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彪坐在地上,仔细地端详着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
这是一个实景梦。他已经能够很熟练地做这种梦,和周围的真实的世界融为一体。现在,他的身体也正坐在同样的镜子面前,周围是一样的地板、墙壁和轻轻晃着的沙袋。唯一不同的就是镜子里的他,在真实世界里是与他一模一样的镜像,而在这里,他坐着,镜子里的他却站着。
梦是个奇怪的东西,只要潜意识敢想,就可以破坏一切物理规则,比如平面镜成像原理。但他很清楚,这不是他的潜意识想要的结果,他也从未想过构造一面不符合光学原理的镜子。
镜子里的他,并不是他,是一个影子,一个入侵者。
在陪梅教授在洛杉矶参观画展的时候,这个影子入侵了自己的意识。作为一个保镖,他别无选择,无论遇到什么,都必须挡在教授的前面,不管是子弹,还是一个入侵的意识。
候彪记得那次画展的每一个细节,那幅少女的画像,和那条没有人、只有影子的雨后长街。少女走丢了,向观画的人凝眸求助。候彪在长街的无数影子里找到了她,她回来了,撑着伞,在雨中款款地走着,一回头,他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胸口的火苗便热烈的跃动起来,而他的脚下,也开始凝聚起了影子。
庆幸的是,姚菁菁在那个关键时刻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回到了现实。他用口香糖遮住了用于意识引导的标牌,让他们精心设计好的对付教授的阴谋付之东流。
这件事他没有对任何人说。那个影子在他的意识里慢慢成长,直到有一天站起来用手来掐他的脖子。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但他不是莱斯特,也不是夏文远,他是候彪,一个在拳台上无数次倒下又无数次站起来把对手击倒的地下拳王,一个曾经杀人无数的雇佣兵。这样一个人,经过丛林猎人和后来的青木的点醒,拥有了强大的精神力之后,又怎么会轻易让一个影子把自己杀死!
“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候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镜子里的他说:“你知道我要什么。”
候彪说:“你们的目标是梅氏实验室的资料,但你们明知道我只是个保镖,根本没有拿到那些资料的权限。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你一定有别的目的是我所不知道的。”
“你我一体,我根本无法对你隐瞒,就像你不能对我隐瞒一样。”
“如你所说,我们之间没有秘密,那么就算我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你打算用什么办法传递出去呢?我看不到你有任何传递消息的渠道,也没看到有什么人和你有关联。”
“等你真的拿到了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的人会联系你的。”
“哈哈哈!”候彪大笑起来,“这么说你只是他们派来盯着我办事的?太可笑了!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话,为什么要把东西交给你们的人,你难道以为你对我已经寄生成功了?”
“也可以这么说。”寄生者说,“至少你和我已经分不开,虽然我不能取代你,但我们现在比孪生兄弟还亲,这样也未尝不可。”
“就算是这样,你总还是要传递消息出去,你们的人才会知道我拿到了你们想要的东西,不然他们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来找我?所以你一定还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
“那又怎样?”
“我可以放你进来,也可以赶你出去。甚至——”候彪盯着镜子,恶狠狠地说,“杀了你!”
镜中的寄生者不为所动,看着自己脚下的和候彪的脚相连的穿透镜子的阴影说:“你杀我,也是自残。”
候彪哈哈笑道:“我死都死过几回了,还怕受点伤?”
“这可不是小伤,这是精神上的伤害,痛苦远大于肉体上的伤害。肉体的伤害可以慢慢修复,精神和意识上的伤害永难平复。”寄生者警告道,“后果很严重的!”
“怎么个严重法?”
“你可能会变成个傻子,智商和大猩猩相等;也可能相伴神经系统受损,瘫痪在床;也可能失去记忆的能力,虽然你的记忆都在你的大脑皮层里存着,但你无法调取,连梦都没得做了!”
候彪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我还是要杀了你呢!”
寄生者说:“不,你不会的。是你自己选择了我,站在那幅画前的时候,你原本可以拒绝我的,但你没有。虽然你表面上改邪归正了,但你无法改变你的过去,你是个恶人,是一台杀人机器,你在血腥和死亡中成长,你的内心充满了阴暗、愤怒和仇恨,杀戮和嗜血是你的本性。我诞生于你内心的阴影之地,是你那原始的本性接纳了我,你不会赶我走的,更不会杀我,我就是你的那一半。”
候彪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在潜意识的世界里,原本也没有什么语言的艺术,一切都是意识的直接呈现。
他曾以为自己早已告别了过去,在蒋得官死后,他一度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是青木拯救了他的精神,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不一样的自己。
然而,要完全斩断自己的过去又谈何容易!当他的精神力变得越强,过去的全部记忆就变得越清晰,自己内心那阴暗的、嗜血的一面也越来越暴露出来。
原本他没有勇气做什么,直到他心里点着了那一点豆大的火苗。他决定做点什么,用一种决绝但聪明的方式,向过去告别。于是,他借助一个入侵者,承接了自己大半的罪恶。
“最后一次问你,你们传递消息的方式是什么?”候彪说。
寄生者在镜中歪着头看他:“哦,我在你心里看见了火焰,好热烈的火焰!像盛开的玫瑰!她让你心中产生了爱意——愚蠢的人类所特有的一种情感!不过我能接受,只要你爱她,我也会爱她,我就是你!而且我知道,一个有爱的男人是不会自残的!”
“你怎么知道有爱的男人不会自残?”
候彪突然站起来,手里多了一把军用匕首,锋利的刀锋上隐隐泛着一层白光。
“你要干什么?”镜子里的他显出一丝慌乱,因为他从候彪的意识中感觉到杀意。
“你难道忘了,爱是可以治愈一切痛苦的。这正是人类优于你们的地方。”候彪缓缓地走向镜子。
“不,情感是无用的东西,是生命进化过程中的程序错误。只有抛弃情感,才能理性地走向终极进化!”
“去你妈的终极进化吧!”
候彪挺匕往前一刺。他的动作很慢,像慢放的电影特效镜头——刀尖插进了玻璃,又从镜面反射出来。镜子里的匕首插进了寄生者的心脏,反射而出的匕首也插进了候彪的心脏。
寄生者痛苦地扭曲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候彪。
镜子哗啦啦碎了一地。
候彪的胸口忽然亮起一团火焰,裹住插进他心脏的尖刀。刀化成水,迸放出绚烂的火花……