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浓城。
这座濒海城市的东面城墙沿岸伫立,除“U”字型海湾之外,两侧也竖了几公里城墙,既可做防海堤使用,又能抵御来自海面的进攻。
亚农立在城楼上,遥望云阵般大摇大摆从城池前驶过的帝国舰队。
眼见敌军的骇人威势,守城的将士们,包括身经百战的詹鲁老兵在内,都面有惧色,握着兵器的手也在发抖。
“立刻向统帅部、向洛瓦城传讯,敌方舰队驶过香浓城北上!”
“是!”传令兵允诺而去。
“传令全城军民,全城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整固城防,加派兵民上城值守,日夜警惕,谨防敌军来袭!”
“敌人已经离去,”香浓城议长道:“似乎并无……”
“易卜拉辛如此招摇,难保有什么不良居心,我们要提防他杀个回马枪。”亚农面色严峻,“宁可累一点,也不要麻痹大意,最后连命都失掉!”
神圣同盟统帅总部军议室,气氛严肃。
“事实证明,鳕鱼海沟之战是考夫利设下圈套,故意等我们去钻,”狄龙介绍道:“威塞克率三百多艘长船出击,仅有七十来艘返回,余者不是葬身大海,就是被敌人生擒活捉。”
“我们在海上再无可以牵制敌人的力量,敌军舰队可以畅通无阻,”李维道:“我们要想取胜,就只有在陆地上想办法了。”
“关键是后方,各沿海城市随时会遭受打击。”丹西沉吟道:“可如果要巩固海防,前线的兵力又会更显薄弱。”
“在正面战场上,我们已经数次派使者前去邀战,但异教徒不同意会战要求。他们深沟高垒,依讬圣杰西城守御,人数还多于我军,就此攻坚,只怕会得不偿失。”狄龙摇头,“还是得从海上想办法。丹西领主,你在洛瓦港屯扎的那支海军,也该出外作战了。”
“舰只太少,训练不足,”丹西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也不少了,据我所知,光三桅帆舰就超过了五十艘,原蛟龙军团的数万水兵也已在半月前抵达。”狄龙冷笑道:“丹西领主,如此汹汹危局,可不是保存实力的时候!”
“大将军的消息可真灵,对蛟龙军团的家底比我还清楚呢!”丹西耸肩道:“我可不是保存实力。查理麾下的蛟龙军团水师,目前规模仅为异教海军的四分之一,取胜机会渺茫,贸然开出作战,实属不智哪!”
“麻脸考夫利是你发展的眼线,损失的却是我的长船舰队。”狄龙早就窝了一肚子火,“如今这种局面,你可得负起责任!”
“神圣同盟是一个整体,大将军最好不要说这等见外的话。”丹西冷哼一声,“蛟龙军团何时出海作战,我自有安排……”
“各位,午餐时间到了!”
丹西尚未说完,美芙洛娃推门进来了。
三个男人都愣了一下,旋即就卸下了脸上的怒气和冷笑等表情,换上了轻松愉悦的微笑面具。
“军务再繁忙,也不能误了吃饭。”美芙洛娃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几人眼中的诧异神色,“各位,可以在饭后再商议吗?”
“我太太是整个国家中唯一敢挑战我权威的人,”丹西笑起来,“大家还是遵从的好。”
狄龙和李维都礼貌地鞠礼离去。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丹西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了。
“军议密室,以后记住不要随便乱闯,”丹西沉下脸,“这不是女人来的地方。”
“哼,根据协议,用餐时间,什么地方都归我管。”小美抚mo着丈夫的脸庞道:“你这一向,心情似乎一直都很抑郁。”
“陆地和海面,连打败仗,心情怎么能好?!”丹西叹气道。
“上帝会保佑他的信徒的。”美芙洛娃安慰道:“想点愉快的事吧!我今天中午做了你最喜欢的油煎牛排。”
“哦!又是牛排。”丹西故意撇撇嘴,“可我今天偏偏想吃清蒸鱼。”
“别来这一套了,你才不会喜欢清蒸鱼呢!”女人娇嗔道:“好了,好了,再给加点佐料,吃饭的时候,我会在你耳边说些甜言蜜语。”
“唉!真拿你没办法。”
丹西无奈地摇着头,跟着妻子走向餐桌……
自从沙漠帝国本土援军抵达后,本来一片大好的形势被扭转了过来。无论敌后还是海面战场,神圣同盟连战连败,别亚一方的偶尔小胜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而且正面战场也打不开局面,弄得丹西连吃饭都没什么胃口,只能在妻子温柔的劝慰下勉强咽些酒菜。
