢。
南宋开始渐渐式微,到朱元璋时又兴起。
朱元璋曾经亲自带领大臣,在三月三这天出游,于是上巳节成了文人聚会的节日。
此乃复古,《兰亭集序》便是王羲之上巳春游时所作:“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修禊,也称祓禊,即在河边祭祀,洗去身上的污垢,顺便把晦气一起洗掉。
可惜啊,唐代“长安水边多丽人”的景象不复再现,本该男女成双成对的三月三,现在只剩下一帮糙老爷们儿喝酒耍乐。
清代更甚,糙老爷们儿都不过三月三了。反而是中国的少数民族,以及日本、韩国、越南等国保留下来。
来到南郊,王渊和金罍已在官道等候多时。
至于邹木、张赟二人,在会试放榜第三天,便跟其他落第士子一起,结伴离开京城这个伤心地。
宋灵儿摇摇指道:“那便是王二郎。”
“他怎么也在?”黄峤问。
宋灵儿说:“我约的啊。”
黄峤立即提醒黄峨:“小妹,一会儿把纱巾戴好,别被外人看到了脸。”
“知道。”黄峨回道。
靳岚明显是颜值党,看到金罍时两眼发光。她把宋灵儿喊过去,悄声问道:“宋姐姐,生得最白净、站右边的那个士子是谁?”
宋灵儿说:“金罍,字伯器,云南人,这次会试好像考了二十多名。”
“他可曾有婚约?”靳岚非常大胆。
“好像没有吧,”宋灵儿想了想说,“我也不是太清楚,前几天刚认识。你是不是看上他了?待会儿我帮你问问。”
黄峨被这两人的对话惊得不行:“你们就不能矜持一些吗?会被人说闲话的。”
“嘻嘻,谁爱说闲话,就让他们说呗。”靳岚笑道。
靳岚的祖父以前是户部尚书兼阁老,五十多岁才诞下靳贵这个独生子。靳贵虽然儿子有好几个,却只有靳岚这一个女儿,从小被父母、祖母宠上了天,她才不在乎什么恪守女道。
金公子长得那么俊俏,就跟画里走出的一般,而且还是会试二十多名,靳岚觉得他们非常般配。
“王渊!”
宋灵儿隔得老远就挥手大喊。
王渊骑马迎上去,黄峨和靳岚都用纱巾遮脸,随即一起下车见礼。
汉家官宦女子,如果没有出阁,是不能轻易被人看到的。当然,偶尔露面也无所谓,不会出现被男子看到,便一定要嫁过去的扯淡事。
由此可知,抛头露面、街头纵马的宋灵儿是有多野。
王渊、金罍、靳越和黄峤,四个读书人互相抱拳问候,各自叙了一番进学时间。
“公子万福!”黄峨双手相扣,放在左腰侧,屈膝朝王渊行礼。
明明王渊不如金罍好看,黄峨却心儿怦怦直跳,脸颊也不由自主变得微红。
主要还是那首《临江仙》闹的,黄峨喜欢有内涵的才子。她对哥哥的朋友杨慎也有爱慕之意,但杨慎早就娶妻了,黄峨总不可能嫁过去做小妾吧。
靳岚则一直盯着金罍看,双方眼神接触,她又立即埋头躲避。
众人各自回车上马,男人们骑马在前,女人们坐车在后,宋灵儿骑着马走中间。
不多时,众人来到一条小河边。
丫鬟们在地面铺好垫底布,一样样糕点美食被摆出,甚至还有酒壶和酒杯,这些女孩子也是喝酒的。
黄峨和靳岚都拿出风筝,蒙着面纱在草地上奔跑,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三月三,风筝飞满天。
宋灵儿不玩这种女孩子游戏,只坐在王渊旁边,跟几个男人一起喝酒。
宋灵儿突然凑到金罍耳边,问道:“你有没有婚约?”
“没有啊。”金罍迷糊道。
“那就好。”宋灵儿笑着坐回去。
靳越和黄峤皆为国子监生,考举人都够呛的那种。不过无所谓,等到他们的老爹升职立功,便能蒙荫捞一个小官来当。
也因此,他们跟王渊、金罍没啥共同语言,坐一块儿纯属尬聊。
河边突然又来了一群踏青士子,黄峤和靳岚立即收敛笑声,拉着天上的风筝回来坐下。
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黄峨喜欢王渊,靳岚喜欢金罍,都不敢主动说话,也不敢表露丝毫情感,毕竟他们二人的兄长都在。
四个男人分成两拨,各聊各的,只有宋灵儿跟谁都说得上话。
“那边可是王二郎?”
新来的那群踏青士子,都是通过了会试的南京监生,有几个还在船上跟王渊聊过。
王渊站起来,隔空抱拳道:“正是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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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立即并到一起,掏出酒筹开始行酒令,这让少女们更不方便说话。
黄峨好几次欲言又止,想跟王渊聊聊,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她即便精通诗词,也没法跟士子们凑热闹,更不敢轻易展露自己的才学。
明清时代的正经女子,即便写出惊世大作,都不会拿出来给外人看,更不会刊印成册公开发表。因为,她们的诗词作品如果入史,必然排在倡优、名妓之前,这让她们深以为耻。
历史上,黄峨的诗词流传下来,都是借着杨慎的名头,比如《杨升庵夫妇散曲》、《杨夫人乐府》、《杨壮元妻诗集》。
如果黄峨此刻跟士子们一起行酒令耍乐,与那位李倌人有何区别?
游玩至下午,众人结伴返回京城。
黄峨感到愈发无奈,她就跟王渊说了两句话。一句是见面时的“公子万福”,一句是分别时的“预祝公子高中状元”。
这位才女非常认死理儿,历史上她喜欢杨慎,因为杨慎早已娶妻,硬是赖着不愿嫁人。直至杨慎的妻子去世,黄峨都二十多岁了,这才嫁给杨慎做填房。
现在,她似乎又因为一首《临江仙》,把王渊给认准了。
反正王渊是没感觉出来,两位闺中少女都不说话的,谁知道她们心里怎么想?
转眼已到三月十五日,反贼们连续攻占直隶州县,然后被朝廷大军打得节节败退。刘六刘七兵败之后,躲在村子里差点被生擒,吓得扔掉裹挟青壮,只带几千骑兵杀向山东、河南。
而殿试日期也到了,正德皇帝摩拳擦掌,准备把某人点为状元。
(我先缓缓,今天没有了,明天最少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