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谢绝无数宴请,王渊留在院内吃饭。
金罍、田秋也是一样,上午热闹半天,下午又跟前来拜会的士子交流,整个人都已经烦得快不行,哪还有闲心跑去跟人赴宴?
房主得知他们晚上不出门,立即让厨子准备丰盛晚餐,还把跟王渊一起赴考的贵州诸生都请来。
越榛、罗江、张赟三人挨坐着,他们都是这次的副榜贡生。特别是越榛,贵州副榜第一,如果正榜当中有谁被查出作弊,又或者犯事被剥夺功名,他立即就能扶正当举人!
正统朝以前,副榜贡生又称副榜举人,可以去京城参加会试,但不能参加殿试,考中副榜进士也可以去做官。
历史上,因为举人越来越多,嘉靖皇帝后来做了改革。副榜贡生不能再参加会试,可以选择去国子监读书,也可以等着分配末流佐官,拥有直接报考下次乡试的资格(上一章资料有误,已经改正)。
也即是说,正德朝的副榜贡生,明年还是能进京赴考的,不过没有机会见到皇帝,考得再好也比不上三榜进士。
这是个很纠结的选择。
越榛问道:“明年参加会试否?”
副榜贡生一旦参加会试,此生便与正经举人、正经进士无缘。考得再好,也只能当末流佐官,基本就是县丞、主簿、典史、教谕这类职务,这辈子能做知县属于祖坟冒青烟。
“当然要去会试。”张赟已经认命,家里没钱供他瞎折腾,能当上一县典史就已知足。
张赟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毕竟副榜贡生也不好考,跟举人名额成正比。贵州今年只有四个副榜贡生,下次再考乡试有可能连副榜都不能进。
越榛又问罗江:“孔殷兄呢?”
罗江笑道:“我去国子监读书,三年之后再考,还考不中就继续考!”
历史上,罗江三年之后学业大进,以监生身份中举,次年又高中进士,并且还考了个全国第三十名。
“我跟孔殷兄一样,也去国子监读书。”越榛笑道。
越榛和罗江都是不信邪的,跟乡试死磕上了。反正他们家里有钱,就算考个一二十年,也要考上正正经经的进士,仕途起点就相当于张赟的奋斗终点。
酒过三巡,房主让仆人端来文房四宝,恭敬道:“诸位相公能寓居寒舍,实乃鄙人三生有幸,还请不吝墨宝,以励后来士子。”
金罍今天心情大好,也不推辞,提笔就写下一首诗。而且是草书,笔走龙蛇,这字儿就不是王渊能比的。
“我不会作诗。”王渊道。
房主躬身赔笑:“王相公说笑了,贵州士子早已传出,王相公乃贵州神童。就在今日,《竹石》、《论诗》和《临江仙》已经传遍昆明城。”
王渊解释道:“我跟授业恩师有过约定,诗词乃小道,今后不会再碰。”
“原来如此,”房主以为他在推脱,只能说道,“那请王相公随便写两句。”
“那我就写两句。”王渊笑着提笔。
等王渊把字儿写完,房主哭笑不得。他姓刘,王渊写的内容是:“刘家饭菜颇香,诸生可以一试。”
金罍扫了一眼,不由发笑。
一来王渊写出的内容不着四六,二来王渊的书法也让金罍鄙夷——王渊现在只练过欧体楷书、赵体行书和台阁体。欧体用来打基础,赵体考试拟草稿,台阁体当然是写正式答卷。
王渊把台阁体练得有模有样,但不适合用来留墨宝,这次写字儿用的是赵孟頫行书。只能说,不难看。
房主很会做人,便是那些落第士子,他也跑去逐一求墨宝。
就连李应都写字儿了,内容为:“王二郎所言极是,刘家饭菜确实颇香。”
房主已经无力吐槽:老子又不是开酒楼的!