不过,他的痛苦远没有结束。
漆黑的夜晚,星月无光,大雨倾盆。
潮汐也在此时涌起,加上天上的雨水,水位开始大幅上涨。香浓城东侧沿海十几米高的城墙,有一半浸泡在了海水中。
当然,两盟半岛的工程建筑技术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建筑工人将濒海地面的沙层移走,夯土加实地基,外竖预制挡板,缝隙填以当地特有的灰泥粘土,形成一道防洪堤。在这道堤坝上,再用青砖加砌,筑成现今的城墙。
为保护堤坝和城墙,市民们每年还要进行修缮补救,防止溃烂决堤,故而其状态保持得颇为不错,完全可以抵挡住洪汛潮汐等各种复杂水情。
温润的海浪拍击着堤坝与城墙,呼吸清新的海风,聆听潮起潮落,观赏濒海美景,本是香浓城的一大旅游景观,是市民们休闲娱乐的好去处。可在目前这种战云密布的情况下,海滨一带却成了香浓城防御的心腹大患。
亚农守城很有经验,并未被易卜拉辛的示伪行动所迷惑。
为防敌方舰队突袭港口,亚农把投石机和弩炮等远程武器主要布置于“U”字型港口两侧,以陆制海,形成夹击火力。
其他各处的沿海城墙,派有弓弩和甲士部队防御。在城墙下的常水位处,亚农设下很多阻击大木和大铁叉架,阻止舰船通行和靠近墙头。
为防敌人趁夜登陆,自陆地进攻城市,亚农在不靠海的三面城墙处,也有不少守军防御。
应该说,亚农布置的这个城防体系,符合兵法常规,而且相当严密,如若易卜拉辛硬攻,将付出惨痛的代价。不过这一回,中部大陆的守城名将却将见识到一种全新的,来自异教大陆的独特攻城战法。而易卜拉辛筹算已久,对作战时机进行过精心选择,此刻,天公作美,目前的气候与水位,也非常适合这种战法的施展。
“目前水位还在上涨,帆舰可以近城二十米左右!涨潮还将持续约两个小时,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进攻!”亲自带小艇出外测量水深的考夫利,像一只落汤鸡,带着遍身水珠,闯进易卜拉辛的指挥舱。
“嗯。”已穿戴齐整的易卜拉辛,罩上雨披,抄起战刀,“派出传令小艇,传谕所有战舰,即刻出发,拿下香浓城!”
濒海城头上,守军战士们披着蓑衣斗笠,用帆布罩住灯笼,在那里站岗放哨,在那里远望聆听。
恶劣的天气条件下,能见度很低,风雨又盖住了其他声音,再加上易卜拉辛禁止点燃航灯,命令熟悉海战的帝国水兵们悄悄驾船靠近,守军除了黑幕和雨帘外,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风声和雨点外,什么也听不着。
普通战士的警惕性,显然也没有指挥官那么高。
“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哩?”
“没有吧!难道是海妖,抑或海怪?”
“别吓我,你仔细听听,好像有动静。该不是异教徒来了吧?”
“异教徒?别疑神疑鬼的,他们昨天就走了,找北边弟兄们的麻烦去喽!”
“哈哈……”
值夜的哨兵们尚未笑完,就转变为齐声的惊叫!
数十上百艘大若岛屿,状如巨兽的三桅帆舰,划开夜幕,冲破雨帘,出现在了城墙旁边!
亚农在港口处布下重重陷阱,可易卜拉辛却偏不让他遂愿。帝国舰队避开港口,而向两侧的濒海城墙发起进攻。
舰队去而复返,加上黑夜和大雨的掩护,保证了攻击的突然性。暴升的水位,令阻木和铁叉架都失去了阻敌作用。
当然,由于三桅帆舰非常巨大,吃水太深,仍不可直抵城下,离城墙还有一定距离。不过,这却难不倒早有准备的易卜拉辛。
一般情况下,自水面攻城,主要是通过架设浮桥、悬梯或者空中吊桥,建立从甲板到城头的通道,然后冲上去肉搏。这种战法损耗兵力较大,且连通设施易于遭到守军的破坏,故而从水上攻城一般只能作为地面攻城的辅助手段,目的是增多攻击点,而不会成为主攻方向。然而这一次,情况却有所不同。
从三桅战舰上伸出的不是连通悬桥,而是一根又一根长长的横杆,高高悬于城墙之上,这是易卜拉辛特地为破城准备的利器──拍砸吊锤。
这种大吊锤仿自汲水桔槔,巧用杠杆原理,立柱竖装于船头,一条长长的横杆与之成直角,以轴轳和缆索固定,横杆的一端装有一块巨大而沉重的坠石。靠近城墙时,松动轴轳,重达数百斤的坠石便依靠势能轰然砸落!
扯起,砸落,扯起,砸落,循环往复。
上百艘巨舰临城,仿佛雨夜中从海底浮起的一群地狱巨兽!
两百多架吊锤,仿佛恶魔伸出一支支又粗又长的巨臂!
每条骼膊上都系着一个大锤子,不停地来回拍砸!
“轰!”
“轰!!”
“轰!!!”
城墙堤坝,哗啦啦地崩塌!
堞垛、箭塔、城楼,各种坚固的城防设施,竟然都应声而碎!
“别亚送来急报,形势殊不乐观,”丹西将密信递给帕巴特道:“马赫迪小贼颇有一套办法,敌后战场相当棘手。”
帕巴特对军事并不在行,但涉及到内政问题,丹西却必须诚心请教。
“两盟半岛不同于中央郡,我们与沙漠帝国同属外来势力,民众并无抵御外侮、抗击侵略的天然倾向。说白了,有很多人确实就是有奶就是娘,谁给的好处多,谁手里的刀子狠,他们就顺服谁。”帕巴特沉吟道:“我们能给他们更多的利益,但马赫迪却能带来更大的威胁,而且他做出了有限的让步,并未突破军民关系的底线。如此一来,我们就有些不大好办了。”
“这我知道,”丹西点头,“我需要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有句俗话说得好,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想必领主也应该听过。”帕巴特捋须一笑,“为什么这样?除了老鼠给大家带来危害和损失之外,恐怕更在于老鼠的体型微小,很容易打吧?”
“试想,如果过街的是一只疯狗,只怕喊打的人就不多了。而如果是一头过街的老虎呢?我看,不仅没人喊打,大家还会一哄而散,逃之夭夭。咱猛虎军团,有时候也得抖出点老虎的威风才行哩!”
“您的意思我明白,适当的恐怖政策还是需要的。我们也要两手并用,对于那些首鼠两端者,须施以雷霆手段,让那些家伙明白,本次战争,非友即敌,没有任何中间路线可走!”丹西点头道:“但我担心其后遗症,所以才要向您来请教。”
“暴力最强者具有最终决定权,自古皆然,概莫能外。打赢仗才是硬道理,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帕巴特解释道:“当然,不可一味滥杀,要把对象限定在狭窄的范围内,但下手一定要狠,须有足够的震慑力。这是一场全方位的抗衡,得罪异教徒,会遭到无情的屠戮;反对我们,下场会更加悲惨。风险相同的情况下,人们就会选择收益更高的项目了。敌人既然裹胁大批伪军参战,我们也必须增多一些手段,不能仅仅是激励骨干分子起来斗争。”
“这局棋既然已经下成这样,那就照着新规矩一起玩吧!”帕巴特脸上也露出了杀气,“势利而精于算计的商业民族,容易忘恩负义,却也不难忘掉仇恨,只要我们把战后残局收拾好,血腥味再浓,也有可能在短期内冲刷洗净。”
“那我可能需要拜讬您在战后坐镇半岛了。”丹西笑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血老那伙蓝衣派杀手,您怎么看?”
“这种刺客组织,都是些阴谋集团,跟他们合作,就像在身边养了一条蛇,一定要小心对付。”帕巴特道:“他们随时可以背叛任何人,但其行事仍有规则可循,那就是,他们绝不可能背叛自己……”
“报告!”
“什么事?!”
这段时间,霍夫曼简直成了噩耗的使者,每次紧急传递来的,都是不利的战报,弄得丹西那么坚强的神经都有点过敏了。
“香浓城失守!”