墨宝不能白留,房主还送来润笔费,都是封好的银子。
等王渊回房拆开,发现竟有十两之多。等于他在这里白住一个月,还能赚回来几两,不过其他士子的润笔费肯定更少。
房主也不吃亏,解员留下的墨宝,转手一卖都有得赚。当然,今科解元具有时效性,越早出手就卖得越贵,到明年估计就没人买了,除非王渊再次高中进士。
这房主是要做长久生意,多半会将墨宝裱起来。
金罍醉醺醺回到自己客房,对书童说:“你去打听一下,那个王渊被誉为神童,究竟在贵州写过什么诗词。”
书童立即抄起纸笔,跑到邹木房中打听。
至于为啥找邹木,因为邹举人最好说话,跟谁交流都没有架子。
片刻之后,金罍对着三首诗词,仔细品味良久,慨叹道:“果真神童,吾自愧不如也。《竹石》风骨自现,《论诗》豪气纵横,《临江仙》更是不输宋词。这首《临江仙》写得太妙了,若是不知情者,还以为出自大儒名士之手,他小小年纪怎能做得出来?”
“咚咚咚!”
书童突然站在门外禀报:“公子,老爷来了!”
金罍立即放下诗笺,出去迎接道:“父亲,你怎来昆明了?”
其父名叫金万川,秀才身份,考了几次乡试没中举,便安心回去打理家族生意。以明代的审美,这家伙还是中年帅哥,须髯打理得又顺又滑。
金万川满脸笑容:“你让为父别跟来,为父也不便打扰。算着日子,也该放榜了,所以就来看看。”
其实,金万川半个月前就到了,害怕打扰儿子备考,一直住在自家分号(昆明分公司),直至此刻才来跟儿子庆祝。
金罍笑道:“不负父亲重望,侥幸得中解元。”
“吾儿乃金家千里驹,考中解元正在预料之中。”金万川笑得合不拢嘴。
父子二人当即庆贺一番。
金万川突然说:“为父打听过了,云南亚元张仲奎年方十八,尚未定亲。等鹿鸣宴之后,你陪为父一起去拜会,看看这张仲奎究竟人品如何。”
金罍问道:“父亲想把二妹嫁给张仲奎?”
金万川笑道:“何止是我,好多都想招他为婿。你也差不多,这次高中解员,金家门槛都要被提亲的踏烂!”
金罍突然说:“父亲若为二妹择婿,不如选今科贵州解元。”
金万川鄙视道:“贵州十多年没出进士了,便是解元又如何,他还能考中进士不成?大理金氏家大业大,金山银海,缺的是官场之人。招一个贵州解元做女婿,他这辈子都只是个举人,能给金家带来什么好处?”
金罍觉得父亲很庸俗,读书人的事情,怎能用金钱和利益来衡量?
但毕竟是父亲,不可当面反驳。金罍拿出那三张诗笺:“父亲且看。”
“好诗啊,这是吾儿近来所作?”金万川毕竟当过秀才,基本的诗词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金罍摇头道:“贵州解元王渊所作,而且此人今年十五岁。观其才学,前程不可估量,当为二妹之良人也。”
“那我再打听一下。”金万川还是不相信贵州士子能中进士。
而且,金万川太相信自己儿子的能耐,笃定儿子今后能够做一方大员,便是普通进士他都有些看不上了。
却不想想,自家儿子是啥性格!
历史上,多亏嘉靖朝大礼议。
金罍得罪的那些人,在大礼议当中或死或贬,金罍反而因为不合群,被认为是嘉靖皇帝的支持者。
于是乎,金罍被嘉靖升为贵州左参政,此后一辈子都没能再升官。
这货在贵州待了多年,认为无法施展才华,干脆选择辞官回乡,跟流放到云南的杨慎成为至交好友——这两位都是公子哥,都神童才子,都仕途不顺,谈得来实在情理当中。
第二天,金罍跑去参加鹿鸣宴,金万川则去打听关于王渊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