果然,又是一场败绩……
硕大的浴缸升起一根水柱,高近屋梁,就如鲸鱼在大海里吐气一般。
丹西湿漉漉的脑袋钻出水面,呼哧呼哧地喘息一阵后,又一头浸入了大浴缸中。
局面的日益复杂化,令丹西也生出千头万绪,无法下手,掣肘太多,动弹不得之感。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静静沉思,非常重要。
丹西做事看似不循常理,时有突破性创意,实则这些问题,都是建立在周全思虑,谨严推算的基础之上。
梳理线索,打通难题,最后编织成一个庞大、细密而又独具匠心的计划,其难度比之微雕技术亦不遑多让。
丹西喜欢屏住呼吸,在水下静思,因为这样不仅可以练功,而且心神一片清明,可以排除一切杂念。故而与很多喜好鸳鸯yu、鲜花浴、乳奶浴的君主不同,丹西是一个人悄然沉浸,在水里憋上半小时左右,然后鲸鱼喷水般换一道气,如是循环往复,每天琢磨一两个问题,直到把思路打通为止。
今晚,丹西想把整个两盟半岛这盘棋整理出一个明晰的计划。不过,连换三道气,依然未能达到效果。
在两盟半岛上对峙的双方,分为敌后战场、我后战场和以圣杰西为中心的陆地正面主战场。敌我交织缠结,进进退退,来回周旋,耗尽心力,虽有第一阶段的胜利,却并不足以让人满意。何况,要是把两盟半岛放在整个大棋局中考虑,又会牵扯出更多考虑因素,行棋布子,更需慎之又慎。
最让人心焦的是,主战场敌人拥兵自守,无法形成决战,敌后、我后两个次要战场上,传来的却是一连串的失利。
敌后战场上,马赫迪连下古土、飞梭两城,开始杀向义军最后一个据点──井盐市。半岛民军形势不妙,人心动荡,无论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都处于危急险恶的困境中。别亚骑队虽小有成果,却根本无法改变战局。
海面战场上,遭到考夫利假降暗算,威塞克的长船舰队损失了七成战船,不仅无法从正面抵御帝国水军,因实力大损,连侧后骚扰都难以做到了,不得不向洛瓦港方向逃窜。
更有甚者,易卜拉辛依靠巨舰和大吊锤砸破城墙,水淹守军,尽管亚农将军率领将士们逐街逐屋地拚死抵抗,但香浓城仍在一夜之内被攻陷。
威塞克战败后,敌方水师可以肆意妄为。庞大的舰队加上这种可怕的吊锤,足以把神圣同盟的每一个沿海城市都砸成瓦砾场!
当然,舰载吊锤并不可怕,因为任何武器都不可能是无敌的。不过,敌人这次是有备而来,帝国水军不仅人多势众,而且骁勇善战。香浓城一失,半岛东侧的濒海大道就被截断。敌人除了继续沿岸夺占一个个濒海城市外,还可以顺着商路深入内陆,威胁本军主力部队的补给线。
虽然神圣同盟在沿海地区留下了相当多的守备部队,但失去制海权后,海岸线漫长,腹地广阔,敌方舰队可以随时集结兵力打击本方之任何一点,后方守军将应接不暇,防不胜防。
每一个次要战场也许都不能完全改变形势,但两个战场加在一起,其份量却重得惊人,甚至足以扭转战局。继续这么败下去,只要艾哈迈德不出大错,守得住正面防线,能牵制住神圣同盟主力,丹西和狄龙将无力回天!
“必须想个办法出来。”
丹西喃喃地念叨着,第四次潜入大浴缸中,闭目静思。
如果要对丹西行刺,这种时候恐怕是最佳时机。
此刻,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复杂的内外关系问题上,心无外物,内息完全收束回敛,仿佛一只冬眠的动物,除了思维活动,其他一切活动,包括呼吸在内都差不多停止了。
但在精神世界里,思虑却是活泼跃动,泉涌奔流。
丹西恍若回复为一个天真的孩童,扑在地上做着拼盘游戏。
成百上千个影响因素,宛如一块块大小各异、形状不同的碎片儿,杂乱摊在平坦的大地上。
丹西将这块推前,将那片移后,把这个因素摆在某个位置,把那个因素搁在另一处地方,不断尝试,不断探索,试图将这些无序杂陈的碎片拼合成一个严丝缝合的整体,一幅形状独特的完美图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候,当丹西全神贯注于这种游戏,沉醉在静寂、复杂、精密而充满挑战趣味的世界时,平坦的地面突然晃动起来,像水波一样荡漾,当然,已完成一小半的拼图也被一下破坏掉,费了很多心神做出的努力,付之东流。
当丹西一个鲸鱼喷水,恼怒地探出头来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曼妙身影。
“一个澡洗了整个晚上的时间,”小美俯身在浴缸边笑道:“我还以为你在干啥呢!原来在练习造人工喷泉。”
看着老婆诱人的身躯,丹西的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把女人抱入浴缸,激起一阵水浪。
蓦然,丹西定住了。
酥胸、藕臂、玉腿,似乎都没有诱惑力了……
丹西望着晃荡不定的水面,呆呆地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